揉揉酸涩的眼角,红线强使自己扯着嘴角向上,向常青摇头道:
“我不喝酒。”
“不喝酒?”
常青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点点头,自己将酒盏仰头喝尽。
不染半点尘土的银灰色短靴在空出来的青石板上来来去去。
侍从和丫鬟们分守每一位客人的背后,客人只需微微抬起右手,立刻有琉璃酒盏盛满美酒,或者褪好皮的葡萄呈上。
常青替红线要了一杯清茶,又招手唤来一位身着褐衣短打的年轻人,凑到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年轻人垂着脑袋退出三步开外,忽地锐光一闪,竟从腰间抽出一把极为锋利的匕首,割开三侧围绕的锦色绸缎。
“刺啦”撕裂的声响立时惊得众人酒意醒了几分。
红线抬头,才见绸缎破开的口子背后显露出三排足有两人高的多宝博古架。
穿钉每隔两三步将博古架分成一面小格子,小格子中间各放一只银白色的匣子,正中站着一位身着水蓝色流云纱衣的女子。
女子含笑向常青望来,见他微微点头,才轻轻拍了拍手掌,让所有丫鬟和侍从退到博古架的背后。
席中有一位客人喝得满脸通红,招手两次仍然见自己的酒盏空空如也,便瞪着前头的纱衣女子大嚷:
“哪里来的臭娘们打扰老子兴致,还不快快取酒来!”
“快别说了陈公子,你不认识她么?她可是三牍阁里的人。”身边的男子凑近他的耳边,忙道。
“老子管他什么三啊四的,今天她不给我满上酒,就别想从这里走出去!”客人依旧大喊着,随手取了池子里顺着流水飘到自己身前的酒盏,抡圆了臂膀掼在石砖地上。
酒气越发的浓了,满屋寂然。
那女子还是眉眼含笑,常青替红线又斟了一杯茶,眼神全然放在杯中缓缓升高的水面上,并不在乎席上有人说了什么。
“是好茶。”常青向红线说。
“陈宋员外家的二公子,岁十七,逾赌债三万六千二百三十一两,正元年腊月十五日,抵卖唐寅泛舟游湖图一幅,价值五万八千两,约定两月后赎回。”
“二公子,您看看是不是这幅?”
说着,女子右手高抬,抖落一幅山水笔工的长卷。
二公子“噌”地一声站起,跌退两步,使劲甩了甩自己的脑袋,等看清了那女子手里的画卷,脸色顿时由红转青,颤着两唇指向画卷,道:
“我的……是我的!”
“真要论起来,这该是陈宋陈员外的,员外当年和唐寅一见如故,相识恨晚,宿醉三天三夜,醒来后一个当即用墨条沾了美酒研墨,另一个则奋力拔下浅水中白鹅翅羽数根,惊飞满湖四处逃窜的水鸭。”
“两人哈哈大笑,乘在兴头,陈宋陈员外当即赋诗一首,被唐寅嫌弃狗屁不通,便用白鹅翅羽作了这张泛舟游湖图,是不是,二公子?”
“此中密事,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二公子脸色由青转白。
“我是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天前,陈员外发现家中这幅画卷消失不见,当即翻着白眼晕了过去,至今还没醒过来,二公子若不尽快将这画卷赎回去,恐怕大事不妙。”
二公子跌坐在地,一会儿望望前头的画卷,一会儿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喃喃道:
“银子……银子……”
“没有银子?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女人将画卷收成一轴,放在旁边侍从呈来的银色匣子中,使了个眼色。
博古架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咔哒”声响,细密得像无数只蚂蚁衔着破口的木屑试探咬合。
数百数千枚齿轮苏醒,震颤着嵌入木壁,一刹那间,每只盛放银色匣子的方格落下一块完全遮住的木板,严严实实盖住了方格的空隙。
“二公子向来是个运气极好的人,否则也不会和永安侯府的大公子交上朋友。”
女人笑了笑,轻轻拍手,所有的木板一瞬间又腾起消失,多宝博古架恢复成红线刚开始见到的模样。
“应了常青楼的邀约,今日三牍阁便是为各位客人呈上一点助兴的小礼,二公子抵出去的画卷正藏在这些匣子当中,除此以外,三牍阁还送了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放进其中,诸如金缕玉衣,长信宫灯,随侯珠,和氏璧……”
满座哗然,红线也是吃了一惊。
座下衣袍摩擦的声响连绵不断,交头接耳的私语更是此起彼伏,红线侧目看常青一眼,他却只是轻轻端着面前的酒杯,继续淡然地喝着他的酒,好像这一切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不愧同是永安侯府里的兄弟,侧目间,红线总觉得常青看起来和元一似乎大相径庭,骨子里却是一样的,好像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
想起元一这个名字,红线摇了摇头。
不能再想。
便将眼神挪到面前博古架上的匣子上,心下赞叹,从这女子嘴里说出的物件名录不是材料罕有,就是做工精湛,要放在寻常铺子里,都是要被当作镇店之宝供起来的玩意儿,在这里却不过像菜市场不要的烂白菜一样寻常。
“只消十三两银子。”
纱衣女子婉婉一笑,道:
“每个匣子只用十三两银子即可买下,若客人今日运气上乘,将这些市面上价值千倍万倍的东西通通收入囊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真有那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