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我儿时您曾说过,下棋,不易长思。长思,也许会陷入另一种困境。”宋曦和情绪很淡,语调也淡,用词遣句听起来却是恭恭敬敬的。
宋承平被噎了一下。若是宋曦和用自己的话对皇帝这样去说,未免显得不恭谨,但这的确是从前他曾对儿时的宋曦和说过的。
宋承平落下一颗黑子,他眉目间自有帝王之气,但凡不笑,便不怒自威,“没想到朕说过的话,怀安都还记得。”
“父皇字字箴言,儿臣莫不敢忘。”
……
待宋曦和出了御书房,已经黄昏了。临出门前,皇帝还叮嘱她,要她这几日每日都来,陪他对弈。
远处金色的夕阳坠落,落下一片金黄帷幕。
令宋曦和没想到的是,花知雪依旧跪在那里。
她垂着首,柔弱的脊背已经挺不直了,唇也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被她紧紧咬着。她纤薄的身形摇晃,如微风中的残叶,好像一点点微小的风都能将她摧毁,脆弱不堪。
只隔着一步的距离,花知雪自然也看到宋曦和了,那一方公主宫裙的裙角映入她的余光,她纤长的睫毛很急促地抖动了一下,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
宋曦和无意识地蹙起眉。
她抬起眼来,看着宋曦和离她一步之遥,高高在上。
夕阳余晖洒落,她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就像不属于这个尘世一样,恍若神女降临。
“怀安公主。”声线还是那样清冽,但夹杂着颤抖沙哑。
那双眼睛不再像一只小动物,不再像前两次见到她那样灵动,不再害怕,湿漉,探究,而是盛满了灰暗和无措,还有一些狼狈的难堪。
她额间挂了点细汗,这让宋曦和想到了少时见到祖父那里价值连城的玉石,平日白皙透亮,一旦溅了水渍,就会呈现出胭脂色般的绯红瑰丽。
花知雪生得太漂亮了,漂亮到让人理所当然地生出恻隐之心。
巴掌大的小脸,樱唇琼鼻,还有那一点娇艳的泪痣,像一滴将坠未坠的眼泪,极度地动人心魄。
花知雪的睫毛颤了又颤,她膝盖很疼,快要跪不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想求助于面前的女人,她希望面前的女人赶快离开,不要再看到她这副狼狈的姿态,更不要同情她,可怜她,那会让她无地自容。
可是没办法如她所愿。
下一瞬,清冷的女人拢了拢裙摆,蹲了下来,与她平视。
这是第一次花知雪仔仔细细地看清她。
无论是在南靖还是北淮,花知雪见过各种各样的嫔妃、公主、郡主,王侯世家的贵族女子。她们或灵动,或张扬,或艳丽,或如花似玉,或眼含秋波,有时会举止活泼,有时也会闹个笑话,她们会让人感觉她们就在身边,也是这碌碌凡世的一员。
可是没有一个女人像宋曦和这样,像一块陈年的冷玉,美丽,成熟,清冷,自持,一举一动就像是规划好一般适宜、完美,却又像是自然流露。
没有一个女人像宋曦和这样,像高山雪,像天上月,可望不可即。
可是触不可及的高山雪如今就蹲在她面前,她那双眼睛很淡然,她说,“回去吧,天快黑了。”
“陛下他……”
“他不会准允的。”宋曦和蹙眉。
莫说是花知雪,就算是这些皇子公主,没有皇帝的首肯,也走不出这皇宫半步。
花知雪垂下眼。
在南靖时,她无法光明正大地祭拜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不配拥有祠堂,甚至尸骨无存。
在这里,她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恨不得把自己活成一个透明人。
她不敢去寺庙,她只是想在那一天寻一方僻静的角落,烧一些冥钱,给母亲带去一些思念,让她安息,让他不至于魂魄在世间流离失所。
看到她跪在这里的人,或许嘲笑不屑她不自量力,或许视若无睹。
五年来,第一次有人蹲下来,与她平视,对她说,回去吧,天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