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葵心事全在脸上,坐下道:“哥哥这半年来多在寺里做些零活。”
含璎夹了一筷子萝卜泡菜,心道他多攒些也好,她一时半刻兴许赚不上赎冬衣的银钱呢,因而赞赏道:“你哥哥是个好的,为了养家这般废寝忘食呢。”
宝葵盛好粥,将粥碗推到她面前,问:“嫂嫂不担心么?”
“为何担心?”含璎拿勺搅着粥,恨不得立时将粥搅凉,吃了尽早出门,“他又不是阿豚,会照顾自己的。”
宝葵与含璎熟识了,说话不似初时那般拘谨,面上虽有难色,仍是道:“嫂嫂,男子在一处也不成。”
含璎没懂她话外之音,端起碗,舀了勺粥吹着,一脸莫名地望着她。
宝葵磕磕巴巴地又道:“我听说,有些男子夜不归宿,与旁的男子苟且。”
含璎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你怀疑他与寺中僧人……”
“非是此意!哥哥不是那等人,”宝葵脸恨不得埋到碗里,“我、我只是想嫂嫂看着哥哥些……”
含璎被她吓得不轻,放下勺,问:“……宝葵,你近日换到哪处洗衣裳了?”
宝葵朝门外瞧了一眼,生怕给人听着似的,小声道:“瓶兰巷新搬来一户,听说那家的郎君便是与个男子跑了。”
含璎骇异得双目圆睁:“等你哥哥回来,你与他说。”
宝葵直摇头,“我怎敢?”
含璎心道,寺里好些大和尚,有的是力气,雇周从寄做什么?
那日听着兰因寺的僧人待他甚是有礼,还特地给他准备了素面水蜜桃,虽则最后被她吃了。
眼下却顾不得细想。
用过早食,含璎拿上一应器物,准备出门。
宝葵跟过来道:“我与嫂嫂一道去,好有个照应。”
含璎问:“阿豚呢?”
“送到牛儿家。”
阿豚一早便起了,自己在院里玩耍,听说她们要出门,便说也想去。
含璎原打算一个人去,这一来,成了三人。
晨曦初起,沿河人家屋顶炊烟袅袅,水上薄雾氤氲,河畔棒槌捶打衣裳的声响此起彼落,女子三三两两,一面捶洗,一面说着家长里短。
含璎领着宝葵姐弟在巷口等了片刻,南面来了辆牛车。
车上已装了两大筐菜,含璎正迟疑可要招手,车夫已吆喝着将车停到了跟前。
含璎认出是昨日与她买盐的老车夫,不管坐不坐,先喊了声:“郑伯。”
郑伯笑着点点头,“小娘子去城北?”
含璎应了一声,见车上还横了几只鼓囊囊的麻袋,问:“郑伯,坐得下三个人么?”
“麻袋里全是谷子,不怕压,只管往上坐,”郑伯扫了眼豆丁大的阿豚,乐呵道,“这小郎君不占地方,不收他的车钱。”
含璎仍是多给了五文,她还带了好些东西,光鸡爪就有五斤,另有只浅底笸箩,一把便于携带的折叠高足凳,还有个收着零碎物件的包袱。
除了他们仨,郑伯没再带新客。
含璎倒坐在麻袋上,长长的石板街不住后退,无限延伸,她恨不得生出翅膀来。
阿豚由宝葵搂着,一双眼睁得大大的,他头回去城北,算得出远门了,一路上左右张望着,在他眼里就没不新鲜的。
到了香栀弄,已有好些商贩支了摊。
含璎在桥头选了处没人的空地,撑开高足凳,放上笸箩。
宝葵帮着将一布兜鸡爪倒出来,收拾好,忙躲到含璎身后。
她平日甚少出门,乍见了这许多人,有些不自在,见阿豚仍四下瞧着,便去捡了些稻草,垫在桥头石阶上给他坐,“不许乱跑。”
日头升上来了,街上行人渐多,多是赶早市,买鱼虾水产鲜肉鲜菜的,亦有在外吃早食的。
各家摊位陆续有客光顾,好些是熟客。
对过食摊支了口大锅,锅里煮着面,热气腾腾的。
学究模样的布衣食客慢悠悠地踱过去坐下,不必开口,老板便麻利地捞了一碗阳春面端上桌,“来了!多撒葱花,少放盐。”
含璎隔壁是卖豆花的。
“一碗豆花,多搁酱油?”
“张郎君照旧来碗甜的?”
另一头卖笼饼。
“三个笼饼分开装,您拿好!”
……
含璎这头冷冷清清,有路过扫两眼的,见是鸡爪,便都木着脸走开了,甚或有那皱眉的。
宝葵干着急,有心学人家吆喝两声,又豁不出脸,狠不下心。
含璎掩嘴打了个呵欠,疑心她出摊早了,大清早的,谁耐烦啃鸡爪?
豆花娘子刚卖出两碗豆花,腾出空来问:“小娘子卖鸡爪?”
含璎还没答言,卖笼饼的黑脸膛汉子瞟了眼笸箩里的鸡爪,幸灾乐祸道:“没见哪家专卖鸡爪的,小娘子头回出摊吧?”
头回出摊?含璎笑而不语,她跟着阿娘阿爹出摊时,话都还没学会说呢,有人就看她养得好,要买阿娘做的羊乳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