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变形、魔药、飞行课
从挂满绿色丝绸帷幔的四柱床上醒来时,还没有到用早餐的时间。
德拉科凝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张中世纪出产的、描述着斯莱特林冒险事迹的挂毯,出了好一会儿神。
自从获得了那些噩梦般的记忆以来,他没怎么睡过安稳觉。
于他而言,马尔福庄园不再是儿时那个充满温暖、欢乐、安全的家,那里分明处处祥和,却无可避免地重叠着破碎、痛苦的回忆。
那曾是杀人现场,是监狱,是牢笼。
一个月来,在马尔福庄园的每一个角落,他都无法避免地感到精神紧绷、忧心忡忡,还要强忍着不被父母看出来,这快要把他逼疯了。
来到霍格沃茨,终于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可以摘下天真烂漫的面具,露出自己疲惫不堪的暗伤。德拉科终于获得了久违的放松。
昨夜难得的一夜好眠令他恢复了些许精力。重新躺在黑湖下的寝室里,看着柔波荡漾、光影跌宕的静谧景象,他像是被抽空了大脑,终于不再觉得慌张。
这是一处斯莱特林的单人寝室,是德拉科作为校董儿子所享受到的“小小特权”。祖母绿色和银色占据了整个房间,非常斯莱特林。
这两种颜色让人心情冷静。
很好。
德拉科喜欢银绿色的搭配。
明目张胆的金和嚣张跋扈的红,哪个有品味的巫师会喜欢这样对撞又闹心的组合?他皱着眉头,暗自拿格兰芬多的代表色与自家学院做对比,觉得还是斯莱特林的更好看。
虽然,虽然——有些女孩戴金红色的围巾也挺好看的,他神思恍惚地想。
别想了,那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他在穿衣镜前正了正衣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阴郁地看了一眼,微弯的嘴角立马收起来了。
他板着脸走出寝室,摆出一副德拉科·马尔福式的高傲姿态,穿过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有些麻木地迎接无聊的霍格沃茨的新一天。
德拉科没法放下戒备,对周围的人亲切有加。像一枚受惊吓的蚌那样,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充满警惕地观察重生的世界。
他已经做了一些有关“变化”的小实验,借助隆巴顿那失而复得的蟾蜍。
但他还没探究清楚,“变化”的临界点在哪里。唯一确定的是,今生的世界是可以发生“变化”的。
那么其他人呢?会不会也有变化?
虽然经过他为期一月的观察,马尔福家与前世别无二致,可这并不代表,学校里的同学也是这样。
既然他能重来一回,别人是不是也有可能重来一回?
他还需要默默观察些时日,特别是对于哈利·波特。端坐在斯莱特林餐桌上,他将一些煎蛋填进嘴里,食不知味地想。
他得进一步搞明白,此刻,餐桌对面的那个傻笑着跟韦斯莱碰杯的波特,究竟是不是原本的那个波特,他的行为轨迹与前世又是否一致。
在搞清楚这世界之前,得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循规蹈矩的新生,德拉科想。
在这样一个诡异、熟悉又未知的世界里,他不能过分引人注目,这是危险的。
扮演一个11岁男孩,这并不难,只是令人心累。
这往往要求他用孩子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并做出相应的反应;可重生而来,他总会不自觉地用一个17岁少年的目光去看问题,也很难再在心中起伏出什么孩童应有的快乐和波澜了。
比如说,那些令新生们好奇不已的课业,或者霍格沃茨的那些新奇玩意儿——会动的楼梯、无处不在的盔甲、随意闪现的幽灵,对他来说毫无新鲜感可言。
德拉科每天起码要毫无感情地对那些东西装出三次惊讶的样子,来假装自己是个新生。
除此之外,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有关“变化”的小实验上。
在保证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他试着做一些小小的“改变”,并观察“改变”带来的结果。
他在试探“变化”的底线。
比如,鉴于“向波特挑衅”这件事,对目前的他来说毫无意义,曾经他和波特之间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被他刻意地放弃掉了。
他甚至还给波特和韦斯莱这两个到处胡奔乱窜的小鬼头——是的,在他眼里,他们都是小鬼头而已——指了两回路,使他们免于前世迷路的尴尬和因迟到而滋生的教授的白眼。
一脸雀斑的韦斯莱,竟然还会红着脸对他说“谢谢”,这倒是让德拉科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并重新认识了韦斯莱家的家教。
别误会。虽然他们因此有了点“改变”,多了点“礼貌”,可德拉科依旧认为他们鲁莽冒失。
瞧瞧他们在走廊中疯狂疾驰的模样!
这些格兰芬多们,是不是永远都学不会在走廊里不慌不忙地走路?德拉科暗自腹诽。
离上课还有半分钟的时候,德拉科踩着点到达了二楼的变形课教室。
教室里已经人头攒动,讲桌前空无一人,桌子上立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虎斑猫,正严厉地打量着台下喧哗的学生们。
德拉科可不敢多送给它眼神。那可是米勒娃·麦格教授,全霍格沃茨最不好对付的教授。趁她还没变成人形刁难他,他得赶紧找座位坐下。
遗憾的是,座位们几乎都被占满了。前脚进来的哈利和罗恩,已经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了第一排。他们一边从书包里往外掏书,一边心有余悸地对彼此说些什么,似乎在庆幸他们没晚点。
看来,“波特在首节变形课迟到”这件小事,被德拉科信手“改变”了——目前来看,彻彻底底、毫无副作用地“改变”了。
德拉科收回目光,从过道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寻觅空位子。
他只有两个选择。与身后跟随着他的克拉布和高尔之一做搭档,一整节课都被他们浑身往外冒的傻气所荼毒;或者,让克拉布和高尔双宿双飞,他则去前方不远处,万事通小姐身旁的空位上。
说实话,重生而来的德拉科,对那些不太聪明的学习搭档,已然全无耐心。
既然这世界可以接受一点微小变化的话,“德拉科·马尔福变一变学习搭档”这类小事,应当也会被这世界所接受吧?
姑且一试。
“May I(我可以坐吗)?”他在她的桌边停下脚步,在猛然响起的上课铃声中,问那个正在低头翻阅《初学变形指南》的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
赫敏闻声抬头,发现是那个叫德拉科的男孩。他穿着一身精致的黑袍,铂金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领口令人遗憾地扎着斯莱特林绿的校服领带。
他正用神秘莫测的眼神看她,脸上有点傲气,又带着点不安。
“可以。”小姑娘有些吃惊,眼睛闪了闪,不自在地对他微笑了一下,“这里没人,可以坐。”
赫敏有点拿不准,该怎样对待这个打算坐在她身边的男孩。
人们都说,斯莱特林专出玩弄黑魔法的坏巫师。书本上是这么说的,格兰芬多的学长学姐们也是这么说的。
可德拉科,他好像没有多坏,除了表情有点冷冷的,对她还算客气。
他真的会是坏巫师吗?赫敏想着,从浓密蜷曲的棕褐色头发缝隙中,悄悄打量那个男孩。
他正拉开椅子,慢慢坐下来。他身姿挺拔地坐在椅子上,不像别的男孩那样没个正形。他脸色有点苍白,眼窝很深,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打量,他微微转头,低垂的灰色眼睛从书本迅速移动到她头发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闪烁的目光。
他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赫敏慌乱地说,转过身去接麦格教授分发的变形用的火柴。
她倒是还算友好,没有因为他是“不择手段的、邪恶的斯莱特林”而不理他。对着火柴施咒的时候,德拉科不免在心里嘀咕。
“你变的针尖,好像比我的要尖一点。”在课堂上练习变形咒的时候,赫敏忍不住捏起他那根针端详,羡慕地说,“我还得加把劲……”
“你变得也不错。”德拉科说。他抬起眼皮,瞧了瞧她桌子上的那根针——明明也很像样了,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
归根究底,这大概就是赫敏·格兰杰式的严格的自我要求。即便他俩是全班唯二把火柴变成针的学生,就连最挑剔的麦格教授没挑毛病,她还要嫌自己的针尖不够尖。
德拉科默默把玩着自己的魔杖,偶尔看她一眼。
这节课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过于简单,也过于无聊;唯一新鲜的是万事通小姐眼里对他的认同感。
这认同感多得都快要溢出来了——不得不说,比鄙视感令人舒适许多。
谁能想到,她还能用这种认可的眼神看他呢?在前世,那双棕褐色的眸子里大多数时候都充满着不屑、戒备和不加掩饰的厌恶。
德拉科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把某些暗搓搓回放的往昔记忆,粗暴地塞回大脑深处。
回想这些有何意义?还不如继续围观万事通小姐,看看她还能怎么折磨那根针。
周五的魔药课也是老调重弹。学生们需要配置治疗疖子的药水,并且好好地体验了一把斯莱特林蛇王的威力。
那是以“打压哈利·波特”为起点与终点的漫长课堂。
一如前世,波特几人被斯内普教授嘲讽得体无完肤;德拉科则被他大肆赞赏。
很难有学生能拒绝一位教授堂而皇之的喜欢。特别是当某位斯莱特林蛇王非常难以取悦,对全班学生的魔药操作都刻薄打压,却独独用“完美”来形容德拉科蒸煮带触角鼻涕虫的手法时。
这种对比鲜明的赞赏,对于一个年轻的小巫师来说,几乎是无法抗拒的虚荣和骄傲。
斯内普教授曾是德拉科最喜欢的教授,也许到现在一直都是;学生们也认为德拉科是斯内普教授最钟爱的学生。
甚至,不明就里的霍格沃茨学生们,一度传出了风言风语,说斯内普教授是德拉科的教父。
斯内普教授当然不是德拉科的教父,这全是捕风捉影下的无稽之谈。
身为纯种巫师的卢修斯从不认为自己的儿子需要“教父”;假如硬要给德拉科头上安一个“教父”,纯血主义至上的卢修斯——就算再欣赏斯内普——也不会让一个混血种做他儿子的“教父”。
然而,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斯内普教授确实与马尔福家交情匪浅。
且不说,马尔福家的家族传统就是喜欢拉拢有才华的巫师,即便单单作为斯莱特林而言,崇拜强者也是学院惯例。
德拉科记得,作为院长,斯内普教授在斯莱特林内部的呼声是很高的,大部分斯莱特林的学生和家长们都很敬重他。
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卢修斯,都觉得把儿子交给斯内普是一件令人放心的事情。
斯内普教授的优秀本身就毋庸置疑:斯莱特林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院长,魔药学教授,梅林二级勋章获得者,擅长黑魔法及其防御术、魔药学、魔咒学、大脑封闭术等多项学科。
一个混血出身的巫师被一个崇尚纯血统的巫师圈子认可,这某种程度上已经证明了他的绝对实力。德拉科一边给蛇的毒牙磨粉,一边思绪游离着。
可是,等马尔福家跌落谷底,卢修斯被关进阿兹卡班以后,一切都变化了——很多斯莱特林都远离了马尔福家,这倒是可以理解,明哲保身之术而已。
假如斯内普教授仅仅是远离马尔福家,虽然会觉得极度失望,倒也不足以令德拉科感到疑惑。令他疑惑的是斯内普摇摆不定的态度。
他从没在黑魔王面前为卢修斯求情,对马尔福家面对的所有打压都冷眼旁观;可他也没有远离德拉科,反而紧密地凑了上来,积极地刺探德拉科的任务和计划是什么。
要一个16岁的少年去杀死邓布利多,这是何等惨烈的困局?
德拉科当然知道,有斯内普的帮助可能会事半功倍;然而,想要向黑魔王证明自己的能力,重拾他对于马尔福家的信任,就必须单独完成那个可怕的任务,不能“泄密”,更不能被“抢功”。
德拉科不敢轻信任何人,特别是迫切打探他消息的斯内普。斯内普越是打探,他就越是敏感,觉得他别有用心。
那时候,为了自保,他不得不跳出了天真和蒙昧的井底,开始思考现实。
阴暗点去想,斯内普教授对德拉科的优待,有多少是由于他与卢修斯的私交,乃至这私交背后的利益交换;又有多少是出于对德拉科本身的欣赏呢?
既然他在黑魔王面前,对马尔福家见死不救,你怎么能指望他忽然善心大发,来真心帮助你呢?
可正是这样一个让人看不透的人,在波特那道“神锋无影”咒差点要德拉科命的时候,救了他。
斯内普本可以坐视不管的,假如他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的话。
发展到最后,德拉科满心问号,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对待斯内普了。
这会儿,正是疖子药水成品的关键时刻,德拉科暂时停止思考。他专心致志地往熄火的坩埚里加入豪猪刺——粉色的烟立刻就从坩埚中升起了。
从斯内普教授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这副成品他挺满意。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记忆中的那一切,曾经那个任意妄为的德拉科·马尔福,现在学会了看人眼色。
他已经学会冷静地去观看周围人的神情和举动,甚至去猜测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
正如德拉科能看出,当斯内普教授遇到一份好的魔药课作业时,脸上淡淡的赞许;他也能看出,在遇到波特的时候,他情绪波动比往常大。
平时的斯内普教授其实更偏向于冷静甚至冷漠的。德拉科对此颇为理解:你很难会看到一个大脑封闭术大师天天暴走的场景,他们倾向于把情绪封闭在脑海里。
但眼见着斯内普教授打压波特、怒喝赫敏、咆哮隆巴顿时候的状态……似乎他对于波特那几个人有着格外的厌恶,连大脑封闭术都不太好用了。
德拉科可不认为,这是完全由于学生课业糟糕而引发的暴躁。
高尔和克拉布同样是魔药课杀手,他们炸坩埚的频率同格兰芬多的西莫·斐尼甘一样高。但斯内普教授给予他们的是冷笑和无视,最多几句讥讽,而不是暴跳如雷。
大多数时间,对于没什么魔药天赋的学生,只要不凑到他面前找不自在,斯内普教授基本上都懒得搭理。特地跑到讨厌的学生面前,情绪失控一番,说实话,有点不成熟,也有点反常。
这会儿,德拉科选择性忽略了“自己曾经是最喜欢跟波特他们挑衅的人”这件往事。
“你得罪过斯内普教授吗?”给药水装瓶的时候,德拉科小声问波特。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
“从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同斯内普教授打交道。”波特没精打采地说,表情有些泄气。
“斯内普教授似乎对你有点偏见。”德拉科悄悄端详着他的表情,看看有没有心虚的痕迹。
“哦,偏见?我甚至觉得他恨我。”年轻的波特脸上没有伪装和隐瞒,他正把满腹心思用在垂头丧气上。
有趣。
德拉科挑了挑眉。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故事。
当然,比起斯内普教授那双空洞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最让德拉科忧虑的当属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奇洛。
不出意外的话,除了德拉科以外,大概谁都不知道,在奇洛那条弥漫着大蒜味的头巾下,是黑魔王那张扭曲的脸。
德拉科拿不准,自己是否该告诉斯内普教授这件事情。
如果这位高超的大脑封闭术大师,最终被证实是黑魔王阵营的人,此刻的坦白,无异于让准备卷土重来的黑魔王如虎添翼。
德拉科可不想贸然行事,增加黑魔王顺利复生的可能性。
告诉邓布利多才最保险,德拉科打定了主意。但是,一年级新生,是没什么资格去越过本院院长斯内普教授,直接与校长沟通和对话的。
首先,德拉科不想暴露自己的异样。暴露奇洛的同时,他也在暴露自己:一个一年级新生是如何搞清这一切的?他该如何解释?
其次,越级沟通,很可能会招致斯内普教授的不满,让这位深不可测的前食死徒,对他的态度从赞许欣赏变为警惕猜疑。
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不是一个谨慎的斯莱特林愿意冒的险。
周五下午,德拉科正在城堡二楼的图书馆里奋笔疾书。他把一行行漂亮的花体文字写到魔咒课作业的羊皮纸上,心里又在暗自盘算这件事了:如何才能以一个好的方式告诉邓布利多?
最好是能通过别人的嘴巴,把自己摘出来。
同时,告发奇洛的时机也要好好琢磨一番。
奇洛必须得先露出一点马脚。这样的话,一个学生对于教授的怀疑,才显得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