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最后一个句点，他把羽毛笔放回去，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准备站起身去，查些课外资料——除了课业，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在霍格沃茨，像德拉科这样勤奋的一年级生并不多见。实际上，除了万事通小姐，图书馆似乎少有别的一年级生出现了。

那团乱糟糟的棕褐色头发，真的很难被德拉科无视。

波特和韦斯莱这两个“好朋友”，怎么没跟她在一起？

德拉科懒洋洋地哼了一声，站在书架旁，试图抽出一本有关幻身咒的书。而正好，书架背面的一部分也被抽出来，露出了女孩闪动着求知欲的棕褐色眼睛。

“德拉科！”那双眼睛吓了一跳，“我没注意到你也在这里。”

你当然不知道了。德拉科充满倦意地想，你眼里只有波特和韦斯莱。

除了斯莱特林的同学，很少人会在意到，上辈子常年保持年级前十的德拉科也是图书馆的常客。他在课业上，也曾花费过不少心思和时间。

不然，他的成绩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我以为，经历了魔药课以后，你不会愿意对一个斯莱特林讲话了。”在书籍的夹缝里，德拉科淡灰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某些赫敏看不懂的光芒。

在经历了斯内普教授明目张胆的偏心眼和对格兰芬多学生的毒舌洗礼之后，德拉科明显地感觉到，整个格兰芬多的学生们的后脑勺都升腾起一股憎恨斯莱特林的火焰。

他看到格兰芬多们在课堂上鄙夷他的眼神了。

他以为，赫敏也不会例外的。

毕竟，这个充满傲气的小姑娘都被那样无视和苛待了。

“我当时确实挺生气。斯内普教授的所作所为，我并不认同。”赫敏有些高傲地扬起小脸来，嘴巴里却说着一些务实的话，“然而，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他夸奖你是理所应当。你的操作手法，我留心观察了，确实很灵巧。”

赫敏心知，在这场格兰芬多憎恶斯莱特林的运动中，德拉科什么也没做。只不过因为魔药熬制技术高超，他被夹在了两个学院的争端里。怎么能把对于斯内普教授的坏印象，随意投射在有天赋的无辜学生身上呢？

万事通小姐的心胸倒是挺宽广，跟前世那种记仇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德拉科眼神游移不定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到这里，我正想向你请教一下上节课那个药水，里面有种配料究竟该怎么研磨——”话音未落，赫敏从书架另一边欢快地绕过来，却蓦然张大了嘴巴，露出了德拉科最喜欢看到的万事通小姐所不多见的惊讶神色。

她以为自己对图书馆探索得够明白了，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书架堆后面的学习空间。

一个自在、隐蔽、洋溢着古典气息的学习空间。

赫敏一下子就被居中那张古色古香的红木大书桌给吸引了。那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华丽的羽毛笔、雕花的收纳盒、成扎的卷轴和立体天文星象模型。

那些星象模型被制作得异常精细逼真，一些闪烁的星星正在不断地随着某种迷人的轨迹在缓慢运行，令人难以挪开视线。

书桌旁边不远处是一个装饰精美的壁炉，上面带着许多刻着小人的雕花。壁炉里面的火焰不紧不慢地跳动着，迎面拂来一阵暖意。

任何一只书虫都会对这里感到满意，并且愿意在这里心无旁骛地度过一个充满书香的下午。

“既然来了，坐一坐吧。”德拉科说，引她走向角落里的焦糖色扶手软皮沙发，示意她坐下。

他则顺手接过她抱着的一大摞书，随意地搁在一旁那张带抽屉的铜饰包边的胡桃木色的实木茶几上。赫敏无意间扫了一眼，发现茶几上竟然是一整块玛瑙台面。

“来点红茶？”德拉科问，他摆弄着台面上那套镀金纯银的茶具和一个玫瑰木镶嵌螺钿的茶箱。

赫敏原本想要拒绝的，她不想给人添麻烦。

尤其，他还是个斯莱特林的学生。

这种程度的私下交流是可以被格兰芬多们接受的吗？

可是，没有小姑娘不喜欢漂亮玩意儿的。她被那个南瓜造型的茶壶给迷惑住了，那壶身上充斥着半立体的玫瑰和雏菊的浮雕，纹理细腻，每一朵花瓣都层次分明，每一片茎叶的脉络清晰可见，逼真极了。

况且，德拉科表现得像一个好客的主人，对她很有礼貌。

虽然他看起来有些严肃，可并不令人反感，甚至让她感受到某种与以往不同的平易近人。

没由来的，她忽然想要试试看，怎样口味的茶叶才配得上这样漂亮的茶壶。

“好，来一点吧。”她忍不住说，小脸涨得有些红。

于是德拉科拿一枚金色的小钥匙打开镶嵌着浅金色花草螺钿的茶箱，取出一个小巧的纯银浮雕仙女花卉图案的茶罐。

赫敏满脸好奇，看着他捏起壶盖顶端那朵精巧可爱的立体牵牛花，慢条斯理地用茶箱侧边摆放的一只银制兽纹茶叶夹，从那内壁鎏金的茶罐里取了一些条索紧细、乌黑油润的茶叶，填进那南瓜茶壶里。

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是祁门红茶。”他一面对她说，一面给那茶壶加了些热水。

一股隐隐的茶香浮现在这片空气里，赫敏似乎闻到了一股刚做好的面包的香气，有些柔和的甜，这味道让她觉得有点懒洋洋的，甚至放大了沙发的舒适感。

“挺好闻的。”她说。这让德拉科的嘴角淡淡地勾起来。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款茶叶——万事通小姐还挺识货。

泡茶，是德拉科重生以来培养的一个特殊的小爱好。不知为何，这个爱好能让他烦躁的心情获得一丝平静。

他当然可以一挥魔杖，让一壶热茶瞬间出现在他们面前；但是，假使他有时间，他还是更愿意把脑袋放空，去单纯地体会这类简单的琐碎小事所带来的细微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尝尝？”德拉科没说太多话，只将一盏银瓷杯递到她面前。

赫敏轻嗅那红艳明亮的茶汤，试探着喝了一口，惊讶地发现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类苦涩，而是有股果蜜香，醇厚柔和。

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表情生动起来，“谢谢你。虽然不怎么喝红茶，我得说，我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Pleasure.”他面色如常，简短地说。

（Pleasure，常指不表露出来的满意或喜悦情绪。）

“为什么我之前没有找到过这个地方？”回味着那股令人愉悦的淡淡的甜香，赫敏随口问。

德拉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霍格沃茨的校董有权利在图书馆保留一个安静的、不受打扰的VIP席位，这是区别于学习区那种吵闹的地方的。

偶尔指导克拉布、高尔赶作业的时候，德拉科会勉强去学习区做做样子；他单独学术的时候，更愿意来这个隐蔽的角落。

这是他独有的世外桃源，是他可以做回那个阴郁而疲惫的德拉科·马尔福的地方。

这也就是为什么，上辈子波特三人组并不经常能在图书馆看见德拉科的原因。德拉科可以启动隐形法阵，让这片区域伪装起来，不受任何人打扰。

路过的学生，往往只会看见一堆破铜烂铁，面前立着写有霍格沃茨校训，或者“危险，请勿触碰”的挡板而已。

德拉科还不确定，这种事情能不能告诉赫敏·格兰杰。

尤其是在他们还不太熟悉的情况下。

他需要再观察观察她。

露出一个疏离又客气的微笑，他比了个嘘声：“我想，我又要请求你保密了。”

“好吧！你总是神神秘秘的。”赫敏皱着小脸说。

她觉得，他就像只珍珠蚌一样，身上覆盖着一层冷淡的硬壳，叫人无法看透。

可他对她动作殷勤，总是及时为她空荡荡的茶杯续上热气腾腾的茶汤，这行为大大地收买了她。

也许他性格本就如此。谁没点儿小秘密呢？硬逼着别人对她坦诚秘密，似乎有点钻牛角尖了。赫敏悄悄想。

“你在看什么？《神奇的魁地奇球》？”德拉科有技巧地转移了话题，随意地在她那摞书里抽出一本，翻看起来。

赫敏的脸立马红了起来。

“担心下一周的飞行课？”德拉科抬头打量她，一针见血地问。

“啊……是的。”赫敏支支吾吾地说，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茶。她本想表现得对此满不在乎，可德拉科似乎立刻看透了她的内心。

她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没有嘲笑她的意思，遂慌乱地小声解释：“我从来就没骑过飞天扫帚。同学们似乎都已经有过经验了，我们学院的西莫从小就会骑飞天扫帚，罗恩也是。他们在这方面都很厉害。我想也许看点书，能提前了解一下飞天扫帚该怎么用……”

“不。”德拉科微微摇头，打断了她。

“飞行，是不可能单从书上学会的。你得真的去飞，去感受它。”难得地，他说了两句长一点的话。

万事通小姐大概只有一个弱点——她似乎一直对飞天扫帚不太在行。

说到这里，在有求必应屋里躲避厉火的时候，她好像也骑得相当不熟练。

这种一年级就该牢牢掌握的巫师必备技能，赫敏·格兰杰怎么能弱鸡到这种程度？

最起码，在保命的时候，不能掉这种链子吧？

偷偷翻了个白眼，德拉科扯起她的巫师袍袖子，往图书馆门口走去，“跟我来。”

“哎，等等，我要借的飞行书——”赫敏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好不容易搜集到的书。

“我们不需要那些书。”德拉科斩钉截铁地说，继续扯着她走。

德拉科带着一脸不安的赫敏径直去了飞天扫帚棚。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人，门也被锁住了。

德拉科知道，除了霍格沃茨的飞行课老师和魁地奇裁判，霍琦女士还在校外担任《飞天扫帚大全》杂志的编辑一职。这份杂志每周六出版，周五正是他们截稿、编辑、排版最忙碌的时候。

这意味着，当前时间段的扫帚棚，绝对没有人在。

德拉科拿出魔杖，敲了敲门锁，低声说：“Alohomora（阿拉霍洞开）.”锁咔哒一响，门忽然开了。

“这样不算违反校规吗？”赫敏看德拉科轻车熟路的模样，整个人就像被石化了。

“校规只规定，一年级新生不能带个人的飞天扫帚到学校，却没有规定，学生不可以借飞天扫帚棚的扫帚练习。”德拉科平淡无奇地说。

“可是——”赫敏艰难地说，表情有些担忧。

“在霍格沃茨，愚蠢的人才会践踏规则，在聪明人那里，规则就是一张筛子，上面充满了漏洞。”德拉科打断了她的纠结思考，难得开了金口，多解释了几句。

一个斯莱特林从不践踏规则，而是利用规则。有人认为这样的想法过于狡猾，而德拉科认为，这是斯莱特林的生存智慧。

他很快就带着赫敏挑到了两把保养得还不错的飞天扫帚。

“来吧，趁没人，到训练场试试。”他懒洋洋地抄起一把扫帚。

赫敏没有动，还在犹豫。

说服一个曾经不对盘的人，对德拉科来说是一个新奇的体验。见赫敏那副左右为难的样子，他诱劝她，“有什么比亲身实践还好的预习？你也不想毫无准备就去上课，然后丢脸吧？”

一旦提到“丢脸”，自尊心强盛的赫敏·格兰杰百分之百会上套。

“好吧。”果然，赫敏下定了决心。她学着他的样子，抄起另一把飞天扫帚，跟他出了门。

“来，站到飞天扫帚旁边。”在猎场边缘一块平坦又静谧的草地上，德拉科严肃极了，亲身给她示范，“伸出右手，放在扫帚上方。然后说‘起来’。”

“起来！”赫敏试探着喊。

飞天扫帚只在地上打了个滚。赫敏抬起头，看了德拉科一眼。德拉科的扫帚已经服服帖帖地从地上起来，握在他手里了。

“你得对自己有信心。”德拉科板着脸说，“扫帚是会感受到你的决心的。如果你对自己不信任，它又怎么信任你能驾驭它呢？”

“可是……”赫敏皱着眉头说，“我有点不相信，扫帚竟然能用来飞……它的原理是什么呢？这毫无逻辑。”

“你是在纠结这件事？”德拉科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他大概能明白赫敏·格兰杰的大脑回路了。

做了两次变形课搭档后，他发现她是个严谨的女孩，对任何事情都要探个究竟。这意味着，如果不能告诉她飞天扫帚会飞的原理，她就没法对“飞天扫帚能飞”这件事有信心。

没有信心，飞天扫帚就永远不会听你的话。

前世，大概没人对她好好介绍过飞天扫帚的原理——这都算是商业机密类的东西了。

小孩子们，会用扫帚就不错了，谁能特地把这件事搞得很清楚？

“你算是问对人了。”德拉科捡着她能听懂的话，多介绍了几句，“要知道，它并不是普通的扫帚。它用的是特殊的魔法材料和魔法涂层，看看这个扫帚柄，选的都是具备魔力的特殊木材。”

赫敏点点头，好奇地抚摸着扫帚柄。

德拉科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的表情，像只试试探探的猫一样有趣。他微微一笑，继续说，“扫帚柄里面还有推进器和转向器，这部分就不好解释了，除非我冒着被霍琦女士追杀的风险，把这扫帚给你当场拆开看看——”

“不用了，我不想让你被抓住，或者被惩罚。”赫敏慌忙摆手，急急地说。

“好吧。”德拉科耸耸肩，语气轻松，“补充一句，巫师自身的信心和他们的魔法力量也在飞行中起着作用…...总而言之，它虽然长得像麻瓜扫帚，却是远非麻瓜扫帚可比的。它是有一整套工作原理的，并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你没必要太过担心。”

赫敏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对这扫帚没什么好感。可看德拉科那煞有介事的样子，似乎也不是在骗她。于是她定了定神，勉强自己又喊了两遍。

这次，飞天扫帚游游移移地飞到了她的手心里。

“这样就好多了，”德拉科赞许地说，“你学得很快。”赫敏迟疑对他笑了笑，看起来还是有点忐忑。

接着，德拉科分解动作，向赫敏示范怎样骑上扫帚而不从头上滑下来。

上辈子，霍琦夫人可没少在这方面难为他。严格的要求，练就了德拉科标准的姿势。还有手的握法，德拉科也给这小姑娘纠正了好几遍。

有些坏习惯，养成了就不好改了，最好一开始就别犯错。

德拉科一定很喜欢飞行吧？赫敏注视着他慢慢展示动作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想。

自打认识他以来，他一直寡言少语，惜字如金。他从没像今天一样，说过这么多话。

一说到飞天扫帚，说到飞行，他似乎显得活泼了许多。她牢牢地握住扫帚柄，忍不住抬眼看他。

此刻，男孩常常挂在脸上的那种严肃、冷漠的表情，似乎消散了一点，放出些自信、愉快的光来。

“好了，手势总算做对了。现在，就差两腿一蹬，离开地面了。”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些细节和窍门，全然不知眼前的女孩在想什么。

他兴致勃勃地讲解着，“你要注意，把扫帚拿稳，上升几英尺，然后身体微微前倾，垂直落回地面。”

学到这个地步，赫敏终于开始脸色发白。

她慎重地说，“我想，我恐怕做不到。我们两个一年级生，在没有任何老师和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怎么可以直接飞行呢？”

“倒也是。”德拉科不想难为她，“把前面这些步骤练好，第一节飞行课也够用了。我们再练一遍。”

德拉科发现，帮助万事通小姐学习飞行，是除了泡茶以外，一个不错的转移视线的活动。

那些他所焦虑的事情，暂时被忘却了。现在，他脑子想的，全是赫敏握扫帚的时候，可能出现的那些不规范动作。

等他们悄悄把飞天扫帚还回去的时候，地平线上只剩下最后一丝夕阳的光线。他们成果颇丰——除了飞行部分，赫敏已经对前面的标准步骤和姿势烂熟于心。

德拉科是对的。赫敏想，飞行，果然不能只从书本上去学习。实物训练过后，那种对于飞行课的慌乱和恐惧减轻了，她重新对“飞行课”燃起一股微弱的自信。

“德拉科，你是个好老师。”在奔向格兰芬多的餐桌前，赫敏转过头来，对德拉科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Pleasure（不客气）.”德拉科懒洋洋地冲她扬扬下巴，又回到了惜字如金的状态，往反方向的餐桌走去，重新变回一个高傲冷淡的斯莱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