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波特先生说，你给大家分发了巧克力。”庞弗雷女士一边检查他，一边赞许地说，“非常对症下药，你在治疗与黑魔法防御术方面很有天赋。”

德拉科对她报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一笑。

“没什么大问题。巧克力也吃过了，好好休息一晚，应该就无大碍了。不过，我看你的气色不太好，似乎还是睡眠不足。”庞弗雷女士检查着他的眼睛，问他，“需要再给你点无梦酣睡剂吗？”

“没关系。谢谢您。”德拉科搪塞道——他注意到了赫敏好奇扫过来的眼神——忙对庞弗雷女士说，“我的睡眠没什么问题，可能是摄魂怪的副作用。”

“也许吧。”庞弗雷女士怀疑地说，“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不会睡不着的。一般都是思虑过度的人——”

“谢谢您。”德拉科打断她，“真的不需要。”

庞弗雷女士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她嘟嘟囔囔地拉开门，回校医院去了。

“我不明白，我又没晕倒，为什么也要检查我。”德拉科东拉西扯地抱怨着，瞥了一眼在旁边出神的赫敏。

“是斯内普教授拜托我的，马尔福先生。因为你施了守护神咒。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小巫师，这是很高难度的咒语，很可能会导致法力耗尽而虚脱。”麦格教授说完，严厉地抿起嘴巴来。

“麦格教授，他是为了保护我们，当时情况危急——”赫敏忙替他解释。

“是啊……”哈利也在旁边附和。

“这是非常冒险的行为！按理说，学校是不允许学生在校外使用魔法的！这种行为本该是要被处罚的。况且，在你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个咒语的情况下，贸然施咒，对你自己是有很大伤害的。”麦格教授绷着脸说，“我必须把这件事告诉邓布利多教授，同时，学校会写信告知你的父母。”

德拉科垂着头，默不作声。

母亲一定会因此担心的，他烦恼地想。

“然而，面对危险，马尔福先生表现出了无畏的精神去保护自己的同学，并且采取了恰当的方法对身边同学给予治疗和帮助，斯莱特林加十分。”听闻此话，德拉科有些意外地抬头，看见麦格教授冲他微笑。

人们都说麦格教授是位严厉公正的教授。

但人人都有偏好。她显然会对格兰芬多的学生多上一成温和的态度，对斯莱特林的学生则显得更加不假辞色。

因此，一个斯莱特林能得到她的加分和微笑，其难度不亚于一个格兰芬多得到斯内普教授的青睐。

“当然，这并不代表‘校外施咒’这件事是值得提倡的。我们决定保留把你这次‘校外施咒’记录在案的权利。”麦格教授重新板起脸来，对他说，“希望你引以为戒。”

德拉科默默点头。

哈利听得云里雾里，他问赫敏：“这是什么意思？”

“哦，意思就是，因为事出有因，对德拉科‘校外施咒’这件事进行口头批评警告，不会有书面批评警告。”赫敏小声说，松了一口气，“不会留下违反《对未成年巫师加以合理约束法》的书面档案记录，是好事。”

赫敏解释得没错。

德拉科心里一直隐隐担心着这件事，直到此刻才算放下心来。

还没等他放轻松多久，他和哈利就被赶到走廊里，留下麦格教授与赫敏密谈“课表安排”一类的问题。

他们谁都没有先走，一起站在门外等赫敏出来。

哈利似乎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低着头，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嘿，别垂头丧气了。”德拉科用脚尖踢踢哈利的鞋子，宽慰他说：“在摄魂怪面前晕倒并不可耻，这只能说明你更坚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哈利脸上还有些消沉，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在开一个不好笑的玩笑吗？”

“晕倒，并不代表你软弱。我猜，摄魂怪对你的影响比对别人影响更大，是因为你比别人经历了更多的苦难。”德拉科小声问，“你说你听到了尖叫声，是谁的尖叫声？”

哈利重新低下头。

“那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他闷闷不乐地说，“我猜那可能是我母亲。那是她去世时候的尖叫声——”

“哦——”德拉科嘴唇泛白，干巴巴地说。

“我听到她说，别碰哈利。”哈利的声音像是碎掉的玻璃渣。

停了一会儿，德拉科组织着语言说：“她一定很爱你。愿意为了保护你牺牲自己。”

“是啊。我相信是这样的。”哈利小声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唯一的一次。”

德拉科无言以对。

这时候，他该说什么呢？

“我对此感到很抱歉。”他说，头一次感觉语言是如此无力的东西。

顿了一会儿，哈利又开口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羡慕，“我看到你母亲在站台上跟你拥抱道别的样子了。她——很爱你吧？”

“是啊。我想是的。”德拉科愣怔了一下，诚恳地说，“她是个好母亲。还有你的妈妈，我想也是一样的。她们都是爱孩子的母亲，用她们各自的方式爱着我们。”

他的母亲纳西莎——她甚至愿意把自己的魔杖给自己的儿子，手无寸铁地在马尔福庄园面对黑魔王和食死徒们。

母亲的爱啊。

即使阵营不同、立场不同，却有着相似之处——她们都在用尽全力地爱着自己的孩子。

德拉科更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母亲的爱，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他可能早就死去了。

在前世那种境遇下，他可能早就撑不下去，凋零成泥了。

这时候，德拉科猛然意识到，自己曾比哈利幸运那么多。

哈利从小就没有母亲的陪伴，像个孤儿一样长大，生活在憎恨麻瓜的亲戚家里，甚至住在一个碗橱里，缺衣少穿，饱受虐待；而他在马尔福庄园里无忧无虑、极尽优渥地长大。

哈利此生唯一记得的母亲的声音，是摄魂怪作用下被迫记起的痛苦回忆，是她被谋杀前的哀鸣；而他一直有母亲的陪伴和爱护，对他而言，“被母亲爱着”这件事就像吃饭穿衣那样简单自然。

德拉科不敢想象，自己如果处在哈利的位置上——那样贫乏的生活、那样无爱的环境——他大概早就崩溃了。

“他们可能会嘲笑我吧，”这会儿，哈利正苦笑着对他说，“晕倒什么的。”

德拉科对哈利艰难地笑了笑，笑得惨烈苍白。

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面对摄魂怪的时候，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如果不是赫敏在他耳畔唤他的名字，如果不是她温暖的手搂住了他，给他了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也许那个隔间里会多出一个晕倒的人。

也许现在就会是他和哈利两个人在头疼“如何应对学生们的嘲笑”这件事了。

“哈利，听着，没人有权利嘲笑你。”德拉科艰难地开口，“如果他们经历了你所经历的一切，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善良、乐观、坚强？你已经很勇敢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摄魂怪激发了你的痛苦回忆。”

德拉科并不是在说假话，他是真心实意地这样认为。

“谢谢你。”哈利抽了抽鼻子，终于抬起了他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德拉科——那里像是刚下过一场雨，“我总算理解你说的那些话了。那些摄魂怪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这时，喜形于色的赫敏和依旧保持严肃的麦格教授打开了门，让德拉科与哈利的对话戛然而止了。

“德拉科，哈利，咱们走吧，去吃晚餐！”她眉眼弯弯地对他们说，似乎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我真等不及去看看晚宴上都有什么菜色了！”

“你们说了什么？”跟在麦格教授身后，往礼堂的方向走的时候，德拉科随口问赫敏，“你怎么忽然这么高兴？”

“这是个秘密。”赫敏嘴角带着神秘的笑，“不可说。”

德拉科看了她一眼，心情变得比刚刚更加低落。

最喜欢“坦诚”的赫敏·格兰杰，现在也有不肯告诉他的小秘密了？德拉科心里忽然涌起莫名的哀愁情绪，并且产生了一种淡淡的自我厌恶感。

——是啊，她凭什么要告诉他呢？他意兴阑珊地想，跟在所有人后面进入了礼堂。

分院仪式已经结束了。

麦格教授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教工餐桌；哈利和赫敏一同朝格兰芬多的餐桌走去了；德拉科则叹口气，独自走向了斯莱特林的餐桌。

布雷斯果然给他留了位子。

他还没坐下来，斯莱特林的学生就自发地给了他热烈的掌声。他看了一眼布雷斯，神情微微惊讶；后者则带着兴奋的表情对他小声说：“你的守护神咒——整个车厢的人都知道了。”

德拉科心下了然。

怪不得有许多本院和外院的同学在同时向他行注目礼，他厌倦地想。

他矜持地坐下，勉力冲周围的同学们微笑。他其实没什么心情去应酬社交，阴郁的情绪正像龙卷风那样席卷着他的内心。

也许是因为直面摄魂怪的后遗症，也许是因为一贯对他坦白直率的赫敏·格兰杰开始对他有所隐瞒了。

实际上，此刻他连饭都不想吃了。他恨不得赶紧回到黑湖底的私人寝室，把自己放逐到那张逃避一切的四柱床上自生自灭。

“德拉科，别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布雷斯气定神闲地说，“有多少人正在看着你呢。你得摆出姿态来，让他们瞧瞧，一个能施出‘守护神咒’的斯莱特林准三年级生是什么样子的。作为本学年第一个为学院加上十分的人，你得把腰杆挺直了，保持一个斯莱特林的良好形象。”

“当然。”德拉科疲惫地说。

他不得不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维持着优雅的姿态坐在餐桌边，像个可悲的吉祥物一样纹丝不乱。

这时候他发现餐桌对面坐着马库斯·弗林特——这位蛇院院队队长的脸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他对布雷斯近乎耳语地说。

“他留级了。有一门课没过。”布雷斯不着痕迹地把手放在鼻子上，掩饰住了自己正在动的嘴。

德拉科冲马库斯友好地点点头；马库斯冲他也点点头，神色缓和了一点。

在布雷斯的劝说下，德拉科味同嚼蜡地吃了点东西。

他没有理会邓布利多有关摄魂怪和新教工的啰里八嗦的发言——这些他上辈子都听腻了——而是百无聊赖地将目光转移到斯内普教授的教工座位上，忽然发现他脸上表现出一副抽搐和憎恨的表情。

这是德拉科前世没注意到的细节。

即便是炸了坩锅的哈利，都没让斯内普教授如此憎恶过；即将就职黑魔法防御术课的卢平教授竟然做到了，他惊异地想。

他心不在焉地切着一道牛排，食不知味地往嘴里送，眼睛忙着观察教工席上的动静，默默揣度了一会儿蛇院院长的心思：此刻，斯内普教授是已经知道卢平教授的狼人身份，还是单纯地憎恶所有占据了黑魔法防御术教师职位的新人？或者，还有其他的缘由——斯内普教授和卢平教授有私仇吗？

可直到邓布利多教授介绍完，德拉科都没判断出哪个缘由更占上风一点。

卢平教授衣衫褴褛的模样并没有得到大部分学生们的欢迎。证据就是，礼堂里只响起几声冷淡的、稀稀落落的掌声欢迎他，并且都是来自格兰芬多餐桌的那些在列车上见过卢平教授的学生。

卢平教授落座以后，教工席热闹起来，一些教授正在对卢平教授打招呼，挡住了德拉科观察的视线。

于是他重新盯着格兰芬多餐桌上的赫敏。她鼓完掌，兴冲冲地替自己倒南瓜汁，然后心满意足地喝南瓜汁，一边喝还一边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盯着她的样子，忍不住也给自己添了一点热腾腾的南瓜汁，品了品。

——是挺好喝的。德拉科终于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味觉。

事实上，开学的晚餐一向很丰盛美味。

当餐桌上一片杯盘狼藉的时候，斯莱特林的学生们已经捧着肚子，热热闹闹、东歪西倒地通过石墙，回到了公共休息室。

“再为斯莱特林拿一个魁地奇杯，好么？”一前一后进入公共休息室的时候，德拉科对马库斯说。

这位“八年级生”身上正散发着一种生人勿扰的气息，这令大多数学生对他退避三尺，生怕触了他的霉头，挨一顿教训。

但德拉科却不害怕他；他知道，没有什么比魁地奇更能打动马库斯的心。

“当然！”马库斯低沉地说，他大猩猩一般的脸上今晚第一次浮现出笑容。

“做得不错！”他把沉重的手掌拍在德拉科肩膀上，“我看到你为斯莱特林加的分数了。开门红啊，很好。”他说完，没有多留，迈着沉重的步子往男生寝室的方向走去。

可怜的家伙，留级这件事一定对他打击很大。德拉科目送他离去，却没留意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

“再给我们讲讲，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格拉哈姆·蒙太说。他身边还聚集着几个魁地奇院队的队员，他们纷纷对德拉科点头，显得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对，你是怎么打败摄魂怪的？”达芙妮·格林格拉斯问。

“没什么可讲的。我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个咒语，只不过当时情况危急……”德拉科懒洋洋地说，顺势坐在火炉边的一把扶手椅上。

等他说完，米里森·伯斯德问：“哈利·波特那个胆小鬼真的晕倒了吗？假如哪天摄魂怪跑到城堡里来巡查，他是不是动不动就要晕倒了？”

这时候，几个斯莱特林学生已经开始假装晕倒了，周围传来一阵嬉笑声。

晕倒，就意味着是胆小鬼吗？德拉科反感地想，这些人对于摄魂怪的能耐真是一无所知。

“没什么好笑的，伯斯德。”他冷冷地说，“如果摄魂怪攻击你的话，我不觉得你会比他表现得好多少。”

米里森·伯斯德讪讪地闭上了嘴。

“攻击？”西奥多·诺特开了尊口，难得问了个问题。

“是的。来到我们车厢的摄魂怪不是简单的巡查，它的目的是攻击。”德拉科严峻地说，“我得提醒你们，把摄魂怪放进霍格沃茨城堡的这种想法是极其危险的，就像在一群从没吃饱饭的恶犬面前摆了一大盆上好的牛肉那样危险。它们是不讲道理的，它们随时都会失控攻击我们。”

人群停止了哄笑，窃窃私语声响了起来。

——斯莱特林们从不喜欢身处险境的感觉。

德拉科继续说，“拿摄魂怪开玩笑是不明智的。摄魂怪们并不安全，任何明智的人都会希望离它们远点。它今天可以攻击哈利·波特，明天未必就不会攻击你。”

他冷静的眸子扫视了一圈周围或惊讶或思索的斯莱特林们，意味深长道，“保持警惕吧！曾打败过黑魔王的人面对摄魂怪的攻击都无反抗之力，假如你们自己面对摄魂怪的攻击，又会好到哪里去？”

他精疲力尽地冲人群冷笑一声，起身走回自己的单人寝室，将休息室的沉默气氛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