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生的事情太繁杂、也太突然,她心中五味杂陈,隐隐觉得不安。
“明白。我也有些心绪不宁。”他看不清她,但不小心在地板上摸到了她逃逸出睡袋的一缕头发。
弯曲的头发。有一点坚韧,有一点柔滑。他悄悄抚摸着它,不忍放开它。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发成了男孩手中的人质,心有余悸地说:“今天可真是惊险。谁知道彼得·佩迪鲁是什么时候进的城堡?也许他白天就在城堡里埋伏好了,或者直接埋伏在哈利的寝室里。我们当时还在公共休息室里待过,幸好他们忙着吃你送的糖果,没回寝室里去!幸好,没有谁遭到伤害……”
“……除了胖夫人。”德拉科心事重重地说。
“哦,没错。除了胖夫人。”她小声说。
德拉科沉默了一会儿,又在思考胖夫人惨遭横祸的既定命运。
“德拉科,我好像还没谢谢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你陪我去霍格莫德村,给我介绍那些东西……我对那里原本一无所知,不像你们那样耳熟能详……”她打破了沉默,迟疑着说。
德拉科的心事暂时被她的低语所打断了。他在黑暗中微笑,“我很乐意陪你。”
赫敏也在黑暗中微笑。
经历了一整天霍格莫德村的嘈杂喧嚣,他们似乎一直没时间安安静静说话,此刻的静谧安详显得格外动人。
“哦,我还得谢谢你。那会儿在门口,你还让我先走。”她悄悄说。
“不然呢?”德拉科好笑地说,“让你在门口一直等着吗?”
“你也可以不管我啊。就像他们那样——”她懒洋洋地说。
“我没法不管你。”他温声说。
“喔。这样啊。”赫敏说,心里有点高兴。
当她看不清他充满诱惑的脸,只听得到他温柔的声音时,她的戒心少了很多。
她的“心跳综合症”也总算被控制在一个比较平缓的状态,不像白天那样对她狂轰滥炸了。
“德拉科,你害怕吗?我是说,彼得·佩迪鲁?”她试着转过头,面对他的方向说。
“不。”德拉科出神地凝视着天花板上闪烁的一颗星子。
“他很危险,不是吗?”她声音里蕴含着担忧的调子。
“他是个懦夫。”他试图抚平她声线里的担忧。
“他会再次闯进来吗?”这种揣测令她不安。
“不会的。”他安慰她。
“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逃走的。”她有些不解,“摄魂怪一点用都没有吗……”
“是啊。”德拉科说,“似乎是没用。”
摄魂怪所组成的屏障,对阿尼马格斯们来说,形同虚设。
“还有摄魂怪——”赫敏细声细气地说,回忆起白天撞见的那个腐烂衰朽的暗黑生物,“太吓人了……”
“别害怕……它们离你很远……”他的声音缓慢轻柔,像是怕惊吓到天幕上害羞的星星。
赫敏打了个哈欠。
她纳闷地发觉,自己似乎进入了困倦模式;她此前明明精神紧绷、睡意全无的。
为什么呢,忽然就不再忐忑了?
“德拉科,你不困吗……”她问他,带着淡淡的倦意。
“还不困。”他的声音淡得像是气泡水,抚慰着她的耳朵。
她睡意朦胧地探过手来,寻到了他的手,轻轻握住了。
在大脑疲惫困顿的情况下,她顺从了本能、遵从了内心,而非此前的刻意躲闪。
温暖又柔软的手。德拉科任由她握着,心想。
“瞧,这样就好多了。”她满意地小声咕哝,“小时候,假如我睡不着或者心情低落,妈妈就总是这样握着我的手,还会摸我的头发。”
德拉科轻笑起来。
他侧过身,往她的方向靠了靠,用空着的那只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像在摸什么小动物似的。
他不知道这方法是不是能治疗失眠,或者抑郁。
不过起码,他现在的心情没那么糟糕了。或许还是管点用的。
“睡吧,睡吧。”他用微不可闻的气息对她说,继续摸着她的头发。
赫敏试图继续说点什么,说她其实是想劝他睡觉,却只发出了几句轻声呢喃。
这困倦不堪的女孩紧紧握着男孩的手,呼吸逐渐平缓,滑入了安谧的梦乡。
拂晓时分,德拉科疑惑地醒了。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冰冷坚硬的地板上睡着,中间竟也没做噩梦。
昨夜有关胖夫人命运的思考,是怎么被他抛却脑后的?
他闭着眼睛,企图重新回到思考的漩涡里,却被一阵青苹果的清甜味道猛然侵袭了鼻腔。
感知细胞苏醒了。腹中空空如也,大脑一片寂寥。
他不情愿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惊讶地发现,那个熟睡的女孩长在了自己怀里。
或者说,是他把她的整个睡袋,连同睡袋里的她紧紧抱在怀里了。如同他在蜂蜜公爵糖果店里所心中希冀的那样,他紧紧地、密密地回搂着她,脸上还挂着不自觉的微笑。
赫敏啊,这个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觉的甜美的小姑娘。她把脸依恋地埋在他脖颈间,手指乖乖地揪着他的前襟,头发撒了他一身,嘴角微微上扬,像在做什么甜蜜的梦一样。
她是怎么跑到他怀里来的?德拉科咽了口口水,心虚地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学生们睡得都还很熟。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咳嗽,那是负责巡夜的级长和幽灵们发出来的。
他正暗自庆幸没人发现,就看到格雷女士静悄悄地飘过来,用一副了然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淡笑着缓缓离去了。
德拉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某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抓包的坏学生一样。
他脸上升腾起薄雾般的微红,但他无暇顾及。
他忙把赫敏紧抓着他衣襟的纤细手指一根一根轻柔地拿开——顺道用摸头发的办法安抚了她不高兴的轻哼——又给她掖了掖睡袋,把她包裹得像个粽子一样严严实实。
没错。严严实实的,谁都不能看到她此刻甜蜜无邪的微笑模样。
那太危险了。
德拉科在心里嘀咕着,轻手轻脚地走出礼堂,跟在飘飘荡荡的格雷女士身后,走进了一处空荡幽暗的门廊。
格雷女士回头看了他一眼,疑惑地问,“你在干什么?跟踪我?”
“不,格雷女士,我有事想同您分享。”他说。
“什么事?”她警惕地问。
“前不久,另外两片他的灵魂也被消灭了。”德拉科对她说,“我觉得您或许想要知道这件事。”
“另外两片?”格雷女士温和飘渺的声音变得尖厉,她猛地冲到他面前,平日里典雅优美的脸瞬间扭曲起来。
“是的。”德拉科被她骤然变化的脸和语调吓了一跳,但还是竭力保持镇定,站在原地没动。
“哦,梅林的三角裤啊,他是个魔鬼——”格雷女士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缓缓吐气,喃喃道,“同时也是一个蠢货。”
“您这是什么意思?”德拉科问。
“分裂灵魂……”格雷女士转过身,注视着窗户外的远山,“不是一件随心所欲的事情。没有人可以精确地将灵魂平均地分成几等份。当你分裂它时,你所有当时的特质都会体现在分裂出来的灵魂上,就像另一个你。”
德拉科迷惑地看着她,心中微动。
“这意味着,每次分裂——都是化一为二的过程。”格雷女士轻声说。
一阵久长的寂静。
一只尚未冻死的砖缝里的蟋蟀拖腔拖调地叫起来,像是某种诙谐的背景音。
“您的意思是——”德拉科震惊地说。
“第一次,他把灵魂分出去了一半。第二次分裂,他只剩下1/4的灵魂了。”格雷女士面露扭曲,她不相信自己曾被这样的一个蠢货给蒙蔽过。
“可是他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德拉科接话说,他的眼睛猛然睁大,完全摆脱了睡意,他忽然感到浑身发冷,“他——他留在自身的灵魂,到底还有多少了?”
“我不知道。”格雷女士的脸上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甚至有些漠然,“这取决于他分裂过多少次。”
“多少次……”德拉科咀嚼着这句话,逐渐丧失了言语。
“哈!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他会被一个婴儿打败了……”她嘲讽地笑了笑,轻飘飘地离去,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的灵魂不堪一击,甚至不如一个婴儿……他已经破碎到支撑不了身体的地步了。他的灵魂,必定时时刻刻都受着破碎的痛楚煎熬。”
德拉科站在原地,震惊到无以复加。真相……是这样的吗?
他的世界观像是堆砌的积木,被格雷女士的一通分析击得摇摇欲坠,哗啦啦碎了一地。
他想起祖父阿布拉克萨斯曾对他说过的话:“灵魂的破裂会带来不可逆的永久损失,喜怒无常、缺乏判断力、会越来越脱离人类的形态……”
如果事情如格雷女士所料想的那样……
那么,黑魔王后期一天比一天性格古怪,面容也一天比一天扭曲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拥有那么稀碎的灵魂,他已经不能称作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狰狞又残破的怪物。
这样的怪物,怎么可能会带领那些心怀美梦的纯血巫师们,重振荣光?
这样无时无刻不沉浸在破败的痛楚里的怪物,除了杀戮,还有什么想望?
德拉科站在寒风阵阵的门廊,遍体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