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笑。”他灰心丧气地说,没理睬她的打趣,“学生们都变出来了,老师到现在都变不出来。不是因为信念感缺失,也不是因为缺乏愤怒。”
“缺乏快乐吗?”她敏感地问,语气里浮着一层担忧,“你——不快乐吗?”
“大概吧。”他感受着手指缝里滑动的发丝,忍不住放到脸上嗅了嗅。
这味道倒是挺令人快乐的。
“等你好了以后,我是不是得想办法帮你找点快乐?”赫敏焦虑地说,看着他精神萎靡的样子。
她被今天的摄魂怪事件给吓到了,恨不得他立刻把完整的守护神给变出来:“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怎么会不快乐呢?你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这样完美——”
“是啊,本该不知愁滋味的德拉科·马尔福,怎么会不快乐呢?真是个不知足的小混蛋……恐怕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吧……”德拉科闭上眼,嘲讽地说。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他控制情绪的那个开关似乎坏掉了。他没法冷静,没法理智,没法隐忍。他现在低落又消极,自私又任性。说话完全不过大脑,也不计后果。
是摄魂怪攻击所带来的副作用吧,他自我放弃地想,手里还是不肯放过那缕头发。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凑近他,眸子里闪烁着担忧的光,抚摸着他铂金色的头发,“快乐一点不好吗?多笑笑什么的。你——笑起来很好看。平常那种淡淡的笑,虽然也不错啦,可你那种咧开嘴的笑才是最好看的……”
“哦……是吗……”他悄悄眯缝着眼看她,声音有些飘忽不定。
“当然。德拉科,你——是不是脸红了?”借着壁灯昏暗的光,赫敏疑惑地打量他的脸,发现上面沁着一丝浅红。
“有点热。”男孩赶紧闭上眼睛,掩耳盗铃地说。
这时候,德拉科忽然感受到,她在抚摸自己的头发。
这感觉不坏。他一直认为,自己是那种不喜欢触碰和抚摸的类型。
重生以来,他的戒备心和警惕心都很强——那是前世留下的可悲阴影。
某次,他曾经把想从某个拐角跳出来跟他开玩笑的克拉布击飞到墙上去过,从此斯莱特林内部就流传着“你永远不能偷袭到德拉科·马尔福”的传说;
接着,布雷斯不信邪,从背后想要给他来一拳,于是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后来,斯莱特林更多不信邪的同学来轮番实验,他们和她们都没得到什么善果,只得到了他的无差别攻击;
“德拉科,你真的有病,你的绅士风度呢?你要孤家寡人到老了!”潘西用一种看蠢货的眼神看他,在他击飞了某个愚蠢的斯莱特林女生之后——她原本只是想要来试试碰他的头发还是肩膀来着。
绅士风度?德拉科哑然失笑。
自从见识过贝拉特里克斯这个女疯子的可怕以后,他的绅士风度就已经死了。
他可不敢小瞧任何一个女人所能带来的杀伤力,她们或许比男人更狠毒;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对男人就更有好感。
公平地来说,德拉科·马尔福不敢小瞧任何人,也不敢相信任何人,无论男女。
可赫敏·格兰杰是唯一的那个例外。
她独立于其他人存在。
他的戒备心和警惕心对她无效。
被她触碰和抚摸的感觉,从没让他紧张过,反而舒服又安心。
“怎么会热呢?”这会儿,赫敏打了个哆嗦,抱怨说,“现在可是十一月。我还觉得这里有些冷呢。”
“你冷吗?”德拉科睁开眼,把那些回忆抛之脑后,有些忧虑地看着她。
她的脸似乎有些发白。
“你难道没发觉,校医院的壁炉里还空空荡荡的吗?庞弗雷女士一定是忘了这回事……”赫敏小声嘀咕着,“她刚刚把我放进来,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庞弗雷女士:正兴冲冲地走在向平斯夫人报告这个八卦消息的路上。)
德拉科伸着头,尽力看了看病床前的窗户,外面冰雨飘摇,冷风呼啸。
“呃,你要不要到被子里来——”他没头没脑地说,语气里有些赧然,“比在外面暖和。”
“啊?这怎么行呢!”她抬高了嗓门,“这肯定是不——”
隔壁熟睡的哈利似乎被吵到了,不安地动了两下。
赫敏连忙放低了声音,生怕吵到哈利。她凑近德拉科的脸,看着他皱起的眉,忍不住抚摸了一下,想要抚平它,“这可不行。别闹了,我该走了。你该睡觉了,德拉科。”
“就一小会儿——我觉得冷。”德拉科重新皱起眉头,露出了脆弱的神情。
他大概已经丧失了理智。
他的内心被那群摄魂怪搞得空荡寒凉,已经忘记“隐忍避让”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了。他骨子里的任性重新被激活了,脾气重新变得不管不顾起来。
现在,他满脑子里都是鲁莽和造次的想法。
他想一直握着她的头发,甚至再握上一缕,填补手心的空荡感;他想紧紧密密地搂着她,就像在礼堂那晚一样,嗅着她的香气入眠;或者,像是在温泉疗养院的床上那样,肆无忌惮地环绕着她,好让她对他的锁骨吹出点热气来,疗愈他冷落荒芜的心。
这样,说不定就能缓解他浑身凄凉无比的症状,就能让他在校医院这张硌人的病床上试着睡个好觉了,他放纵地想。
“真的吗?你刚刚不还说自己热?”赫敏怀疑地看着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的确不太暖和,她想。
“我难受……又害怕……那么多摄魂怪……你知道的,我浑身上下都冷,连心里都觉得冷冰冰的……”德拉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哭丧着脸,开始耍赖。
摄魂怪攻击所带来的副作用像是一坩埚煮沸的绝望药水,又开始滋儿滋儿地响了。无比的脆弱侵袭了他的灵魂,让他的意志力完全碎成了残渣。
他的理智堡垒完全灰飞烟灭了,语气里竟然不由自主地凭本能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好吧——别害怕,我来了。”赫敏犹豫了一会儿,想到摄魂怪的可怕,不免同情起他来。
是啊,那么多密密麻麻的摄魂怪。他心里一定很辛苦,很需要安慰。
起码,可以给他一个拥抱,让他不那么孤零零地在病床上发冷。
她当机立断,脱掉了鞋子,从被子一角钻了进来。
德拉科像个即将拿到糖果的孩子那样乖巧。他态度积极地往旁边靠了靠,留出一点空余,让她可以挤挤挨挨地搂着他。
“好点了吗?”赫敏侧着身,把头搁在他肩膀上,开始轻轻地抚摸他的另一个肩膀,试图让他感到愉快一点。
果不其然,她的怀抱是管用的。泛着丝丝缕缕的香气,温柔和煦,让人觉得安稳又平静。这病床也不怎么硌人了。德拉科双臂充实地搂住她,悄悄握住她的头发梢,微微笑着,感到心里的空虚被填满了。
“好多了。不那么冷了。”他满足地哼哼着,昏昏欲睡地被她抚摸着,像是一只在壁炉边满足地打着呼噜的猫。
“德拉科,你知道,我可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也不能一直给你取暖的。”赫敏语气严肃地提醒他,一边不由自主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找到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她现在有点后悔了。
她的“心跳综合症”还没解决呢!那个清晨的额头吻,至今是她脑内的未解之谜;那个在蜂蜜公爵糖果店的拥抱,至今都令她脸热心跳不止;现在,他又撒着娇,非说自己冷,要求她到他床上来搂着他!
不该一时脑热答应他。她尽职尽责地抚摸着他的肩膀,晕头晕脑地想,一定是他刚刚的表情太可怜了,让她一时之间丧失了警惕。
这可是人来人往的校医院!而她,把自己只写了一个标题的《如何识别和杀死狼人》的空白论文扔在了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就这样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跑到一个蛊惑人心的男孩的病床上去了!
然而,他看起来那样脆弱,闻起来又有些醉人;他搂住她的感觉温暖可亲,表情纯洁无害,让她感觉毫无威胁,甚至有些睡意朦胧,脑中蒸腾出一股醺醺然的快乐。
“把我哄睡着再走……行不行?上次我都哄睡你了……在礼堂里……”德拉科哼哼唧唧地说,完全没有平时那股老成沉稳的劲儿,反而用一种贪吃糖果的小男孩口吻跟她讨价还价,想要再多讨两块糖果似的。
“好吧,好吧,德拉科,你怎么能对我撒娇呢……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会撒娇……”赫敏无奈地说。她担心他们会被庞弗雷女士瞧见;但她又觉得有些高兴,因为她发现了虚弱的德拉科所来不及掩藏的另一面——爱撒娇的一面。
也许,全霍格沃茨的学生都不知道,他这样冷淡的面孔下,竟然藏着一个会撒娇的灵魂。她嘴角忍不住上扬,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对了……都这么晚了……庞弗雷女士怎么肯放你进来……”他满足地拿下巴在她脑袋上蹭了蹭,在那股丝丝缕缕的香气中,混混沌沌地问她。
“我也想不通……她一点都没为难我……”她摸不着头脑地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有时候,她还挺好说话的……”
“很好……很好……”他喃喃地说,在她温柔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中,陷入了一个没有黑暗的甜梦里。
(惯于给她所认为的小情侣开后门的庞弗雷女士:深藏功与名。)
赫敏·格兰杰在微明的天色中半梦半醒。
她想要像往常那样翻个身,继续再睡会儿,却感觉自己被束缚住了。
她皱着眉头,有些生气地睁开眼,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胆大妄为,竟敢让她行动受限,却蓦然发现了一张瘦削苍白的脸。
是德拉科。
密密的睫毛盖住了灰色的眼睛,他浅粉色的唇微张着,把清浅的呼吸打在她鼻尖和额头上。
哦,是他啊。
她放心了,重又闭上眼睛。在他脖颈蹭了蹭,她有些开心地嗅了嗅,满足地叹口气,继续睡了。
然而,随着窗外光线的转亮,她的大脑渐渐苏醒。
在彻底清醒的那一瞬间,大脑猛然炸裂,一片空白。
天呐!德拉科?!
女孩的心脏完全停止了跳动,耳朵里则嗡嗡作响。
她睁开眼,艰难地、轻轻悄悄地移动自己的脑袋,发现自己弯曲的头发梢被他攥住了一大把,紧紧地攥着,像是抓住毛线球的克鲁克山那样固执地攥着不撒手。
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昨天晚上在校医院的病床上哄睡他,莫名其妙地把自己也哄睡着了,一直到现在才醒。
而且——她轻缓地扭动身子,马上就发现他的胳膊正紧紧地环绕着她。
天呐!他搂着她睡了一整夜!
赫敏的脸上腾地红了起来,她张口结舌,头脑发起晕来,这该怎么办?她是不是该赶紧逃走?可是她的头发——还被他牢牢攥着呢!
她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禁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看看他醒没醒。壁灯龛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借着窗外的光线,她看到他嘴角含笑,像是沉浸在美梦里。
幸好他没醒!
然后,她又担心起他来——他昨天睡得还好吗?
最起码,以他现在的表情来看,似乎没受那些可恶的摄魂怪的什么坏影响,她一边抑制着疯狂乱跳的心脏,一边自我安慰着。
等等,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得赶紧溜回去!
大概花了十分钟,她把自己的头发一缕一缕从他手中艰辛地扯出来,又费尽心机地把自己换成了隔壁病床上拿来的一个新枕头,塞到他怀里,让他继续好端端地搂着,以免他又要在梦里不高兴地哼哼唧唧。
最终,这个慌乱的女孩惊险万分地溜下了男孩的病床。趁庞弗雷女士还没来巡视,她拎着自己的鞋子,在破晓时分,像是刚从禁林里回来的克鲁克山那样,蹑手蹑脚、满脸心虚地溜出了校医院的大门。
这天上午,更多的探视者被庞弗雷女士放了进来。
斯莱特林魁地奇院队的队员们都来了:守门员迈尔斯·布莱奇,击球手佩里金·德里克和卢西恩·波尔,追球手德里安·普赛、格拉哈姆·蒙太,还有喜气洋洋的马库斯·弗林特,他们对德拉科最后那一扑津津乐道。
“除了找球手,你还可以做一个很好的追球手。”德里安对德拉科点点头说。
“那一扑真是绝了!”佩里金啧啧赞叹,“这时我见过最好的朗斯基假动作!”
德拉科冲他们淡淡地笑着,心中却在纳闷:赫敏是什么时候溜走的?一早醒来时候,怀里那个大枕头又是谁塞给他的?
他昨夜提出那样任性、全无克制的要求,甚至有点得寸进尺。
她怎么会轻易答应他?她——不会生气吧?
“虽然用途不是那么美好……”马库斯挑衅式地大声说。他的噪音成功得到了隔壁聚拢着的格兰芬多队员们的白眼。
格兰芬多院队的队长奥利弗·伍德差点要冲上来与马库斯打一架,被旁边的韦斯莱孪生兄弟一人一边拉住了。
庞弗雷女士闻声而来,表情夸张地嚷嚷着:“时间到了!赶紧走人,病人需要大量休息,你们不该打扰他们太久!”
德拉科简直有点看不懂她了。她昨天对赫敏不是还挺好说话的吗?
不过,也许这次庞弗雷女士是对的——哈利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的。
“我很遗憾,关于那些摄魂怪,还有你的扫帚。”等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德拉科说。
“这不是你的错,你救了我。”哈利愣愣地凝视着病房天花板的上空,“我还欠你一句谢谢。”
德拉科一阵沉默。
不,哈利不欠他什么,是他还欠17岁的哈利一个谢谢。
可是,德拉科也不后悔自己拿到了飞贼。
他是一个斯莱特林,并不是什么过分谦让的伪君子,他有自己的荣耀需要守护。
“我掉下去的时候,又听到了我母亲的声音。”哈利突兀地说,“更多她说的话——被伏地魔杀死前说的话。”
德拉科惊讶地转头看向哈利。他没想到哈利会在此刻提到这件事。
“我对此感到抱歉。”他小声说。
“这次她说了三句话。她在试图保护我。”哈利说,苦涩地微笑着,擦了擦眼睛,“你之前说得没错,她很爱我。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伏地魔,他该多么幸福啊。德拉科猜,哈利想说类似的话。
他看到哈利把头扭到一边去,他猜哈利在流泪。
“哈利,她会为你感到自豪的。”德拉科急促地说,“你差一点就变出了守护神,我看见了。”
“谢谢。”停了一会儿,哈利沉重地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同我一样,在摄魂怪的攻击下晕倒的学生。你昨天下午一直昏迷不醒。是记起了很糟糕的记忆吗?”
还能比“父母的死亡瞬间”更糟糕吗?哈利瞧着窗外的风雨,觉得他大概是想多了。德拉科这种被父母疼爱的孩子,能有什么糟糕的记忆?
“是啊,非常糟糕。”德拉科阴沉着脸说。
哈利转过脸来,惊讶地瞧了他一眼。他没想到德拉科会这么说。
他以为德拉科会继续冷淡着面孔,对这问题予以否认。
任何男孩都不会乐于承认自己的脆弱,尤其是像德拉科·马尔福这样把“骄傲”刻在骨子里的男孩。
“是什么?”哈利忍不住问。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太糟糕了,糟糕到我甚至不能说出口。”德拉科的声音低落下来,“我只能说,非常、非常、非常糟糕。”
哈利从他脸上看到了某种黯然神伤的脆弱,甚至有种刻骨铭心的痛苦。
这类情绪本不该出现在德拉科·马尔福这种事事如意的男孩脸上,可偏偏就是出现了,还如此真挚。
某一刻,哈利离奇地相信了他。
德拉科或许曾遭遇过很痛苦的事情。虽然这种认知是离谱的、脱离实际的,可他似乎能感受到隔壁这个男孩心情的凋零。
因为,他的这种神色,哈利在照厄里斯魔镜的时候,曾从自己脸上看到过。
周一早上,他们从校医院赶去礼堂吃饭的时候,哈利的心情显得好多了。
当有一个朋友与你经历了同样的事情,你会发现,在这件艰难的、困苦的、甚至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上,你并不孤单。
这也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理解和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