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想法,或者说这种私下里的行为,让他迅速面红耳赤起来。
幸好她没发现。她在沉默。她还拒绝对视。
她倔强地在他身前走着,像模像样地拿着那个大水壶,还是不许他帮她。
他不明白她此刻的任何想法。没有比她更难懂的女孩了。
接下来的路上依然危机四伏。总有一些醉醺醺的人会在人流中穿梭,或者兴奋过度的、不管不顾的那种狂热球迷。
德拉科完全不能掉以轻心。他只能紧紧跟在她身边,抬起胳膊护在她身侧,以免被对面欢庆的人潮再次冲撞到,像极了一只护食的小奶狗。
他绝不能忍受她再被别的什么醉醺醺的巫师、小矮妖,或者其他什么物种撞到了。
纵使她倔强得要命,不肯接受他额外的帮助;但起码,她没有拒绝他环绕着她的胳膊。
赫敏心中滚沸着一壶开水。吵吵闹闹、挤挤挨挨中,她偶尔就会被人挤到他怀里,而他总是能接住她。有时会用胸膛抵住她,有时会抓住她的胳膊,有时会护住她的腰。
每一次触碰,她总要经历一番痉挛和震颤。在这条短促的路上,她骤然染上了心率不齐的毛病。
身后的少年一言不发。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态来护住她的。
她甚至没敢再回头去看他那张极其迷惑人的脸。可仅凭他的气息,都快叫她醉倒了。她不明白他意欲何为。等一切结束,等周围不再那样拥挤,他就会自动放开她,每次都这样。
他做这些,大概都是出于礼貌。是出于对一个小妹妹的保护吧,她如鲠在喉地想。因为是家中独生子而对于拥有一个兄弟姐妹有执念,确实会存在这类的情况——她不也挺喜欢金妮这个小妹妹吗?
终于,他们有惊无险地脱离了人潮,穿过了稍显冷清的保加利亚人的帐篷。
终于,他们终于可以保持点朋友之间正常的距离,而非紧密得像是两只晕头晕脑的馒头蟹。
帐篷上面的克鲁姆头像依旧醒目,他阴郁地注视着路过他的少年少女。
“我敢打赌,你很喜欢克鲁姆吧?”赫敏轻飘飘地抬眼看德拉科,试图找点与他相关的共同话题聊。
必须得说点什么,打破现有的气氛,赫敏想。她快要被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折磨疯了,而他在月光下抿嘴沉默的样子,有些神秘莫测,令人完全移不开视线。
她想明白了。她喜欢他的触碰。她喜欢他的手触碰她的皮肤,正如她喜欢她的后背贴近他的胸膛。再这样想下去,她很难做到对他继续保持距离。
“你喜欢他?”他的声音清冷得像是今夜的月光,似乎他完全没理解克鲁姆的魅力一样。
不应该啊。德拉科是个找球手,怎么可能不喜欢今夜球场上最受观众们欢迎的找球手呢?
赫敏斟酌着语句,迫切想要进行一些轻松的交谈,打破这局面:“他——他打得很英勇。我想,他向人们展示了魁地奇的魅力。”
“你喜欢克鲁姆?”德拉科“啧”了一声,只顾着再次确认这件事。他感觉自己的后槽牙有点疼。
“有谁会不喜欢他呢?他那飞贼抓得多漂亮啊!”赫敏理所当然地说。
德拉科逐渐充满心中的鼓胀的快乐,被这句话一下子戳破了。他的脸色迅速沉下来,以一种尖锐的语气说:“哦——我不知道你竟然这么肤浅,喜欢有名气、有光环的那类人。”
“你在说什么鬼话?”赫敏因他这话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解读她,以一种怀着恶意的口气。她激烈地说,“他是个技术高超的球星,人们喜欢他不是很正常的吗?哈利和罗恩也很喜欢他!你——是在意有所指什么?”
“跟大名鼎鼎的球员谈一场恋爱,这就是我所指的!你敢说你从没想过吗?”德拉科酸溜溜地看了她一眼,她泛着玫瑰色的脸颊上正浮现出一丝愤怒的神情。
“你在发什么疯?”赫敏恼火地说,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我只是很赞赏他!他是个国际球星,怎么会在生活中与我们有交集?”
如赫敏所愿,他们之间的暧昧氛围确实被打破了,但这并没有令她感到好受一点。她从没想过要跟他吵架,她只是想要同他保持安全距离,别让自己表现得对他太痴迷而已;可不知不觉间,他们像两个幼稚鬼那样一路斗嘴,到了接水处还没停下来。
接水处不复白日的喧腾,除了几顶黑漆漆的帐篷外,显得空无人烟。
——是个适合吵架的僻静地方。
“国际球星?”德拉科短促地说,开始咄咄逼人地质问她,似乎今天一定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假如他与你的生活有交集呢?假如他出现在你面前,向你表白,你就会同他约个会,谈个恋爱什么的?”
他简直不可理喻!赫敏愤愤地想。她的火气,终于被德拉科·马尔福这一晚上不断的无理招惹给点着了。
“是的!”她含讽带讥地说:“为什么不呢?说不定他没觉得我年纪小,反而觉得我是个适合约会甚至谈恋爱的对象!”
转瞬间,德拉科的脸“刷”地一下子变白了。
好了!这下,那些刻意的回避和躲闪都有了答案。
他成了“隔壁学院的普通朋友”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赫敏·格兰杰——这可恶的、没心没肺的姑娘——有了新目标:威克多尔·克鲁姆。
说不定她已经对着他的海报发了一个假期的花痴。
这景象,光是想想都足以令他胃中泛酸。
德拉科·马尔福与威克多尔·克鲁姆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也许什么都不算。她都一个月没见他了,也没见她关心关心他。
“很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他突兀地说完这句话,迈开长腿,撇下她走了。
“德拉科!”赫敏在身后叫他。他只略微停了停,然后把腿迈得更快了。他走得六亲不认、脚下生风,像个天底下最令人咬牙切齿的坏男孩那样。
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她的表情:有些困惑,还有些难过。
他表现得毫无风度,绝不绅士。德拉科痛恨此刻自己的表现——但倘使,倘使他再待下去,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说出更难听的话。
算了,今天就这样吧。他心烦意乱、郁郁寡欢地走在回自家帐篷的路上。
营地里依旧吵闹得厉害,充满与他无关的歌声、笑声。
但渐渐地,歌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尖叫声;德拉科从熊熊燃烧的妒火中回过神来,发觉人们正在慌乱地奔逃。
就着几堆仍在跳动的篝火的光,他看到人们纷纷朝树林逃跑,像是躲避某个营地上向他们移动的东西。那东西古怪地闪着光,发出打枪一样的声音。
借着一道诡异的绿光,德拉科看见营地上空漂浮着几个模糊的人影,远处还有一些火光和浓烟,像是谁家的帐篷着火了。还有一些戴面具和兜帽的人,伴随着讥笑声和狂笑声,隐隐约约地在远方浮现出来。
赫敏!一瞬间,他大惊失色,拔腿就往回跑。他疯狂地挤过奔涌的人潮,粗暴地用手臂扒拉开那些撞在他面前的人。
有人发出了抱怨的声音,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她。
他满心懊恼。他怎么能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因为那可笑的负气把她撇在那里?而现在,回头的路似乎格外漫长,那么多拥挤的人都在与德拉科作对。
到处充满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尖叫声还有男人的咒骂声。头顶的上空发出尖叫,借着几顶帐篷上的火焰,德拉科认出那是接待处的麻瓜一家,他们被倒挂在天上,如同待宰的猪,发出了一阵阵惊恐的嚎叫。
德拉科更加着急地往回赶,他心中怀着巨大的不安。他终于挤过大部分的人群,回到了接水处附近。一个粉色的单薄身影正伏在地上,试图挣扎着站起来。
他急忙冲过去,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她抬头看着他,脸上沾了些灰。她眼睛里湿漉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来干什么?你不是……你不是不准备理我了吗?”
“抱歉,真的抱歉。我不该把你留在这里。”德拉科急匆匆地打量她的膝盖和手肘,那里都沾上了泥。他扶着她的胳膊问,“你还能走吗?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脚动不了了。”她抽着鼻子说。她穿得很少,夜风又有些凉,他听见她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他叹口气,利索地脱下自己的黑色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了。她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没有拒绝。
“我背你,快上来。”德拉科蹲下,示意她上来。她抽噎了一声,趴在他后背,光溜溜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
他毫不费力地就把她背起来了,就近跟着大部队逃往树林的深处。她很轻,像片羽毛似的贴着他,几乎没什么重量。他能感觉到她在发着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
“你还冷吗?”他稍微歪头,轻声问她。
“不,很暖和。”她脸搁在他肩膀上,带着哭腔说。
赫敏·格兰杰是在害怕。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德拉科走后,她正没精打采地打水,就听到了一阵人群的骚乱,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
这感觉很不对劲。她决定提着水壶尽快赶回去。可是没走几步,身后急匆匆跑动的人就把她撞倒了,脚腕处传来一阵疼痛。
完蛋了,她想。她带着魔杖,但她并不知道怎么治疗脚踝啊。
绝望的阴云笼罩了她。
德拉科这个混蛋,他对她太坏了!他来找她,就是为了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惹她生气的吗?然后把她孤零零丢在这里……
她怎么会喜欢这么蛮不讲理的坏男孩呢?她一边在泥地里挣扎,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
然后,她蛮不讲理的坏男孩赶回来了。他看起来大惊失色,打理得整齐服帖的发型已经有些凌乱,完全没了顶层包厢里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欣喜的光亮。
他重新变回那个熟悉的、体贴的、对她温柔的德拉科了,没有阴阳怪气和尖酸刻薄。就像做梦一样,他心疼地扶起她,轻轻把她背起来,带她逃离身后那火光熊熊的恐怖场面。
她把头搁在他一侧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嗅着那股极淡的温暖的雪松味,内心获得了平静。能再次贴近他身体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他总是能让她觉得安全。他的衣服围裹着她,把她的脆弱藏得严严实实。这极大地安慰了她的坏情绪。
他的后背比二年级他背她那次要结实很多,手臂甚至比几个月前他背她那次还有力。他温热的手牢牢握着她的腿,他背着她走了很久,呼吸依旧平稳如常。
“德拉科,发生了什么?”这会儿,他突如其来的关怀令她喉头哽咽,她忍不住抽抽嗒嗒地对着他耳朵问。
“发生了很糟糕的事。那些戴兜帽和面具的人攻击了麻瓜——营地管理员那一家子。”德拉科机警地四处张望。
他们周遭有一些黑乎乎的人影在跌跌撞撞地走,紧张焦虑的叫喊声和说话声此起彼伏。身后的营地还在发生巨响,不时地泛起诡异的绿光。
“他们怎么能?那一家人没有碍任何人的事,他们是无辜的人……”赫敏吸吸鼻子,她觉得那毫无道理。
“那是食死徒干的。他们从来就不讲道理。他们以这样的事情取乐。”德拉科冷静地说,“那些帐篷不是连片起火的。我想我们得再走得深一点,离那些爆炸声远一点。”
那些帐篷不是连片起火的——而是有针对性的攻击。德拉科敢用他的头发打赌,每顶起火的帐篷下,肯定有一个麻瓜出身的巫师家庭。麻瓜出身的赫敏可能要面临的危险,比表面上、看起来要严重得多。
女孩敏感地意识到了他话中的未竟之意。她颤抖的手攥紧了他胸前的衬衫,在那块平整的布料上留下许多折痕。她顿了顿,犹豫着小声问:“德拉科,你的父亲和母亲,他们都是食死徒吗?”
“我父亲曾经是,我母亲不是。但他们都曾经支持过黑魔王。”他的声音冷得像是此刻的夜空,他打量了一眼四周,决定背着她继续走。
“他们今晚是戴兜帽和蒙面者的其中一员吗?”她停止了抽泣,恐惧地抛出这个问题,又有些不想去听答案。
“说实话,我不知道。”德拉科烦恼地说,紧了紧他的手。
前世,父母并没有直接告诉他,他们究竟去了哪里。但今晚,他们与那个假装了一晚上自己不会说英语的保加利亚魔法部部长有约,他猜想卢修斯和纳西莎大概还没来得及去欺负麻瓜们。
树林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黑影。灌木的沙沙声、树枝折断的噼啪声、小孩若隐若现的哭闹声、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在树林间回荡。
这种时候,离任何陌生巫师太近都是充满风险的。德拉科谨慎地四处张望,准备寻找一个稍微安静点的树丛,把他的女孩妥妥帖帖地藏起来。
感受到了他的焦虑情绪,赫敏明智地换了话题,“德拉科……今天晚上,为什么你没受那些媚娃的影响?”
“哦,那个啊,”德拉科嘴角终于泛起一丝微笑,“我那时候根本没看那些媚娃。”
他那会儿一直在看她呢。
“那你今天晚上为什么要对我生气?”赫敏轻声问。她的唇离德拉科太近,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抚过他的脸颊。
“没什么。”他迅速地说。他忽然意识到,她和他的距离仅仅只有一件他的薄衬衫和她更薄的一件上衣。这让很多触感变得异常清晰。他的后背能感觉到一种柔软,随着他的走动令他心颤。
“别骗人了,我知道你有心事。告诉我!”她急切地说,嘴唇似乎划过了他的耳垂——活像后背那柔软还不够刺激一样。
他被她这动作搞得呼吸不稳,差点被脚下的树根绊倒。而这个点火的女孩对自己引发的效果毫无所觉,还以为是他视线不清,忙从口袋拿出自己的魔杖,用“荧光闪烁”制造出来的那道狭窄光柱,帮他照亮了崎岖不平的小路。
“都是些傻乎乎的想法……我有点介意你选择去罗恩家,而不是应我的约……我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德拉科憋了半天,只能闷闷地拿出这个理由应付她。
总不能说,他是因为她喜欢克鲁姆而生气吧?在克鲁姆作为德姆斯特朗学生到达霍格沃茨之前,这理由简直莫名其妙,丝毫站不住脚。
加之现在,他的脑子就像是一团浆糊,因为某些触觉而无法思考了。
“你这个傻瓜!要是你真的这么在意,下次就提早邀请我啊,不要到最后一刻再邀请……”赫敏趴在他耳边,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好吧。”德拉科答应道,心底重又涌起一股快乐的情绪。
“等等,就为这么点小事,你就把我扔在那里?”赫敏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气愤。
“抱歉。”他心虚地说,不敢再回头看她,只顾着往前走。
现在回想起来,他也觉得自己过分极了。
“德拉科·马尔福!永远不要再这样把我扔在原地了!永远不要!”她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被抛下的滋味很糟糕……我讨厌那样!”
“好。”他轻声地、坚决地回答了她,“我保证,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