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穆迪折腾哈利的时候过得飞快。下课铃每一刻都能响起来,停止这节荒谬至极的课程。前面还排着很多斯莱特林的学生,也许不一定能轮到他。他可不想丢什么脸。
德拉科懒洋洋地抽出内袋的怀表,检查着分针的位置,想知道还有多久能获得解脱。
也许是他看表的动作幅度太大,引起了那只魔眼的注意。紧接着,一个噩梦般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德拉科·马尔福,到前面来。”穆迪教授粗声粗气地说,魔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抓住一只耗子的狗那样兴奋。
德拉科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他感受到了那魔眼旁边的小眼睛里的恶意。
还有一刻钟才下课,无法拖延,他对自己说。
赫敏正看着他呢。她正与她学完松鼠的室友说着什么,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笑意。这会儿,她明亮的眼睛忽然看向了他,有好奇、有茫然也有一丝隐秘的担忧。
他僵硬地冲她笑了笑,知道自己没办法在此刻握住那只手了。
斯莱特林的学生们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他穿过那些排着队的学生,缓步走上前,站在教室中央,竭力保持冷静的态度,来面对突发制人的穆迪。
那只不怀好意的小眼睛眯起来了,那根魔杖转向了德拉科。他非常确信穆迪要施展这咒语了。
“魂魄——”
“除你武器!”他本能地做出反应,下意识把穆迪给缴械了。他的缴械咒力量太大了,穆迪的魔杖被甩到地上,穆迪自己则被击得失去平衡,撞在一张桌子上。
全班同学都转过头来,看穆迪挣扎着自己的木腿,试图站稳脚跟。
他听到有几个学生倒抽了一口气,还有几个学生在小声感叹,“他竟然缴械了疯眼汉穆迪……”
“马尔福!斯莱特林扣十分!”穆迪满面怒容,接过隆巴顿抖抖索索递过来的魔杖,“缴械咒,你以为这是决斗俱乐部吗?你以为别人对你施夺魂咒的时候,会提前告诉你吗?你完全无视了我说的‘用意志力抵抗’这回事!把你的魔杖收起来!”
德拉科默然无声,依言将魔杖收了起来。
依他所见,恐怕今天穆迪要跟他不死不休了。
面对穆迪的夺魂咒,德拉科的大脑封闭术不一定管用。虽然人们常说,抵御摄神取念的方式与抵御夺魂咒的方式很相似,但即使是细微的理念知识上的差异,也可能导致不同的后果。
前世,德拉科早就可以熟练地施展大脑封闭术,清空自己的思绪与情感,把它们埋在头脑中的空地下。他把他所珍视的东西都藏在地下,让任何摄神取念高手都在空地上兜兜转转,却无功而返。
但是,他并不擅长抵御夺魂咒这类侵蚀思想和意志力的咒语——他从未有机会进行这部分的练习。
这意味着,此类魔咒的高手虽不可以看透他的想法,不可以挖掘他思维空地下的东西,却可以在那片空地上,凭空制造点什么幻象或者指令,让他相信或者遵从。
“抬起头,看着我!”穆迪冷酷无情地拿魔杖对着他,施出了夺魂咒:“魂魄出窍(Imperio)!”
夺魂咒,德拉科对它并不陌生。他曾经对三把扫帚的罗斯默塔女士用过。这是他惟一能施出的不可饶恕咒。
他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一个看似杀伤性最小、危险性却最高的咒语。任何能对于思想施加影响的咒语,都是极度危险的。
魂魄出窍,那是一种轻飘飘的奇妙感觉,朦胧的喜悦覆盖了他此刻的忧惧和不安。
他像一只脑中空空的气球,无忧无虑地站在教室中央,感觉到大家都在对他行注目礼,特别是那个女孩。
他听见穆迪的声音从遥远的角落传来,那声音竟然没有那么可怕了,甚至有些可亲。
那声音和蔼可亲地在他抽空了的脑袋里诱导他:把头伸到水箱里……把头伸到水箱里……伸进去的话,大家都会赞赏你的……你会受人欢迎的……你需要伸进去……
如果比拼的是防备心,今生的德拉科·马尔福大概不会输得这样惨烈;然而,抵御夺魂咒是一场意志力的考验,而他从来就没在这件事情上及格过。
他顺从地穿过琳琅满目的各类窥镜,走到教室前面的大水箱旁边,那原本是上学期卢平放置格林迪洛用的,现在里面只有空荡荡的清水。
他把脑袋倒着伸进去,水逐渐淹过头发、眼睛、鼻子和下巴。
为什么呢?我要把头伸进去……
他疑惑极了,可是他不能反对这件事。那个声音专横地让他继续保持。某一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水箱里眨巴着眼睛,眼睛很涩。可他无法拒绝。
他似乎长在水箱里了。透过水箱,他能看到憧憧人影。一团棕褐色的影子透过水箱的玻璃摇摇曳曳。似乎有什么激烈急促的争吵声透过水箱,闷闷地传到他渗水的耳朵里。
她好像很生气。为什么呢?她为什么会生气?
他在水箱待了仿佛有一整年,迷惑地思考这个问题。他思考了那么久,久到他的鼻腔里涌满了水,越来越多的水,那水浸到肺里,依然毫无停歇。
呛水的痛苦泡皱了他的灵魂。他的意识正在逐渐模糊……
可是他不能把头抬起来……他不能出来……
为什么呢……
“不!”女孩尖叫着,猛然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子,一把将他从深水的可怖世界中捞了出来……
是赫敏·格兰杰。
——当然是她,还能是谁呢?德拉科微笑着想,一股水从鼻腔中流了出来。
似乎有更多的人出现了,正把他从水箱旁边拽走——那似乎是哈利和罗恩——他能听到他们惊慌失措的呼唤声……
那呼唤声忽近忽远,有如幻梦泡影。他微笑着,进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赫敏·格兰杰第一次对一位教授如此愤怒。
梅林在上!她可是曾直面过卢平教授这个狼人袭击的!也曾石化过黑魔王附身的奇洛教授!甚至已经经历了三年斯内普教授的毒舌刻薄针对!
可谁都不能比得上穆迪教授那样邪恶。
谁会用夺魂咒让一个学生去溺水?
这不是教学!这是惩罚,是暴行,是针对。赫敏愤怒地想。
她早就有所怀疑,穆迪教授在针对德拉科——出于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原因。
也许就像他们说的一样,由于前傲罗对于食死徒的厌恶,继而恨屋及乌?
就像巴蒂·克劳奇一样,他打一开始就对德拉科——这个前食死徒的儿子——充满偏见。
可穆迪是个教授啊!
教授们当然会有个人好恶,就像斯内普教授讨厌格兰芬多一样。但凡事都得有个限度。
与穆迪教授这种毫无尺寸的人相比,斯内普教授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扣分的个性,竟然都显得可爱了几分!起码他没有在身体上伤害过学生,甚至还会在狼人面前保护学生!赫敏出离愤怒地想。
她不能忘记那一幕。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铂金色头发的少年面无表情、步伐优雅但是缓慢地走到教室中央。她注意到,他双手攥紧拳头,藏在长袍后面。
他一定很紧张。
赫敏原本已经放下心来了。穆迪教授虽然对学生们施放夺魂咒,却并没有指令他们做太过分的事情。
只是唱唱国歌、学学松鼠、做做体操,虽然在道德上,赫敏还是无法接受剥夺他人意识的施咒行为,但毕竟,他没有实际伤害到学生,也没有让学生们做一些难以接受的事情。
大多数的学生似乎都很高兴。你很少有机会在课堂上看别人丢脸,甚至自己也参与其中,成为人群的焦点。
有些学生甚至赞扬着穆迪的恶趣味。就连拉文德自己,都兴高采烈地认为“学松鼠还挺有趣”,她看起来并不觉得沮丧,反而饶有兴致地问赫敏:“他们觉得我可爱吗?刚刚是谁在笑?”
于是,赫敏有点好奇了。假如穆迪教授能稍微收敛点他的疯狂的话,她还挺想看看好戏的——看看德拉科的好戏。
像德拉科这样热衷于保持个人形象、做什么都自带优雅风范的人,失控去做一些愚蠢的行为,一定很有趣——就像她想看他会在媚娃面前做些什么一样。
也许是跳一阵子活泼的踢踏舞,或者在教室里一本正经地引亢高歌……她好像还没见他跳过舞、听他唱过歌。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决定不放过任何一个他丢脸的瞬间,并且准备拿这件事取笑他一辈子。
然后,事情就变味了。谁会相信穆迪不是在针对他?
像一个寻死的人那样,他一头扎进了水箱,他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紧紧攥着水箱的边缘……毅然决然地将自己淹进去了。
透过水箱的清水,她能看到他的脸。他的表情就像那天在黑湖边一样……平静而绝望……一动不动地接受残酷的命运……像是接受溺水命运的美少年那样令人心碎。
她讨厌这样的表情。
她更讨厌穆迪残缺不全的脸上所涌现的若有若无的笑……
德拉科在水箱里的时间太长了,那是死亡一般的沉寂。
周围的学生开始小声议论,但没人去制止,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场夺魂咒的试炼……
他们也许在指望着德拉科下一秒就能自己把头从水箱里拿出来呢……
赫敏忽然有点生气。
“停下来!穆迪教授,停下来!”赫敏忽然往前迈了几步,对脸上带着破碎微笑的穆迪教授说。
“如果有人再对一位教授没有起码的尊重,随意打断课堂教学,会接受惩罚的。”穆迪教授轻蔑地说,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她一眼,“这是教学的一部分,没人能例外。”
“您没看见他快溺水了吗?”赫敏着急地提醒他。她看到德拉科的口鼻间已经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气泡流动。
“那么他就该努力去抵御夺魂咒,而不是当个懦夫,事后找理由开脱……跟他父亲一个德性,是不是?”穆迪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就算是教学,也足够了!请您停下来!”她恳求着,心里怀着巨大的不安和愤怒。
穆迪没有理睬她。
“格兰芬多扣十分。再多说一句话,你就给我出去。”他冷酷地说,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个溺在水里的男孩。
刹那间,赫敏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对德拉科没有一丝怜悯。
没有一丝教授应该具备的对于学生的爱护和怜悯。
“不!”赫敏尖叫着,她猛然冲上前去,抓住了德拉科的后衣领子,一把将他从水箱里捞了出来……
德拉科……他已经快要溺水而死了,他快陷入昏迷了。
可他还在努力往水箱里钻……这看似单薄的男孩,他力气很大……她根本控制不住他。
所有的同学都呆若木鸡,被这场赫敏与穆迪之间的争吵所震惊。
他们愣在原地,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哈利和罗恩很快反应过来,他们赶忙冲上去,把德拉科的手从水箱边缘掰开,将他扯到旁边,急切地帮他扯开紧紧扎住的衣领,把他的头歪向一边,希望他能把水吐出来……
后来,扎比尼和帕金森冲过来,然后是克拉布和高尔……更多的斯莱特林的学生围拢过来。
赫敏被挤到斯莱特林学生们的外围去了。
除了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去救他。
她完完全全地被“他可能会死”这件事震惊到无法动弹了。
从人群的间隙,她看到他苍白无力地躺倒在地板上,铂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像是那只她曾在禁林见过的垂死的独角兽,优雅美丽、无辜纯洁,又凄惨破碎。
他挣扎的时候,她曾碰到了他的手,是那样冰冷。不复以往的温暖柔和。
那双手,那双曾经在午夜的霍格沃茨的楼梯上扣住她的手。他曾扣着她的手,对她说,“我想对你好。我——想牵着你的手。”
那个男孩,说他自己讨厌危险,却无数次在危险中固执地护住她。
她却护不住他。
不过一刻钟前,她还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他呢。
然而,她却眼睁睁看着他安静地垂死,甚至没有挣扎。
她恨自己曾经犹豫了一两秒,因为“穆迪是教授”而曾经犹豫要不要上前阻止。
泪眼模糊中,她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声音。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愤怒灼烧自己的心。
她哽咽着。透过人群,赫敏看到哈利和罗恩正慌乱跪在他身旁,试图挽救他的生命,旁边还有杂七杂八的插嘴声,在提供着颠三倒四的急救建议。
最后,一名瘦高的深色头发的斯莱特林男生把惊慌失措的人群拨开。赫敏记得他叫西奥多·诺特,是个非常羞涩的男孩——他魔药成绩不错——有时候会与德拉科做搭档。
西奥多奋力拨开那些添乱的学生,再也没有以往的彬彬有礼和内向缄默。
他大声吼道,“都闭嘴!滚远点!我需要空气保持流通!”
旁边的斯莱特林们都惊呆了,然后听从了他的指令。
他开始一下一下地按压德拉科的肺部……
赫敏记起来,这似乎是麻瓜世界的海姆立克急救法……原来,巫师们也会用吗?
过了很久,呛水的男孩惊醒了,他开始剧烈地咳嗽,终于把那些水都吐了出来。
就在那时,赫敏才发现自己脸上布满泪水。她看着紧皱眉头喘息着的德拉科,心里忽然有股细密紧促的疼痛,似乎有一把锤子,在一下一下地钝击着她的心脏。
一想到他可能会因此而死,她就无法喘息。
她颤抖着嘴唇,转过头去,用愤怒的眼神无声谴责着若无其事的穆迪教授——他竟然还能那样悠闲,对着他那只该死的弧形瓶喝了一口东西,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仿佛德拉科的生命如蝼蚁,不值一提。
去他的穆迪教授!他不配当教授!
她一定要做点什么事。
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