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知道疼?那你还要继续对别人不客气!你知不知道语言也会伤害人?”她不满地说,“当你对他人进行言辞攻击的时候,他们的心也是会感到刺痛的!”
刺痛,总比殒命强。德拉科耸拉着脸想,没敢回嘴。
“我并不想掐你的胳膊,那不是一个好办法。我对你道歉。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再莫名其妙地口不择言、嘲讽不停了?”赫敏愤愤不平地说。
他则在心虚地摸鼻子,还不敢与她对视。
她瞧着他四处游弋的目光,满腹疑问:“你对他放那些狠话吓唬他,又是叫他临阵脱逃,又是诅咒人家去死,除了把相互之间的关系弄糟以外,还能有什么意义?我以前从不觉得你是这种无聊的人,你才不会浪费你的时间去随便挑衅别人——”
顺着螺旋楼梯拐了个弯,赫敏的脑中灵光一现,蓦地反应过来了,“哦,天呐!德拉科,我明白你在干什么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解开了一道难解的数独题,“德拉科?你在担心他的安危,对不对?”
德拉科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没有否认她。
“天呐!直接说一句你担心他,很难吗?为什么非要用这种刻薄的方式?”赫敏又是想笑,又是无奈,“德拉科,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别扭的人!”
“的确,我是很别扭。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德拉科沉声说。
他又开始盯着她瞧——不想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他收紧下巴问她:“然后呢,你被我的刻薄言辞给吓到了吗?我讥讽人的腔调让你觉得反感了吗?我真实的一面,让你害怕了吗?”
“真实的一面?难道你对我的态度,对哈利的态度,都是虚假的吗?”她问,“难道你对我们的温和态度,都是你装出来的?”
“这个嘛,你觉得呢?”德拉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一开始,他的温和态度谈不上完全真实,而是带着某种虚假的成分。起码对哈利是这样的。
赫敏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笃定地说:“我不相信你温和的一面是虚假的。”
“可我刻薄的那一面,同样不是虚假的,甚至更为真实。”他说,“你接受不了这一面,是不是?”
“我是很难接受你的刻薄话语。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对我刻薄过。”赫敏困惑地皱起眉毛,端详起了他漂亮的灰色眼睛和抿起的唇角,“假如刻薄人是你更为真实的那一面,你为什么会对我这样温和?我的意思是,一开始就很温和啊。”
“你当然——你不一样。”德拉科轻描淡写地说,假装整理自己的领带,胆怯地不敢再看她了。
前世,他确实也曾刻薄过她。一开始,是为了挑衅、为了打压、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服气,后来,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甚至于,可悲地为了隐藏起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关心情绪。
显然,斯莱特林式的刻薄方式对她行不通。
这位心怀鬼胎的猎人,如今只能笨拙地学习着另外一种方式——她不讨厌的那种格兰芬多的方式——来关心她。
“从见我的第一面起,我就对你不一样吗?”赫敏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漏洞,就像是一个幸运的动物学家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伊犁鼠兔那样眼睛发亮了。
“呃——算是吧。”他含糊不清地说,脸颊微微泛红。
赫敏偷偷地笑了。
他藏得可真好呀!她在心里琢磨着,下楼梯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她真想用一个时间转换器回到去年,告诉那个曾经惶惑不安的自己,这个别扭傲娇的少年,一开始就把她给放在心上了。
因为发现自己在他心中早就与众不同,赫敏说话的语气都显得喜滋滋的:“噢,我来替你揉揉胳膊吧,刚刚是不是把你掐得很疼?”
“特别疼。”他用一种任性的讨糖吃的孩子的口吻说,“你得多揉一会儿。”
赫敏又笑了。她得意地揉着他的胳膊,同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她没有忽视一件事:他似乎又在心里藏着什么小秘密——那种她曾发誓要去一点一点地搞清楚的小秘密。
德拉科对于塞德里克的不同寻常的关心令她很在意。他那样傲气,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才不会随随便便去刻薄和挑衅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去做什么无用的事情!
他的语气、言行和举止背后,必定大有文章。他很可疑。似乎他怀揣着什么秘密,知道什么内情一样。似乎他知道塞德里克会遇到什么危及性命的事情一样。
这种危险的指向令人有点不安。
“德拉科,为什么你要特意去关心你的球场对手?”她试图让语气显得漫不经心,眼睛则警惕地研究着他的表情,如同一个正在判断宝物年代的考古学家那样仔细。
“呃——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有勇士出了意外,你知道,梦这种东西挺玄妙的。信则有,不信则无。”德拉科硬着头皮找了个理由,口气里有些发虚,“看见他,就随口提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这件事上,他没法对赫敏说实话。他已经尽力在对赫敏坦诚了。可重生这种事,以及那些记忆,叫他该怎么坦诚?
他只能找个理由敷衍她。就像赫敏曾经说的那样,一个谎言,意味着要说一万个谎言去圆。这种考验头脑的游戏,他一点都不乐在其中,可他不得不对她玩这套把戏。
赫敏可没有这么容易就被打发掉。
她怀疑地问:“那么,为什么你忽然要建议他用‘幻影移形’——你甚至都没建议哈利去练习这个。”
“这个咒语有严格的年龄限制,年纪不够去贸然练习,很容易出意外。”德拉科懒洋洋地说,“哈利还没成年,不是吗?否则,我一定得教教他‘幻影移形’。”
“幻影移形”是德拉科在反复思量下,替塞德里克专门打造的万中无一的妙招。
那墓园里当然可以“幻影移形”。前世,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被黑魔王召唤去的墓园。只要塞德里克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尽快用“幻影移形”远离那个墓园,他就死不了。
他可真是个慈善家!德拉科在心里对自己翻了个白眼。他居然多管闲事到这种地步,偷偷花了很久去替自己的球场对手琢磨保命的办法!
“可是,你是怎么会‘幻影移形’的?”赫敏震惊地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话中的意思是,你已经学会‘幻影移形’了,否则你怎么教哈利?等等,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我是不是又被你给落下了?”
德拉科冲她挑挑眉,忽然问她:“你的幻身咒和无声咒,练得怎么样了?”
“进展缓慢!”赫敏烦恼地说,“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还有我的S.P.E.W.,还有那些借阅卡......”
“慢慢来。”他偷偷笑着,“早晚会学会的。”
赫敏短暂地陷入到了她的学业焦虑中去,无暇再去顾及他的可疑之处。她是如此专注地焦虑着这件事,以至于没意识到这段楼梯的台阶下到了最后一级。
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给绊倒;他眼疾手快,把她满满当当地给抱住了。他好像总能接住她——任何时候。
在他的臂弯里,赫敏抬头去看他,发现他灰色的眸子清澈见底,里面倒映着充沛的爱意。
他们确认情侣关系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几个月的时间,对于行将就木的老人来说如梭飞逝,对于没什么耐性的、荷尔蒙激发的、思维在一天之内能千变万化的青春期的男孩女孩们来说,则像几年或者几十年那样永恒漫长。
公共休息室里那些唧唧喳喳的女孩子们,经常会谈论恋爱关系的持久性。她们说,恋爱久了,情侣之间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倦怠的情绪。
“无论是多么帅气的男孩,总有你看腻歪的一天。”格兰芬多的追球手凯蒂·贝尔曾经对着女孩子们传授心得,“顶多过上几个月,你就会觉得没什么意思。你会发现那些还看得过去的外表下,大多都藏着一颗浅薄的心脏。哦,男孩子们!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最幼稚的物种之一。”
可赫敏无法认同她。她从没觉得自己的男友与“浅薄”有什么关系,也不认为自己曾经历过什么倦怠期。
她对他的心动一往如初。他的每次触碰、每个拥抱、甚至是一段简单的凝视,必定让她心跳若狂。
譬如此刻,她完全看不腻他那双微凉又柔和的灰色眼睛。譬如此刻,她完全听不腻他的轻笑声,也听不腻他有点无奈又有点得意的声音:“你这个冒失的女孩。”
他们近到随时可以亲吻。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然后她意识到,她的胸腔里正涌动着她所不能诠释的情绪。
“喔,德拉科——”她叹了口气,搂紧了他,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企图藏起这股情绪来。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他以为她又要打擦边球吻他的——语气里微微遗憾,“没头没脑的,叹什么气?”
她轻轻嗅着他,又叹了一口气,“我想,我大概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没救了。”
“没救了?谁说的?”他敏感地问。
“是格兰芬多的某些人。他们说我可能失去了理智,或者被你灌了什么魔药之类的。”赫敏闷闷不乐地说,“他们不懂,为什么我会喜欢一个冷若冰霜、不择手段、阴险刻薄的斯莱特林。”
“告诉我他们的名字。”他的声音忽然冷冽起来,“他们还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他们难为你了吗?”
“不不不,他们没有为难我,也没说什么更过分的话。”她急忙说,“你可千万别想着去教训谁,我好不容易才对他们解释了一通,说你是个温和善良、平易近人的男孩子!”
德拉科嗤笑一声,实际地说:“我猜,没人会相信你的。”
“没错!”她委屈的声音从他的脖颈处传来:“他们——总是说我色令智昏!”
德拉科的胸膛里传出了连绵不断的笑声。
“这一点都不好笑!”她离开他的怀抱,恼火地抬头瞪他,“某一瞬间,我以为他们在说一个沉迷美色的昏庸君主!误国误民的那种!”
他又爆发出一阵更激烈的笑声。等他在她怨怼的眼神里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他才得意洋洋地说:“还不赖嘛,起码他们承认我有足以迷倒你的资本。”
“可是,他们对你的目光是充满偏见的!我不希望他们这样看你!”赫敏哭笑不得地说,“他们在误解你啊!”
德拉科面色如常。那些人的目光,比起前世那些把他看作肮脏的食死徒、或者阿兹卡班囚犯儿子的鄙弃目光来,算得了什么?
那些目光,于他而言,轻得像是一阵微风。
“赫敏,没关系的。”他对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早知道,我并不是所有人的那杯茶。我也不想当所有人的那杯茶。我,只想当你的那杯茶。”
“哦,你的确是我的那杯茶。”她小声说。
“很好。”他满意地说。
“可是,斯莱特林学院里面,就没有对此说三道四的吗?”赫敏问他,“你是不是承受着很多的压力?有人会说不好听的话,或者找你的麻烦吗?”
她原本是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可今天中午,她误闯到斯莱特林餐桌的经历唤起了她累积已久的负面情绪。
那些绵绵不断的蛇院餐桌上的视线让她意识到,不仅是她在经受质疑,他可能也经受着同样的质疑。
是啊,他们的恋爱关系让很多人都诧异到现在,或许说,不赞成到现在。
“我不能说他们对我们的关系完全赞成。”德拉科爱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可他们即便不赞成,也不敢对我做什么的。我唯一担心的,是你会因为那些闲话而放弃我。”
“要是怕人言可畏,我一开始就不会跟你在一起。”她坚决地说,“我还担心你会因为他们的看法而改变——”
“绝不。”他凝视着她,郑重其事地说,“你是我的。我绝不会放开你的。你也不许放开我。”
“绝不。”赫敏快活地轻声笑起来,“哦,德拉科,我才不会放开你。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她蹭了蹭他的脸颊,继续说:“我越了解你,就越喜欢你。勇敢的你,善良的你,别扭的你……心怀光明的你,口是心非的你,充满秘密的你。每一天,我都更爱……更喜欢你了。”
她差点哽住了,因为心中汹涌的情感,还因为差点就吐露出的、她对他一天比一天更澎湃的爱意。
“我也是,我也喜欢你,赫敏。”德拉科小声说,心中感慨万千。
她的头发正快活地绕在他的指尖,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自然的棕褐色的光。他发现她的头发好像很久都没有乱糟糟的了。那些头发正变得一天比一天柔软顺滑,非常讨人喜欢。
他玩耍着那些头发,心情愉悦地听着她继续窝在他的怀里说话。她轻声说:“德拉科,你知道吗?当我足够喜欢你的时候,我的心偶尔会感受到一阵刺痛。”
“刺痛?”这个词让他意想不到。
“因为人言而刺痛。”她说话的语气里忽然有了一丝哽咽。
德拉科心中震动。他停下了玩耍她的头发的手指,惊愕地望向她的眼睛,发现那里面弥漫着一层伤感的浅雾。
“我有很多傻乎乎的期许。我期许他们能了解真正的你,我期许他们能看到你身上的光芒。”赫敏顿了顿,还是决定把这些心里话说出口,“我期许,有一天,当我说你是个很好的男孩子的时候,他们能够真心实意地点头,而不是满脸疑惑和不认同。”
德拉科望着她,心情复杂。
这些期许,这些不切实际的期许,是他能够实现的吗?
从来就没有人认为他身上会有光芒,也从来就没人认为他会是什么好男孩。
只有赫敏·格兰杰才会这样认为吧?而现在,她要异想天开地让“自己单方面的认为”,变成“所有人都认为”?
“我没你说的那么好。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看不到你说的那些东西,至于他们,就更看不到了。”他颤声说,语气里有点迟疑,“你的期许,恐怕有点不切实际了。”
“德拉科,星星看不到自己的光辉,并不代表远处仰望它的人看不到。”她执着地说,“你只是离自己太近了,你不能从远处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所发散出来的光。”
“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那颗星星呢?”他不安地说,“那颗星星,可能并不在意别人看不看得到它。它也许只想安安静静地隐藏在浩瀚星空里平淡度日,既不起眼,也不熄灭。”
赫敏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们曾经有过共识,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可是——”她的眸光越来越暗,声音也越来越低了,“可是我发现,我无法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我期许你光辉灿烂的一面能够被大家看到并肯定,正如我期许我们的恋情能得到别人的祝福而非质疑。”
她小声说,“我这样想,是不是有点贪心?”
“不,你绝不贪心。你的想法是人之常情。”德拉科轻声说,心中忽然一阵懊丧。
他忽视了一件事。他的心脏或许能够以某种方式冷硬下来,他或许能够逼着自己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可她不能。
赫敏是个内心柔软的女孩。她当然会在意这些。她的人生从没经历过多少摧心剖肝的风雨苦难——他希望她永远不要经历那些——她的心此刻还是柔软的。
“我明白了。你正在因为那些目光而感到刺痛,对不对?”他忽然安静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悔恨,“我没早点意识到这一点,抱歉。”
这句话让赫敏正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涌了出来。德拉科慌忙去找手帕给她拭泪,可是,这眼泪忽然越擦越多了。
该死的刺痛感。在这一瞬间,当他看到她滚落脸颊的泪珠的一瞬间,德拉科的心体会到了赫敏所说的刺痛感。
“抱歉,赫敏,是我考虑不周。我没保护好你。”他沉声说,心里很难过。
他自以为把她保护得很好。
她的手臂上固然没有伤痕;可是,他却没有保护好她的心。
即使他在暗中清除了很多反对的声音,打压了很多对她不友好的态度,可总有他所顾及不到的阴暗角落。她还是会被冷不丁冒出来的流言蜚语所刺伤、甚至刺痛。
此刻,她在伤心。或许是因为他在学生间的坏名声,或许是因为他们不被人看好的恋情。她终究体会到把名字与他的名字并排而行所带来的后果,她正在为人所诟病。
德拉科从来不想伤害她。无论身心。
一想到她此刻的痛苦是他所带来的,他就无比痛恨自己。
“别哭,赫敏。”德拉科颤抖着手去擦她的眼泪,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笨拙又最可恶的男朋友,“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只要你能别伤心——”
“我不知道——”她伤感地说,“我的期许,当真不切实际吗?”
“赫敏,实话来讲,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达到你的期许。”德拉科苦涩地说,“我满身都是缺点,很多时候都不讨人喜欢。我的世界总是很狭窄。我所能倾注关心和爱护的人极其有限。我一张嘴,就习惯性地对别人刻薄,而非对所有人友好以待。”
“我知道,我知道。”她哀愁地说,“我想我正越来越了解这件事。”
“我无法摒弃我斯莱特林的一面,正如我无法放弃某些处理事情的手段。它们都是我的一部分,它们构成了现在的我。”德拉科沮丧地垂下嘴角,轻柔怜惜地擦着她的眼泪。
在恼人的心灵的痛楚中,他艰难地说:“我从来都不是塞德里克·迪戈里那样的完美男孩,我达不到你的期许。我不是一个完美的男朋友。我是不是让你丢脸、让你难过、让你失望了?”
“不是这样的,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赫敏摇了摇头,抽泣着说,“我不是为了你说的那些东西而难过。在我眼里,你本来就是最好的男孩子,你有你独特的可爱之处,任何人都不能替代你的可爱。我真正在意的是——”
她抽抽鼻子,泪眼朦胧地对他说,“我不想看到你再被任何的魔法部官员冤枉,我也不想看到你被任何的傲罗指着鼻子欺负,我不想任何人对你有任何的误解——这比我被人误解还要难以接受。”
他们所久久站立的平台上,一片安静。
“你——是这么想的?”德拉科咽了口唾沫,语气里充满惊讶。
他以为没人会在意这些事情——这些他封闭内心,尝试让自己去麻木对待的事情。
“我当然会这么想!这些事情总是在深深地刺痛我,让我寝食难安。比如今天,我不知道迪戈里先生究竟对你说了什么话,我猜想那一定很不好听。你是那样骄傲的男孩子,一定很受不了被人随意否定的。”她沉痛地说,“一想到这儿,我心里都快要难受死了。”
“哦,赫敏,你这个傻女孩——”德拉科把她颤抖的身体拥在怀里,视线模糊,心中五味杂陈,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世人往往痛楚于流言蜚语对自身的轰炸侵袭,这并不难理解;可赫敏·格兰杰,她的疼痛,却源于人们对于他的指责和不理解。
德拉科本以为,他的心本该是坚不可摧的。
可是,为什么,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就好像,她找到了打开他心门的钥匙,她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铸的大门。
他的柔软、脆弱、敏感、易伤,原本藏得那么好,却全部被她给找到了,暴露在了她的泪水下。
他的肩膀,连同他的心,正被她滚烫的眼泪所灼伤。
这甜蜜的痛楚啊。
“是啊,我也觉得我很傻。”她固执地小声说,“我真希望我那时候在场,可以替你反击回去……”
德拉科停顿了很久。
久到他的视线恢复清晰,久到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才重新开始说话:“我没意识到你会在意这些事。我得说,我很感动。也许你说得对,我——我大概,并不享受被人误解的感觉。”
“可我依然不知道该怎么改变这一切。很多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我的身份,我的父母,我所在的学院,我所痛恨又热爱的一切。它们统统无法被改变,更无法被抛弃。”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迷失,就像蒙昧的旅人陷于泥潭沼泽,“人们对我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那些标签,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摘下来的。可能一辈子都摘不下来。”
赫敏已经不再哭得那么厉害了。
“我并不希望你抛弃任何你所热爱的东西,抛弃任何构成你的一部分的东西。”她用某种鼓励的腔调小声说,“我们只改变一点点,可以吗?比如,试着对大家友好一点,少一点刻薄的言语。最起码,不要让大家再误会你,把你的好心当成歹意,可以吗?我猜想,这并不是那种难以做到的事。”
“我猜你说得有点道理。”德拉科低声说,语气里有点悲观,“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的个性就不是那种对别人一视同仁地友好的个性。”
“没关系,我可以提醒你。”她乐观地说。
“我习惯性地就会说出一些刻薄话。”他犹豫着说。
“没关系,我可以制止你。”她坚定地说。
“我总是很别扭。我心里想的、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事情,有时候是矛盾的。我甚至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他缺乏自信地说。
“没关系,告诉我,我来陪你理清思路。”她踌躇满志地说。
“我——”德拉科想要找出更多的问题,想要找出更多的理由。
他像一条即将冲出冰窟的结束冬眠的蛇,被一股心底产生的热气搅弄得坐立不安。
他词穷了。
她像是乘胜追击的猎人,用湿漉漉的眼睛热情地望着他,像是开启某种陷阱一样,对他绽放着温情脉脉的笑容:“德拉科,我们慢慢来,偶尔试试看,好不好?我可以帮助你。”
他被她含着泪水的明亮眼睛所捕获了。
在高台的啸叫的风声里,他的灵魂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飘曳着、动摇着。
“你刚刚还鼓励我说,慢慢来,早晚会学会的。”她的语气里带着固执的热情,她的眼睛里含着真挚的信赖,“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她再一次满怀希望地问他:“那么,我们慢慢来,试试看,好么?”
猎物正凝视着美丽的猎人。他知道自己变成了猎物,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变成了猎人。
他轻叹一声,褪下了野性、高傲和狡猾的外衣,心甘情愿地走进了她所无意间织就的甜蜜的牢笼,诱饵是她眼神中无法遮掩的爱意汹涌。
怀着彷徨,怀着不安,怀着某种不切实际的期许,他轻缓地点了点头。
女孩顿时破涕为笑了。
“这才对嘛!”她高高兴兴地吻了吻他的下巴,重新拉着他往下一段楼梯走,轻快地说:“我相信你可以的,绝对没有问题。哪怕你能拿出对待我的十分之一的好脾气,他们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去误解你。”
这个天真的女孩!她总是把他的耐心和温柔当成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而非他对她处心积虑的特殊对待。
德拉科谨慎地说:“我不能保证任何事,我也不能保证我一定能做到——”
“没关系!”她热烈地说,“得先有这个想法,才能一点一点去努力啊!”
“好吧,那么,我试试看——”他掩饰性地打了个哈欠,假装在看路旁的忧郁的威尔福雕像,掩饰自己眼角的微茫水色。
让一个骄傲的马尔福去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地友好,放弃自己深入骨髓的冷淡、刻薄、漠然、傲慢,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不切实际的期许。
对于那些没有利益可图的人,德拉科·马尔福凭什么要花心思去好声好气?他通常连一个眼神都疲于施舍、一根指头都懒得动一动。
他甚至不知道,向人们释放太多友好的信号,对他来说,是否足够安全。
可是,他竟然就放下了一切顾虑,全无理智地答应了她,要去试一试。
他一定是疯了。德拉科微笑着想,任由她兴高采烈地拉着手,继续向前面的洒满阳光的长廊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