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不切实际的期许
“琼,你得飞快一点。晚餐之前,把回信捎回来,知道了吗?”德拉科对那只神气活现的雕鸮说。
那只猫头鹰抖了抖她富有光泽的羽毛,用她的黄褐色眼睛看了他们一眼,愉快地轻啼几声,迅疾如风地飞向了明亮的蔚蓝的天空。
“她真漂亮。”赫敏说,久久地凝视着那只棕褐色的鸟,直到那雕鸮变成天幕中一个黑色的小点。
“她是只好猫头鹰。”德拉科说,捕捉到了她语气里的一丝羡慕,“你想要一只吗?”
“哦,还是不了。我有克鲁克山了,我得全心全意地爱他。”赫敏笑着说,“我不想让他伤心。”
“幸运的猫。”他的嘴角露出奇异的微笑,就好像他是那只被她一心一意爱着的、为幸运之神所眷顾的猫,“如果他知道你的想法,一定会很高兴的。”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中,他们顺着西塔楼那条狭窄的螺旋形楼梯拾级而下,听到楼下有隐隐的对话声传来。
“别理他,好吗?假如他有冒犯你的地方,我替他向你道歉。”一个温和的男声说,“我父亲没有别的意思,他看了丽塔·斯基特的那篇不实报道,对你有些误解。”
“我明白。”女声微微沮丧,“只是,这跟我想得不一样。我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好印象——”
“我母亲就对你印象很好。她从来就不相信丽塔·斯基特那些胡说八道,她更相信我。她会让我父亲明白的——”塞德里克温声说,带着那个有些低落的女孩转过拐角,走到楼梯中段的平台上,迎面撞上了那对正在往下走的情侣。
“我们让他们先过去,好吗?”塞德里克打住了自己的话头,低声问秋·张。
秋·张点了点头。他们耐心地停留在楼梯中段的平台上,替那对与他们狭路相逢的情侣让出了路。
德拉科瞥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只管往下走。
他注意到,迪戈里对秋·张似乎很上心。这会儿,那个轮廓鲜明的赫奇帕奇勇士正伸出胳膊,在平台上虚虚环着她,唯恐她往后栽倒,或者出什么意外。
即使挑剔如德拉科,也不得不得承认,像迪戈里这种相貌英俊的优雅男士,是很难不获得女士的芳心的;秋·张表现得就很吃这一套。
可怜的哈利!他大概是没什么机会了。德拉科遗憾地想。
他握紧了赫敏的胳膊,试图大摇大摆地带着她从他们面前走过去,试图不与他们有什么额外交流。
可路过他们的时候,赫敏竟然停下了脚步。她语调轻快地说:“谢谢你们,秋,还有塞德里克。”
而后,她还拽了拽自己男朋友的衣角,从微笑着的嘴角挤出一句微不可闻的话,“说‘谢谢’,德拉科。”
德拉科原本打算板着脸,不搭理塞德里克·迪戈里的。
中午迪戈里先生对他的负面评价言犹在耳,他又何必上赶着同这位广受欢迎的獾院勇士说话,自讨没趣?
可赫敏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期待着他说出一丁点感谢的话来。
于是他不情不愿地抬了抬眼皮,顺势翻了个白眼,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恶狠狠的“谢了”。
“不客气。”塞德里克友好地对赫敏说,尽量无视了德拉科的白眼。秋·张则默默地对赫敏笑了笑。
喔!德拉科,他总是这样,对别人冷若冰霜,甚至不会好好地表达一下他的谢意。赫敏烦恼地想。
鉴于自己男友的这种冷淡到近乎无礼的态度,她不得不多说两句,来进一步缓和气氛:“塞德里克,祝你晚上的比赛一切顺利。”
“谢谢。”塞德里克和气地说,“哈利准备得还好吗?我看到你们经常会在变形课教室里同他练习咒语。”
“哦,挺好的——”赫敏说。她还想再对他们说点什么,可她的身体已经被德拉科给拉着继续走了。
她狼狈地回头冲他们笑了笑,决心同她的男朋友离开这里后,对他认真地强调一下有关“礼貌”的问题。
然而,就当德拉科臭着脸,准备拉着他的女朋友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迪戈里阴魂不散的声音从他们的背后突兀地响起来:“嘿,马尔福,今天中午我父亲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德拉科的脚步停下了。
他回过头,微微惊讶地瞟了迪戈里一眼。
“他扯什么鬼话,我不在乎。”他慢吞吞地说,声音冷得像是夹着冰渣,“关我屁事。”
赫敏有点惊讶,甚至都忘了提醒德拉科要注意语言表达的礼貌性。
她忙着疑惑一件事:塞德里克的父亲迪戈里先生,对德拉科说了什么吗?
塞德里克皱了皱眉。他竭力保持着某种彬彬有礼的风度,对那个语气嚣张的男孩说:“我——替他道歉。”
“哦?你替他道歉?你——”德拉科转过身来,冷冷地注视着他,“有什么资格代替他道歉?”
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拒绝。”
塞德里克的表情顿时有点尴尬。他自小养成的个人修养,让他不得不继续直视着那个男孩,尽管他更想掉头就走。
但也许,正是因为他选择直视马尔福,他才能发现自己对面的那个男孩的眼神变化有多么古怪。
在那缕午后垂射的阳光里,他能看到,那个冷漠毒舌的斯莱特林找球手正眯起浅色的眼睛看他,似乎在纠结着什么、盘算着什么、权衡着什么。
在接近凝滞的氛围里,他停顿半晌,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歪了歪脑袋,用毫无温度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塞德里克一番,扬扬下巴,用傲慢的语气说:“你,通过幻影移形考试了,对吧?”
“是的。”塞德里克困惑地说。
他不明白,为什么马尔福要忽然提起这茬。
他们不是在讨论中午礼堂外的那场令人不愉快的短暂的隔空对话吗?
“很好,我猜也是。赫敏,你知道三强争霸赛的勇士最擅长的是什么吗?”德拉科不怀好意地对那个“正在疑惑迪戈里先生说了什么”的微微皱眉的女孩说,“他们都很擅长逃跑。总比送了命强,是不是?”
“德拉科,别这样说话!”赫敏不安地小声说,扯了扯他的衣角。
德拉科却罕见地没有理会她,变本加厉地开启着自己的嘲讽模式。
他盯着对面那双依旧焕发神采的、生机勃勃的灰色眼睛,厌恶地皱起鼻子来:“我猜,獾院里已经找不出第二个像样的找球手来了,不得不找个奶油小生来充数。迪戈里,光靠脸不怎么管用了,是不是?你要是不学点儿逃跑的技巧,窝窝囊囊地死在比赛里的话,那可真是有好戏瞧了!”
迪戈里正在微微蹙眉。
在赫敏疯狂的扯衣角的行动中,德拉科盯着他,坚持不懈地说,“我敢打赌,到时候,连找球手都凑不起来的赫奇帕奇球队说不定会直接弃权,”他充满恶意地轻笑一声,“我们都能理解,这总比在球场上丢人强——”
塞德里克自认不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可这位斯莱特林的找球手讲话实在太难听、姿态实在太跋扈了。
他板起脸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马尔福的话:“事实上,赫奇帕奇有不少优秀的找球手苗子,我可能是学院里最普通的一个找球手,只不过比他们多了点运气,才进入了学院的魁地奇球队。”
他生硬地说,“而且,霍格沃茨场地里是无法幻影移形的。我不认为你这种天真无知的建议有任何可取之处。”
“德拉科,别再说下去了,你太没礼貌了!”赫敏感到很难为情。
她皱着脸,甚至开始偷偷地捏他的胳膊,想要制止他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
哪知道,他似乎感受不到被捏胳膊的疼痛。他表现出了某种难得一见的倔强,依然没放弃自己的讥讽腔调。
“我天真无知?我倒觉得是你见识浅薄!”德拉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知道迷宫里会有什么机关,又会不会把你们带到霍格沃茨以外的地方去?荒漠、海洋、沼泽、墓地——”
他微微顿了一下,竭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出现失控,他竭力保持轻蔑的态度,“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你们会一去不复返,三强争霸赛的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他看到对面的迪戈里和秋·张都露出了茫然无措的表情。
德拉科忍着胳膊的疼痛,扯出一个恶劣的笑,“迪戈里,你要是连这一点都想不到的话,说明你压根儿就没准备好成为勇士,也夺取不了任何荣耀。你能活到现在,纯属侥幸。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不如——趁早弃权。”
既然都下决心要讲了,他就必须要把这些话一口气说完。
任何一句都不能有所遗漏,任何一句都有可能会救他的命。德拉科咬着牙想。
事实上,打从在楼梯上注意到迪戈里那时起,德拉科的大脑里就在进行着精密的算计。他在考虑着,要不要画蛇添足地多提醒塞德里克·迪戈里一句,叫他当心。
德拉科原本已经劝说自己放下了这件事。可是,赫敏所发现的伯莎·乔金斯的事情令他不得不心生额外的警惕。
假如黑魔王有其他的计划,在充满变数的未知境况里,多提醒迪戈里一句话,或许能多一点挽救他生命的可能性。
真奇怪!这阵子,他黑暗胸腔里隐隐若现的微光,总是在反反复复地闪烁,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那不知道从哪里长出来的一丁点儿良心。
德拉科承认,他不想看到死亡。
尤其是这种令人惋惜的死亡。
即使这男孩的父亲今天中午才嘲讽过他——令他感到极度不快——他依然诡异地不想看到这个虚假的、完美的、总是用一副温和的态度对待他的男孩,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掉。
更诡异的是,每当看到塞德里克·迪戈里的时候,德拉科的心中总是莫名其妙地回响着那段发生于魁地奇球场的对话。
那时候,他曾经质问迪戈里:“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一个竞争对手、一个与你无关的人如此慷慨?为什么你愿意对他伸出援手,冒着这样大的风险,甚至会影响比赛的结果,影响你的生死存亡?”
那些话,仅仅是他在质问塞德里克·迪戈里,质疑他帮助哈利的动机吗?
——不,那更是德拉科·马尔福在叩问他自己。
痛恨风险、计较得失的德拉科·马尔福,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对与他无关的塞德里克·迪戈里伸出援手?
德拉科·马尔福不知道答案,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为此,他需要塞德里克·迪戈里亲自告诉他答案、亲自告诉他该如何抉择。
那时候,这位獾院上下人人夸赞的勇士是怎么说的?
他说,因为他心中的公平、正义,因为他内心自有一套尺度和准则,因为他要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他说,他心中自有信念,他但求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就因为这些可笑的信念!
这些可笑的、毫无意义的、又该死的令人难以忽视的信念!
值得吗?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他头脑发热,说出这些拉仇恨的话吗?
德拉科冷着脸——他心爱的女孩已经开始掐他的胳膊了——倨傲地瞪着一脸怒气的塞德里克·迪戈里,心里想:他大概是昏了头了,才要说出这番不招人待见的话,做赫敏眼中的恶人。他本该不管不顾地转过身去,置身事外,拔腿就走的。
塞德里克不知道那个冷着脸的男孩在想什么。
他正绷紧了下巴,竭力维持着自己的优雅风度:“听着,马尔福,我不明白,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是不会弃权的,我会战到最后一刻。”
他执拗地说,“我要强调一点,我不认同你今天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在生死问题的认知上,我认为,有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比如信仰、荣誉、爱——”
“啧,多么令人感动。”德拉科像模像样地拍拍手,轻飘飘地扫了沉默的秋·张一眼,“那么,你就去送命吧,我猜你大概不会在乎你的女朋友会不会伤心欲绝。”
他拖长声音,用一种明显是假装出来的热烈态度,装腔作势地说,“哦,还有你的父母,一定会为你放弃生命追求荣誉的行为感到无比自豪的。他们今天来看你比赛了,不是吗?他们说不定会为你的愚蠢而感动得痛哭流涕——”
“德拉科·马尔福,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赫敏严厉地说。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看到,塞德里克的眼中已经涌起从未有过的怒火,为人平和的秋·张也皱着眉头,表情里带着不安和警惕。
“跟我走!”赫敏死命地拖着德拉科的胳膊,想让他往楼梯下走,结束这场充满挑衅的、令人无语的、毫无意义的拱火式对话。
她非常尴尬、非常歉意地回头,对那个眼中交织着疑惑及怒意的赫奇帕奇勇士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塞德里克,秋,我们先走了。”
“我还没说完呢!”德拉科不满地说。
他正挥洒毒液到兴头上,却发现自己的女友正满脸涨红,努力想要扯着他走掉。
赫敏知道,以自己的力气是没法拖动他的。情急之下,她抓起了他那根丝滑的银绿色领带,像扯着一只不听话的小狗一样扯着他,恶狠狠地说:“别废话!快点跟我走!”
看到赫敏阴云密布的脸,德拉科的嚣张气势一下子大打折扣。
他知道自己当着赫敏的面说了很多她不爱听的话。他意识到她现在非常生气。
“好吧,好吧,我跟你走,你先松开我,松开我啊——”他举起手对自己怒气冲冲的女朋友求饶,企图脱离她的掌控,可赫敏已经不想再给他任何上蹿下跳的机会了。
最终,他狼狈无比地被她给拽走了。
梅林的项圈啊!这种丢人至极的退场!毫不体面,更毋论优雅。迪戈里那个完美先生说不定正在背后耻笑他。德拉科一边狼狈地往楼下走,一边愤愤不平地想。
他不知道的是,塞德里克·迪戈里没有耻笑他。这位惊讶的勇士正同自己的女友迎风石化,看着那对神经兮兮的情侣拉拉扯扯地离去。
“他们......感情还挺好的……哈。”秋·张慢慢地说,感兴趣地瞧着他们的背影。
当她近距离观察他们的时候,发现他们与她印象中的他们,很不一样。
她没想到,这场被莫名其妙挑起的争端最终会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一种出人意料的、简单粗暴的方式。
多么出人意料啊,那个对女孩子们都不假辞色的斯莱特林找球手,何曾对人如此温顺过?多么简单粗暴啊,那个一贯对人友好温和的格兰芬多女学霸,何曾对人如此暴力过?
“呃——是啊。”塞德里克愣愣地说,疑虑重重地看了一眼在拐角处一闪而逝的铂金色。
下一刻,他忽然反应过来,语气里掺杂着微微的恼怒意味,“马尔福——他有点蛮不讲理,对不对?”
为什么这个跋扈的斯莱特林忽然要劝他放弃比赛,甚至隐隐地在劝他逃跑?
他想干什么,替哪位勇士做说客吗?塞德里克猜测着,揣度着。
也许,马尔福是想叫他把胜利拱手相让,让给哈利·波特?假如他们私下的关系像他所想的那样紧密,这不是没有可能。
可看看哈利·波特的好友——赫敏·格兰杰——她脸上浮现的羞愧模样证明,她对此毫不知情。
无论马尔福那个家伙打算做什么,哈利应该都不知情吧?以塞德里克对哈利目前的了解,他不认为这个格兰芬多勇士会干出这种“赛前恫吓自己的竞争对手”的没品的事情来。
“我真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塞德里克充满疑虑地说,“他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候,秋·张眨了眨眼睛,开了口。
她没有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而是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很担心你,塞德里克。”
塞德里克扬起眉毛来,心头的疑虑上再加了一层疑虑。
“我不在意那个斯莱特林说了什么话,我在意的是你的安危。”她抬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出忧虑的光,“他的话虽然不中听,可并非全无道理。要知道,在争夺火焰杯的历史长河中,不单单奔涌着荣耀的浪潮,也潜藏着死亡的暗礁。”
“秋——”
“你先听我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对她英俊的、满脸惊疑的心上人说:“假如,我是说假如,你遇到了无法化解的危险,碰上了难以理解的情况,请先别往前冲,先试着保护自己,好吗?”
“秋,我明白你是在担心我,我对此很高兴。可你要知道,我的父亲,我的同窗,整个学院,整个学校,他们都在看着我。他们都对我有很高的期许,”塞德里克深深皱眉,看看面前的雪肤黑发的女孩,试图让她理解自己面临的境况,“所有人都期许着我用尽全力去争夺——”
“塞德里克,你错了。”秋·张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所有人’,这里面不包括我。”
塞德里克怔住了。
“我一直认为他们过于狂热了。他们只看得到那些荣耀辉煌,却看不到你身上所背负的压力,也看不到你所面临的危险。”在时不时呼啸而过的天风中,她的声音显得很温柔、又很坚定,“我不在乎别人对你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许,也不在意你最终拿不拿得到火焰杯,夺取最终的胜利。”
她沉静地微笑着,看向他的眼神很真挚,“我想告诉你,你从来都是我心中那个坚守信念的最棒的勇士,无论是否有桂冠加持。你能明白吗?”
塞德里克久久地注视着她。半晌,他点点头,对她微笑了。
旋转楼梯的另一端,赫敏·格兰杰正拉扯着自己男友的领带往下走。
她凶巴巴地说:“德拉科——”
“嗯哼。”德拉科答应着,声音里有点不服气。
她今天对他格外地凶。他的胳膊被她掐得生疼,这让他心里有点委屈。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样的罪?这受罪的理由还是因为那个倒霉的奶油小生!
一想到接下来,自己可能将面临一场狂风暴雨的精神洗礼,他甚至觉得太阳穴都隐隐作痛起来。
“告诉我!”转过楼梯,走到塞德里克和秋·张看不到他们的地方,她气哼哼地用领带把他的脸扯到自己面前,逼问他,“迪戈里先生究竟对你说了什么,把你惹得这么生气?”
德拉科看着她怒气勃发的明亮眼睛,心里惊讶万分。
他本以为她会先教训他,纠正纠正他的态度什么的;却没想到,她最先问的是这件事。
她在关心他。她关心他受没受委屈。她关心着这件最不起眼的微末小事,胜过一切。
猛然间,他不忿的情绪消失殆尽,心底忽然一片柔软。
“哦,没什么。”德拉科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不过是几句针对斯莱特林的刻薄话而已。你知道,我们学院一向不招人待见。”
赫敏松开了他的领带。她用一种微微谴责的口气说:“他怎么能这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德拉科耸耸肩,“没事的。我们走吧。”
他们顺着楼梯继续往下走。她走了两级台阶,又问:“那么,当时,塞德里克也在场吗?他赞同了他的父亲吗?”
“他在场,”德拉科说,“但是,他没有赞同他的父亲。”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刻薄?也不接受他的道歉?”她迷茫地问。
“因为,我认为这件事与他无关。”在鞋子与台阶之间碰触所发生的响动里,德拉科想着迪戈里评价他的那句“他有可能是个忠诚的朋友”,忽然顿了顿。
而后,他缓慢、清晰地说:“指责我的人不是他。该道歉的人,不该是他。”
“哦,我明白了。”赫敏消化了一会儿这句话。
最终她说:“没错。我想你是对的。可是,既然你知道这件事与塞德里克没关系,你干嘛还要这么刻薄地对他讲出后来的那番话?”
“我向来都是这样对他讲话的。”德拉科撇撇嘴,“他在球场上做了我两年的对手,难道你指望我对他和颜悦色吗?”
难道,他要跑过去对迪戈里鞠上一躬,客客气气地恳求他,说“你可能会死在这场比赛里,情况不妙的时候,麻烦你一定要用‘幻影移形’逃走”吗?
梅林啊,想想都觉得酸倒牙!德拉科打了个寒噤。
他当然不能开门见山地对塞德里克讲这种话!邓布利多和西里斯早就告诫过他们,对于今晚的一切行动和内幕保密,他不能随便把这类事情摆到明面上谈。
贸然对塞德里克解释太多,不仅无法保证信息安全,甚至有可能会暴露他自己。
假如今夜,“被传送到墓园”这件事没有发生,塞德里克多半会以为德拉科在危言耸听,甚至把他的这番言论当成笑话,讲给什么人听,这又将滋生另一种风险。
假如今夜,这件事不幸发生了,塞德里克绝非蠢货,或许会怀疑他,甚至以为他与这背后之人有什么勾连牵扯;万一叫这个不乏敏锐的勇士给盯上了,对他追问不休,这件事就没完没了了。
唯有用这种欠揍的方式,通过挑衅的语气,把“幻影移形”的想法悄悄种植到迪戈里的大脑里,才是现如今最好的雁过无痕的提醒手段。德拉科自得其乐地笑了笑,对自己的聪明才智表示很满意。
“可是,哈利也是你的球场对手,你怎么就能对他保持平心静气呢?”赫敏并不知道自己男友脑子里转悠着的弯弯绕,犹自不认同地摇头。
“迪戈里怎么能跟哈利相提并论?哈利是我的朋友。”德拉科想也不想地说。
哈利可是救过他的命的。
他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进行思想的自我强化:“至于迪戈里,哼,不过就是迪戈里而已。一个招风引蝶的小白脸,一个自诩公正的伪君子,一个虚假的完美先生!”
赫敏短暂地停下了脚步。她双手抱肘,上下打量着他:“德拉科,我不得不意识到一点,你对于大部分人讲话都有点不太客气。你为什么爱用讥讽的腔调对待别人,而不是好好说话呢?”
大多数时候,他在她面前像只温顺的大猫。
你很难从他柔软的头发、亲切的爱抚和体贴的话语中,发现他是条如假包换的冰冰凉凉的斯莱特林蛇。
可在她看不见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似乎都在对别人嘶嘶地吐信子,甚至毫不犹豫地喷洒毒液。
在与他经常腻歪在一起的相处时间里,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一件事:
德拉科只是在她面前收敛了自己而已。
他对她温柔、耐心、体贴,并不代表他的性格里就不存在冷淡、嚣张、甚至跋扈的一面。
“你以为,谁都值得我好声好气地对待吗?”德拉科桀骜不驯地说,看她的眼神却很温和,“讥讽的腔调,这大概算是家族绝学。我猜,我从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学会了怎么讥讽人。”
“然后你就这样一路挥洒着讥讽人的毒液,平安地活到了现在。”赫敏瞪了他一眼,继续沿着楼梯往下走,抱怨着,“你竟然没被人套上麻袋给打一顿,可真是令人感到意外。”
“我该感到伤心吗?我没被别人揍,你反而觉得很遗憾似的,一点都不心疼我。”德拉科跟上她,开始调侃她,“哦,我记起来了,我的确被揍过——某个女孩曾经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拳。”
赫敏微微脸红:“我不认为我那件事做错了!”
“没错。”他笑了笑说,“你没做错。那会儿我纯属活该。但是,下次能不能别掐我胳膊了?怪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