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墓地之上

当肚脐后面被扯动的感觉消失，当呼啸的风声和旋转的色彩停止，哈利·波特的双脚撞到了地面上。

他摔在地上，手放开了火焰杯。他抬起头来，打量着这片死寂的黑暗，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哈利想，今年罗恩占卜课的期末考试必须得拿个高分才行。

他果真如罗恩对特里劳妮教授胡诌的那样，面对了八眼巨蛛；现在，他又迷失在了黑暗之中，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等等，罗恩还说了些什么来着？

没等哈利回想明白，旁边的塞德里克已经对他伸出手，把他从地上给拉了起来。

感谢梅林，他不至于孤身一人面对这一切，哈利庆幸地想。

他忙问：“我们在哪儿？”

塞德里克说：“我不知道。”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原本掉落着火焰杯的地方，发现那里早已没有火焰杯蓝莹莹的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丑陋的黑色石头。

“你看火焰杯！”他对哈利说。

哈利正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他总觉得有什么人正在看着他们。拜德拉科的那些训练所赐，他最近总是条件反射地疑神疑鬼。听到塞德里克的提醒，他这才注意到地面那块黑黢黢的石头，顿时发出了惊呼。

“有人对你说过这火焰杯涉及到任何变形术或者有门钥匙功能吗？”塞德里克问。

哈利犹豫了几秒，没有回答。

他的确知道一个把火焰杯变成门钥匙的计划，可邓布利多他们早已经把预备实施这计划的人捉拿归案了。这件事本该是个秘密的。

“我猜，这要不就是比赛的一部分，要不就是有人施了一个高超的变形术，把火焰杯给偷龙转凤了——”塞德里克自顾自地说，声音里有点紧张，“你说，是另外两位勇士干的吗？”

“我猜不是他们。”哈利立即说，“假如他们能先找到火焰杯，为什么不直接拿到手，而是要多此一举呢？”

“言之有理。而且，他们现在已经被淘汰了。按照规则，迷宫里不可能有勇士以外的人出现。如果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他们干的——”塞德里克疑惑地说，再一次环顾四周，“这会是比赛的一部分吗？”

哈利满心疑惑。他跟着塞德里克一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此时，他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环境。

他能勉强辨认出，他们站在一片阴森森的、杂草丛生的、石头遍布的场地上——霍格沃茨城堡周围的环山不见了——他们一定是出了霍格沃茨的地界。

他可以看到右边一颗高大的红豆杉后面一所小教堂的黑色轮廓；左边是一座山岗。山坡上有一所精致的老房子。这一切都很陌生。

哈利向面前黑洞洞的阴影走了几步，惊讶地发现那阴影是一块墓碑。墓碑上落着一只黑漆漆的乌鸦，它锐利地盯着他们，发出了一阵老媪般嘶哑的怪叫，让哈利觉得心中发毛。

刚刚，可能就是这只乌鸦在盯着他看吧？

借着微弱的星光，哈利去看乌鸦身下那块墓碑。他依稀辨认出，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汤姆·里德尔”——这是伏地魔的名字！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

这是那个墓园——小巴蒂·克劳奇原本打算把他送来的那个墓园！

“塞德里克，这不是比赛的一部分！”哈利的嗓子眼在发紧，“这里不是霍格沃茨，这里很危险！”

“不是霍格沃茨？”塞德里克惊讶地问，忽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那个嚣张刻薄的斯莱特林的嘴是被梅林开了光吗——他们竟然真的被带到了霍格沃茨以外的地方？

“这不是比赛的一部分！”哈利急促地说，“我们被耍了！”

“你确定吗？”塞德里克怀疑地问。

“百分之百确定！”哈利笃定地说，“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先拔出魔杖吧！”塞德里克紧张地说。他们立刻把魔杖抽出来了，背靠那块墓碑，不住环视周围的动静。

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塞德里克迅速思考着。

那块黑色石头是个门钥匙，但它经过了变形术，又经过了一次传送，大概不能再碰它了。鬼知道它还有没有效用；假如有效，又会把他们再带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

诡异的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塞德里克的脑子里竟然出现了那个无礼的斯莱特林男孩的傲慢声音——“你，通过幻影移形考试了，对吧？”

幻影移形——这是个好主意——值得一试，塞德里克想。

“前面有人来了。”哈利轻声说，握紧了魔杖。

塞德里克侧耳倾听，听到他们前面的黑暗中正传来响动。

他紧张地眯起眼睛，发现一个人影在坟墓间一步步朝他们走来，似乎是个带着兜帽的人——

要是照平常而言，塞德里克或许会维持风度，等等看，看那个人影是谁，会不会是比赛的什么附加考验；但此刻，哈利紧张的话语听起来格外真挚，这一切可能已经不是比赛的一部分，而是一场可怕的阴谋；同时，秋·张忧虑的脸庞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时候，她对他说：“假如，我是说假如，你遇到了无法化解的危险，碰上了难以理解的情况，请先别往前冲，先试着保护自己，好吗？”

塞德里克深吸了一口气，对哈利说：“哈利，快抓紧我——”

“你要干什么？”哈利迷惑不解地问。他还在眯着眼睛，试图打量清楚前面的人影。

随着距离的不断缩进，他辨认出，那人似乎抱着一团衣服似的东西。

还有一股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条蛇滑过地面。

他的心头涌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感到自己寒毛直竖。哈利把手中的魔杖捏紧了，发现那人在一块高耸的大理石墓碑前站住了，离他们有六英尺远。

“——抓紧我的手臂！”塞德里克盯着那个矮小的人影，身体靠近哈利，焦急地重复道。

哈利被他语气中的急迫和恳切打动了。他向塞德里克的手臂伸出手去，忽然觉得伤疤像通了电一样剧烈地疼痛起来。

这时，他听到黑暗里有人高声而冷酷地说：“干掉碍事的——”

当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尖利地高喊着“阿瓦达——”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男声从另外一个方向大喊：“Now（现在攻击）！”

在红光与绿光交织的刺目光影里，哈利的脑袋濒临炸裂。

他忽然喘不过气来，恶心地想吐，灵魂飘到了半空中。

他似乎听见许多个声音同时吼着“昏昏倒地（Stupefy）”的咒语。

他想叫，却发不出声音来，意识陡然迷失在了头颅深处的黑暗里。

墓碑前，有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沉重地倒下了。

下一秒，莱姆斯·卢平的脸出现在墓碑前，手伸向前，却抓了个空。

他大叫：“哈利！”

没人回答他。

他向前走了一步，低下头，瞪着墓碑前倒下的影子，满目惊愕。

莱姆斯早就埋伏在小汉格顿的墓地里了。

傍晚六点多的时候，他就和他的搭档唐克斯来到了村庄的边缘，走在一条空荡荡的路上。

“那边是教堂，对吧？”唐克斯指着远处一个尖顶的建筑说。

“没错。”莱姆斯张望了一下，说，“我恐怕，咱们得穿过这座村庄才行。走吧。”

他们顺着路往前走了一段时间，经过了一片房屋，那是一些小商店。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慢悠悠地从闪烁着“打烊”字样的商店中走出来。

他们大多数都穿着深色的宽松的衣服，同唐克斯所见的那种伦敦市中心的西装革履、精致考究的麻瓜们很不一样。

“瞧瞧咱们的衣服，挺像他们的吧？”唐克斯轻快地对莱姆斯说，“他们大概觉得我们还算亲切吧？”

穿着军绿色夹克衫的莱姆斯压低了他的棒球帽，眼睛从棒球帽下扫过去，打量着她的大T恤和破洞牛仔裤，笑了笑，“挺不错的。”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个路过他们的头发花白的麻瓜老太太——她正盯着唐克斯的粉色头发猛瞧。

“哦，也许——你得换个不那么醒目的发色。”他说。

“怎么，这颜色不好看吗？”唐克斯问，一边冲那频频回头看她的老太太笑了笑。

莱姆斯耸耸肩，说：“倒不是我觉得这头发不适合你，你不得不承认，在一个人群闭塞、思想没那么开放的小村庄里，这颜色显得太醒目了。”

唐克斯发现，那老太太不自在极了，连忙转过头去，不想与这稀奇古怪发色的年轻人有什么交集。她慌忙推着手里的助步车往前走，差点撞到公交车站牌上。

“需要帮助吗？”她友好地问，老太太惊惶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走了。

“我想，你说的话有点儿道理。”唐克斯说。

“你把这位老人家给吓着了。看来，这个村庄里平时活跃的年轻人不多。”莱姆斯若有所思地说，“咱们最好找个隐蔽的地方，用一用幻身咒。”

唐克斯耸了耸肩。等到那麻瓜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推着她的助步车走远了，她立刻躲进一条窄巷，把头发变成同卢平一样的灰褐色，问他：“如何？”

顿了一会儿，莱姆斯扶了扶他的棒球帽说：“好多了。”

六月的暮色，比起春季来说，暗得晚了一些。虽然星星已经一颗一颗地冒出来了，天空是却还是澄澈的深蓝色。他们继续顺着大路向前走，路过了一些独栋的居民房屋。唐克斯感兴趣地瞧着两边房屋花园内种植的各类花草——丁香、玫瑰、薰衣草、蔷薇、蜀葵和百合——还有花草间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装饰品。

“莱姆斯，你瞧，那边摆着七个……小矮妖？麻瓜们也知道小矮妖吗？”她笑嘻嘻地问他。

莱姆斯一边走，一边谨慎地说：“我不认为那是小矮妖。唐克斯，我们最好不要左顾右盼，你得假装自己对这里不陌生。”

他的脸稳稳当当地面朝着前方，只有眼睛在眼眶里不住地左右移动，“说不定那个人就藏在其中一栋房屋里。在这种人流量不大的小村庄里，你不能让别人看出你是个对一切都很感兴趣的外来人。”

“你说过，本来年轻人就在这个村庄不多见，”唐克斯说，“我们本来就已经引人注目了，伪装还有什么意义？”

“不。你还是可以假装，假装自己是对本地路线不陌生的、突发奇想来此地拜访长辈的年轻人，以免引起那些麻瓜格外的警惕，或者某些人额外的注意。”莱姆斯说，“如果那些好奇心旺盛的麻瓜们一直在围观、议论我们，我想，我们埋伏的对象说不定也会留意到的。”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秘诀的？”唐克斯敏锐地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对这类的麻瓜村庄的风俗习惯和人情世故很熟悉，也自有一套伪装的章法。”

“哦……这些年，我去过不少这类的小村庄。”他淡淡地笑了笑，“可惜，总是待不长。”

唐克斯挑挑眉。她本来打算继续问下去，问问他为什么会四处在这类麻瓜村庄探险，可他们已经看到小汉格顿教堂的尖顶了。

他们对视一眼，没有再说话。在逐渐变深的天色的掩映下，他们像一对热恋的男女那样亲密地钻入了一个树丛，消失在了那些房屋可能投射出来的目光的监视之下。

树丛中，两人的眼神迅速变得警惕。莱姆斯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墓园中心的那块墓碑，做了个“等待”的手势。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然后，他们各自对自己施了幻身咒，为免走失而拉着手，绕过那间教堂，走到附近阴郁凄凉的墓园里去。

他们没有从正门走，而是从一块缺角的灌木丛中轻手轻脚地钻了过去，匍匐前进，藏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莱姆斯无声施展了一个“降敌陷阱（Cave Inimicum）”，把他们两个隐藏在魔法护盾里，让护盾以外的人看不见、听不见他们，连气味都屏蔽掉。

而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空气静默。静到唐克斯可以听见自己和搭档若有若无的清浅的呼吸声。

“这里压根儿什么都没有。”等了很久，等到幻身咒差不多失去效用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份死气沉沉的静，轻声说，“我们竟然还傻乎乎地从三公里以外的地方腿儿着走过来……

“凤凰社社规第二条：一盎司的小心值一磅的学问。”莱姆斯一本正经地说。

“好吧。”唐克斯耸耸肩。她决定在魔法护盾里——鉴于护盾外的人察觉不到——问点问题，打发一下时间：“你猜，他们来了吗？”

“我猜他们已经藏好了，或者，正在来的路上。”莱姆斯说。他能听见墓园门口，年久失修的铁门偶尔在风中吱嘎作响。

唐克斯凝视了一会儿墓地中心的那块黑黢黢的墓碑。

此刻，在这个墓园里，是否已经默默潜伏着凤凰社的成员，在不同的方位围绕着那块墓碑？

“你确定我们来对地方了吗？” 在乌鸦偶尔的呕哑声中，唐克斯又看了一眼那个墓碑，“这个墓园没有魔法阵的痕迹。我猜，这里并没有限制人们幻影移形。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检查一下那个墓碑？”

“西里斯曾经来过这里一次。是这里，没有错。”莱姆斯说，语气里有种笃定的信任。

“好吧。”唐克斯耸耸肩，说：“不知道阿拉斯托那里怎么样了。我那天听他提了一嘴对于火焰杯的防护措施，以及对于迷宫救援人员的认证机制。我猜，没有什么不长眼的食死徒能够在迷宫里轻而易举地靠近那个孩子。”

凤凰社的成员被分成了两拨人。

一拨人负责暗中潜伏在墓园，埋伏可能出现的食死徒以及半死不活的伏地魔；

另一拨人——那些本该出现在哈利·波特身边的人——阿不思·邓布利多、阿拉斯托·穆迪、西里斯·布莱克、莫丽·韦斯莱、比尔·韦斯莱——则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霍格沃茨，以免引起任何窥探眼神的警惕，同时，这也是一种守护哈利·波特的保险措施。

“没错，”莱姆斯说，“他们把霍格沃茨守得密不透风。”

“既然如此，西里斯那天分配任务的时候，为什么特意交给了我们这样一个‘务必确保勇士安全’的特殊任务？”唐克斯说，“为什么其他人的任务是埋伏敌人，只有我们两个的任务是救援可能出现的勇士？”

“我相信他此举必有深意。”莱姆斯平和地说。

“可是，在迷宫比赛的勇士会攥着火焰杯出现在墓园这里吗？他们不是做了很多工作，确保这种可能性不会出现吗？”唐克斯不解地问。

在提前对火焰杯做好防护的情况下，在监控严密的霍格沃茨里，在那么多人的注视的目光下，如果还能让食死徒钻了空子，采取某种手段，把哈利·波特或者其他什么勇士带到这里来，那也太夸张了。

她继续说：“我总觉得，他给我分配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任务——一个压根儿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一个万中无一的可能性。”

“别忘了，我跟你的任务是一样的。”莱姆斯温和地说，“我不认为他有任何看轻我们能力的意思。相反，我觉得他给予了我们最大的信任。你知道，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旦哈利出现在这里，哈利的安危就交到我们的手里了。”

“也许吧。”唐克斯怀疑地说，“可是，救哈利的话，一个人就够了，我猜我只能在旁边瞪着眼睛看。”

在他们的交谈中，时间的流速变快了。

唐克斯猛然瞥了一眼手表，发现八点已过。

天空变成了黛青色，而后继续被时针的针尖慢慢染黑，最终变为漆黑一片。

风停了。空气近乎凝滞。墓园锈蚀的铁门静止不动。除了乌鸦零星的叫声以外，没有任何响动。

唐克斯体会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压抑感。

在这不详的压抑感中，他们什么时候能等到伏地魔或者食死徒？她呼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保持耐心。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忽然传来“扑通”两声，打破了这片凝滞的气氛。

唐克斯闻声看去，有两个人影从墓园上方掉到了墓碑前面的空地上。

唐克斯和莱姆斯惊讶地对视了一眼。他们连忙从石头后伸头去张望，借着零星的微光，看到一个人影正在把另外一个人影拉起来。

“他们是谁？”唐克斯迷惑地眯起眼睛，竭力想要看清他们。

“我们在哪儿？”一个年轻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