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有关于美的定义
这是丽塔·斯基特被芙蓉·德拉库尔吓得落荒而逃的当天下午。
骤雨初歇,风吹云涌。天空一会儿晴朗,一会儿阴暗。
像这样喜怒无常的天气里,脱离了考试周的压力,几乎所有霍格沃茨的学生都愿意待在各自学院的公共休息室,用八卦聊天、休闲娱乐、卧床不起等考后综合症行为来消磨掉一个怠惰的下午。
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伊尔玛·平斯原本预料,今天下午的图书馆将空无一人,只有窗户外零星的滴水声会与她为伴呢。
没想到,门口还是传来了细微的低语声、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和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她赶忙起身,正襟危坐。打眼一瞧,她发现那对勤奋过头的情侣手拉手地走了进来。
德拉科·马尔福和赫敏·格兰杰。
伊尔玛瞧着那位斯莱特林的俊美少年——他正神情柔和地对那位格兰芬多的漂亮女孩低下头说话——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久违的、懒洋洋的姨母笑。
这对小情侣啊,要不就是在借阅卡储藏室里神秘兮兮地查询着什么东西,要不就是在私密性极好的VIP座位区静悄悄地学术,饶是这位目光如炬的图书管理员态度再积极,都吃不到什么新鲜的瓜了。
然而,她还是眼尖地看到了他们十指相扣的双手,好歹算是啃上了热乎乎、甜滋滋的点心渣。
她和波比所最先发掘的宝藏情侣组合——果然没有令她们失望!伊尔玛仪态端庄地冲朝她打招呼的小情侣点了点头,内心在毫无形象地土拨鼠尖叫。
稳固至今的情侣关系……甜度爆表的相处细节……愿梅林保佑他俩早生贵子……啊呸……他们年纪还小着呢,百年好合吧……伊尔玛抚摸了一把她最爱的鸡毛掸子,乐趣横生地想。
是不是该发掘点儿新的情侣组合了?她像模像样地咋了咂嘴,盘算着。
得发掘点儿不那么谨慎小心、不那么注重隐私的情侣组合,免得她们为了吃点恋爱瓜而跑断腿,还经常因为对方警惕心太高而一无所获!
在图书馆的学习角里,这对获得了平斯夫人不正经祝愿的小情侣,正一本正经地并排坐在那张红木大桌子旁,忙于翻阅那些汤姆·里德尔曾经借阅过的书籍,再次试图在这归家之前的四五天清闲时间内,拼凑出点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我至今还有点不敢相信——芙蓉·德拉库尔会对着丽塔·斯基特拔出魔杖!我得承认,她令人不敢小觑。她刷新了我对她的认知——”这大概是赫敏今天第一百零一次地感叹芙蓉·德拉库尔的勇敢无畏了。
“哼嗯。”德拉科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她。
他还在思考丽塔·斯基特的那些话。无论是母亲在派人偷偷调查赫敏的情况,还是福吉正在试图利用《预言家日报》来针对霍格沃茨的态度,每一件事都够他头疼的。
它们都是他尚且无法解决也无法回避的难题。
该怎么办呢?他恍恍惚惚地想。
赫敏倒没有德拉科那般心事重重。
她正为“丽塔·斯基特被驱逐出礼堂”的惊天一幕,感到无比的震撼和快乐。
“女孩子就该像芙蓉·德拉库尔那样无所畏惧!自信又强大,她很对我的胃口!”她低着头,“哗啦哗啦”地翻着书,用敬佩的语气说,“在此之前,我得承认,我对她有点小小的意见。”
“什么意见?”他随口问。
赫敏说:“她讲话总是毫不客气、直来直去,不知道礼貌为何物;而且,只要她一出现,所有的男孩都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她的这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话,成功地把德拉科从烦恼的漩涡里暂时拖出来了。
“你这话似乎有失偏颇,”他赶紧说,“我可从没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过。”
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地提醒她这一点,来声明自己并不是那样轻狂的少年。
“是啊,为什么呢?我发现,你对媚娃血统的免疫力好像一直挺高的。上次魁地奇世界杯的包厢里也是——你完全不为所动。”赫敏满眼好奇,禁不住问他,“你——不觉得媚娃们很美吗?”
“美?”德拉科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冷笑话似的,“我可不能承认媚娃是美的。媚娃的外表,顶多算得上是一种漂亮的迷惑性的伎俩;那还远远到达不了美的层次。”
“美的层次?”她感兴趣地问,“对你来说,美是有层次的吗?”
“算是吧。”德拉科的眼睛里透出点高傲的甚至是挑剔的色泽,“人们常说的那种普遍意义上的美,只是容貌、身材上体现的一种肤浅的漂亮,是转瞬即逝的;我所认为的美,则是另一种更加醇厚复杂的东西。”
人们向来认为,德拉科·马尔福对“美”有挑剔的资本。
他自己更是深知这一点,并且发自肺腑地对于那些世人所痴迷的对象——媚娃们以及其他靠卖弄脸蛋儿来获取关注的物种——不屑一顾。
马尔福们对媚娃免疫,最早是源于他们自诩高人一等的傲慢观念。
他们通常将媚娃视为一种比巫师低等的物种——她们与古灵阁那些爱钱如命的妖精没什么两样。在他们看来,媚娃与妖精之间的区别仅仅在于相貌的差异而已,仅凭颜值不足以获得一个马尔福的尊敬,或者痴迷。
而流淌着布莱克家血液的人,也通常对媚娃们反应平平。
布莱克们无疑都有一双难以被取悦的眼睛,并且擅长鉴赏出他们所青睐有加的美——无论是健康的美还是有毒的美。由于他们自身往往已经拥有着足以动人心弦的美感,他们便对“美”这个概念有一种堪称残忍的苛刻标准,也常常因为个性的不同而对“美”有着不同的执拗理解。
因此,这位融合了马尔福与布莱克两家独特血液的裘马少年,眼光更为毒辣,心里对于“美的定义”尤为苛刻。
向来就很少有人能入德拉科的眼,无论前世今生。大多数世人所认为的“美”,会被他认为是空洞乏味、匠气十足、俗不可耐,甚至是愚不可及的。
就重生的德拉科·马尔福而言,他对于“美”的要求之高,只增不减。
皮囊当然要足够耐看,经得起审视和打量——这是德拉科愿意抬起眼皮、把目光投放在对方身上的基础。
可仅凭一张动人的脸蛋是不够的,只看身材是否曼妙生姿也是不够的。
还得看看那女孩的大脑,看看她思维的波浪是否性感到足以与他同频共振。
或许还得闻嗅一下那女孩的内心,看看她灵魂的成色和香气是否足够迷人。
“醇厚复杂的东西?”赫敏正慢慢琢磨着这个词,“你能展开说说吗?”
“汤姆·里德尔年轻的时候,样貌可不差。不少人为他的那张漂亮面孔神魂颠倒,甚至为此送了命。”德拉科手下不停勾勾画画着那些书本的名字,漫不经心地说,“可你能承认他是美的吗?”
“当然不能!”赫敏厌恶地皱起鼻子,一边气势汹汹地翻书,一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的确,只看脸是肤浅的。一个真正美丽的人是不屑于用自己漂亮的面孔作为武器的——那是最下三滥的手段。”
德拉科认同地“嗯”了一声,停下笔来,用眼睛描摹着她的脸:
永远温暖又好奇的明亮眼睛。能说出所有问题答案的柔软细腻的红唇。总是带着善意笑容的粉色脸颊。她棕褐色的浓密长发用一根木簪简约大方地挽起来,露出了能理解他所有话语的白皙的小巧的耳朵。
谁能说她不漂亮?
一缕她腮边垂坠的碎发正因风拂动着他的心。
此刻,连她那几根能熬煮出高级魔药的灵巧的手指头上所浸染的墨迹,都性感得别具一格。
她像是造物主最得天独厚的作品,更可贵的是,她似乎对此完全不自知。
她始终保持着鲜妍自在的模样,偶尔抬头对他明媚一笑,并无任何做作之态。
多么迷人啊。
看了她半晌,德拉科嘴角含着笑,意味深长地说,“我所欣赏的美是极其别致的、醇厚复杂的一种美。那不仅仅是外表上的漂亮,更是将忠诚、勇敢、智慧、善良、热情、宽和、自信、独立、傲气、博学、冷静、野望等性格特质集为一体的美。”
“德拉科,你对于美的定义也太苛刻了!”赫敏被他专注的眼神盯得脸上热气腾腾,像是要散去热意那样开始摇头,“我还从没见过你所形容的那种人呢!那么多美好的品质怎么可能恰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种人真的存在于世吗?”
“我认为是存在的,只是非常罕见而已。”德拉科坦诚地说,“那是一种绝无仅有的美的存在。连我自己都做不到那些。”
前世今生,曾让德拉科·马尔福承认挑剔不出毛病来的人,不过才一个而已。
此刻,他正凝望着这世间的绝无仅有。
“或许,世上就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他与她十指交叉,牢牢地把她给抓在手心里。
他轻声说,“发现了,你就得赶紧抓住。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赫敏疑惑地看着德拉科,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很亮,一直盯着她,似乎她就是那个绝无仅有的存在。
然而,他的那些形容“美”的词汇,过于美好又过于沉重,融合成了一种她无法承担也无法想象的重量。
赫敏·格兰杰大概只有在德拉科·马尔福面前,才会这样患得患失。
他所形容的美,大概与她毫无关系。
连他这种程度的美少年,都觉得自己不够格呢。
她又能从哪里找到自信,敢说她就是他所形容的那种绝无仅有的“美”?
患得患失的结果是,她决定不继续追问下去了。
红着脸咳嗽了一声,赫敏再次强调:“无论如何,我认为,芙蓉·德拉库尔今天都挺美的。”
“她举起魔杖的那刻是非常勇敢的,勉强算得上是美的吧。”德拉科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说,“但我依然认为,霍格沃茨有远比她美的女孩存在。”
像芙蓉这样勇敢地对付丽塔·斯基特的漂亮女孩,仅仅被他视为“勉强算美”,赫敏皱起脸来。
可她今天甚至都没对着丽塔·斯基特举起魔杖。
她惆怅地看了他一眼,顿时陷入了自我怀疑与自我厌恶中。
“哦——我真讨厌自己。我怎么没那个勇气拿魔杖对付丽塔·斯基特,只敢跟她斗嘴皮子?”
“适当的明哲保身是对的。”德拉科宽慰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不是不勇敢,是审时度势。我们得考虑到一点,你是霍格沃茨的学生,你在一个英国魔法部随时可以发挥影响力的地方上学。假如你行差踏错,一个不小心,可能会面临被开除的风险。”
他淡淡地说,“而芙蓉·德拉库尔,作为一个法国巫师,没有这层顾虑,所以她才能这样放心大胆地举起魔杖来。当我们来复盘这整件事的时候,你会发现,她大概是当时为数不多的、能够随意举起魔杖而免遭任何惩罚的人。”
“我知道——可我还是觉得有点儿难受。”赫敏愁眉不展地说,“我们好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牵制住那个无孔不入的丽塔·斯基特。”
她很重地翻了一页书,“我敢打赌,她肯定有什么特殊手段。我有仔细研究过她,她的很多报道涉及的内容都过于隐秘,除非她能披着隐形斗篷在霍格沃茨到处偷听,否则——”
“哦,有关这个。她是个非法的阿尼马格斯,一只甲虫。”德拉科说。
告诉她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世,她不过多花了点时间,就伶伶俐俐地把这件事给搞清楚了。
他看着她大吃一惊的脸,进一步对她坦白:“我之前就是凭这个秘密,要挟她不写你们的黑料的。”
“什么?这也太——等等,这下说得通了——原来如此——”赫敏的眼睛亮了起来。
“然而,我恐怕,这个秘密对你们的庇护作用要到此为止了。”德拉科摇摇头,遗憾地说,“她现在同福吉打得火热,对任何人的举报都无所畏惧。你和哈利得做好准备——格兰芬多塔楼随时会飞进来一只丑陋的、妄图偷听到秘密的甲虫。你们都得罪过她,一定会是她的重点关注对象。”
“我才不怕她呢——我对她的能耐已足够了解。”赫敏轻蔑地说,眼睛里逐渐充满怒火,“自从那篇有关混血巨人的报道以后,海格收到的恶意信件和吼叫信就没断过。我去看望他的时候,还帮他烧了一部分。我想,我已经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去面对那只‘bug(窃听器)’了。”
(bug,甲虫,亦有‘窃听器’之意。原著中,赫敏就是凭借这个词,联想到了丽塔·斯基特可能是个阿尼马格斯甲虫。)
德拉科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扪心自问,他并不想让她经历这些恶意。
卢修斯刚刚被关入阿兹卡班的那个暑假,马尔福家也曾被《预言家日报》报道过。
他们也收到了一些伤人的恶意信件和充满谩骂的鲜红色的吼叫信。
人人嘴上都会说对此不在意。人人都说,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
可真正收到那些信件的时候,那种心灵上的创伤和冲击,依然会最大限度地摧毁一个人。
你很难相信一个陌生人会对你有那么大的敌意。就好像整个世界的恶意都对你打开了大门。
这对于原本被溢美之词环绕的众星捧月的德拉科·马尔福来说,是更加残忍的暴击。
是,马尔福家做错了事,卢修斯做错了事。
可他们已经承担了后果,卢修斯已经进了阿兹卡班。
刚满16岁的德拉科,只不过是一个在父母的稳妥庇护下得意洋洋地长大的、顽劣骄纵的自大男孩而已,他此生所展露的最大恶意,都体现在“与波特互掐”这件事上了。
他从没有任何机会对那些信的发件人展露过任何恶意,凭什么要接收他们层出不穷的、明目张胆的恶意?
凭什么,他要在自家庄园的客厅里,被那些恶心至极的信追着骂是“肮脏的小杂种”、“罪犯的儿子”,听他们骂自己一向高贵的母亲是“bitch from hell”,甚至更难听的话?
这对于一个从小到大都骄傲到骨子里的男孩来说,已经是无法接受也无法容忍的耻辱了。
“他们一定要付出代价!”那时候,德拉科语气里充满怨毒地对自己的母亲说,“我会让他们知道,一个马尔福是不能被这样随意侮辱的!”
在壁炉前烧着信件的纳西莎回转过身来,担心地问:“小龙,你要干什么?”
“我要用尽办法,让他们不敢小瞧我们!我要让他们认识到自己错得多离谱!我要维护马尔福家的尊严和荣耀!”德拉科阴郁而执拗地说。
“别冲动,小龙,别——”纳西莎含着忧虑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声音被德拉科关在了身后的沉重的红木雕花门里。
被愤怒之火灼烧内心的少年,望着幽静深远的宅邸的走廊,满怀恨意地向前方的黑暗走去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毫无理智的、怒气冲冲的、睚眦必报的每一步,都将他往深渊的方向推得更近一点。
他也不知道,他所选择的避免被人侮辱的方式,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救赎,只能将他带入到更深的被人侮辱的境地中去。
多么天真啊。
初心在于“渴求重获尊严和荣耀”的马尔福家,在已经撞得头破血流的情形下,继续愚蠢而坚定地追随了一个最瞧不起他们的邪恶之人,被他驱使着做最肮脏、最下三滥、与“荣耀”毫无关系的事。
他记起来了,他全都记起来了。
这就是德拉科遵循那可笑的“唯结果论”,运用了不择手段的方式,所带来的与“初心”背道而驰的惨烈结果。
“德拉科,我有点儿好奇——”赫敏没有过多纠结未来可能发生的乌烟瘴气,也没留意到德拉科此时的沉默不语。
她忙于对过去已经发生的朋比为奸满腹疑惑,“丽塔·斯基特究竟为什么会跟康奈利·福吉牵扯在了一起?”
那只修长的少年的手停下了抚摸她头发的动作——手的主人知道,他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德拉科沉下脸来,没空再回想那些有毒的前尘往事,而是专心致志地、原原本本地向赫敏复述丽塔·斯基特在礼堂对他说过的某些话——她是怎么利用他所提供的信息与福吉沆瀣一气的。
赫敏一声不吭地听着,神情变得越来越不安。
“赫敏,你之前劝告我的话是完全正确的。唯结果论就是个垃圾理论。我不该与虎谋皮。我不该与她交换情报的。我的手段可笑至极。”德拉科心烦意乱地说,“这件事都得怪我。”
“德拉科,别这样想。这怎么能怪你呢?你的本意并非如此,你的出发点是好的。”赫敏转过头来,摩挲着德拉科的胳膊安抚他,“想想吧,要不是你及时地拿到了照片,让我们顺着线索查下去,决赛那天的结果可能会更糟的。”
“可是现在,丽塔·斯基特那个女人,利用我给她的伯莎·乔金斯的死亡消息,搭上了福吉的线,还大摇大摆地跑来霍格沃茨威胁人,把事情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德拉科自悔地说,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了。
他害怕看到她失望、责备、怨愤的眼神。
一股懊丧之情正像龙卷风一样急促地汇聚、旋转,并席卷了他的内心。
他转头,透过图书馆的窗户眺望乌云滚滚的阴霾天空,言语间满是苦涩的味道:“现在,我自以为是的错误行为遭到了可怕的反噬,引发了这一系列的恶果。”
赫敏皱起脸来看他。
少年的侧脸显得敏感脆弱,那种以往在她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意气张扬态度淡去了。
他的眼神里正摇晃着某种隐晦的凄楚的波纹——就好像他的小手段给这世界带来了灭顶之灾一样。
赫敏感到心乱如麻。
她总会不由自主地为他的悲伤而感到悲伤,为他的忧愁而感到忧愁。
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她用一种视死如归的口气说:“哦,说实话,我当时也认同了你的想法,这件事是咱们一块儿干的。所以,假如你认为这件事是你的责任的话,我起码也得承担一半的责任。”
因着惊讶,德拉科终于敢与她对视一眼。他发现,那双漂亮的棕褐色眼睛里,没有倾泻出任何的责备之色,而是闪烁着一种宽和的理解之光。
他顿时觉得好受一点儿了。
尽管他心里很清楚,赫敏完全是在安慰他。
“跟丽塔·斯基特做交易”这件事是德拉科自己萌生的想法,与赫敏几乎没什么关系,她当时也曾激烈地反对了这件事;然而,此刻,她那种与他共同承担责任的态度,还是让他疲惫的黑暗内心闪出许多隐秘的欢喜的光亮来。
“德拉科,是我们不够老练,忽略了人性的贪婪和狡诈。我相信,你已经深切体会到‘唯结果导向手段’的一些负面效应了。”
赫敏见他终于肯看她了,微笑起来,用一种热情洋溢的态度激励他,“下次注意,好吗?用点稳妥的、正义的、不那么有风险的方法。”
“我会的。考虑考虑长远影响,用点儿不那么短视的手段。”德拉科怅惘地叹了口气,显然还没从那份失落中完全走出来。
赫敏陪着他叹气。
像德拉科这样事事追求完美的、极度聪明的、尤为骄傲的男孩,可能是最受不了挫折的那种人。
他的条件太得天独厚了,他的人生也太过顺遂了。
认识他到现在,赫敏发觉,很少有事情能脱离他的掌控。
然而,一旦有事情脱轨,他或许会极度适应不良的——比如现在。
而赫敏·格兰杰最受不了看到德拉科·马尔福这种有气无力、没精打采的样子了。
每到这时候,他就像是垂死的独角兽,或者像是失去了光亮的玫瑰丛的仙子。
那种隐隐约约的破碎之美,总能让她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举动。
比如凌晨,她曾毫不犹豫地允许他用手触摸她的心跳,只为让他在梦中不要哭泣。
比如现在,她正不自觉地拉过他的衣领,试图用轻吻他的方式来抚慰他疲惫的灵魂。
他以前也曾这样安抚过她的坏情绪——还是挺管用的,赫敏心里想。
她将唇像花瓣一样落下,一片接一片,一触又一触,落在他的脸上。
在一个又一个的轻吻间,夹杂着她柔软无比的劝勉之语:“德拉科……我最讨人喜欢的德拉科……别伤心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人会怪你的……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没人会永远不犯错的……引以为戒好不好……我们一起想办法……把这件事修正过来……”
德拉科原本还有点儿萎靡不振的意思,可逐渐又被她花瓣似的唇给唤出了活力。
就这样,他复杂的、纠结的、停滞的心脏,重新开始怦然跳动起来。
有一件事,德拉科·马尔福恐怕永远都搞不懂为什么。
明明他们已经亲吻过很多次了,可每次她主动吻他,不管是什么样的吻,总能激起他前所未有的心悸感和兴奋感。
她究竟是加了什么独特配方所做出的欢欣剂,这样甜如蜜糖,甜到可以随时冲淡他内心堆积的苦涩?
这毫无杂念的甜甜的吻啊,温软柔和,蕴含着怜惜与呵护。
这正是他此刻所需要的——她总是知道他需要什么。
德拉科心头笼罩的孤独忧郁的残云,逐渐被她鼻间清浅香甜的呼吸吹走了。
灿烂的星光重新照亮了他黑暗的内心世界。
呼吸间,他眼神濡湿,心中的小兽微笑起来。
他开始不自觉地迎合着她,心无旁骛地回吻着她。他的手抚摸着她后脑的柔顺头发,猛地把她的发簪拨弄下来,让那些头发像瀑布一样惊慌失措地流淌在他的手上。
他让那花瓣归于他的唇间绽放,再也不能在他的脸颊上四处飘零。
对赫敏来说,这种突如其来的掠夺性让她吃了一惊。
确实,德拉科从来都不是浅尝辄止的风格,他总是想要一口把她给吃掉。
这个任性鬼!
他只要恢复精气神儿,不再忧郁,就开始索取她,摆出一副永不知满足的贪相。
这可不行。她还有正事儿要干呢!赫敏想着,毫无同情心地把这温存时刻戛然而止了,及时用手隔在了他们的唇间。
“既然有心情回吻我,我就知道你已经开心多了!”她狡黠地笑着说,“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你可不能指望我吻你一整天!”
“就算吻一整天,又有什么关系……”德拉科失魂落魄地说,吻在了她娇嫩的手心里。
梅林啊,她的手心也很香软。
他不禁又多吻了一下,深深嗅着,想把她手心的柔软和馨香吸到他肺里去。
“德拉科,别这样——”赫敏慌忙把手放下来,脸泛红了。
他则盯着她的嘴唇猛瞧,一副没吃饱的样子。
赫敏啊,她稍稍的轻吻根本不够。
清水一般的亲吻而已,只能略略解渴,却缓解不了他浑身的干涸;现在,在她的香气和柔软的招引下,非得是昨夜那种醉意驱使而来的主动热情的吻才可以救他了。
可她却残忍地想离开,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云淡风轻地通知他:“好了,到此为止吧!我要再去拿一本书。”
该死的书!德拉科的脸皱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赫敏拨弄着自己被他打散的头发,被他盯得有些惴惴不安。
“我猜那本书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前还借阅过呢,但保险起见,我还是想再看看——”她赶紧轻声嘀咕着,从座椅上站起来,想要推开椅子走出去,却被他一伸手臂,挡在了桌子、椅子和他胳膊形成的三角形空隙间。
“想跑?”他缓慢优雅地站起身来,从仰视她变成了俯视她。
“不,我只是想——那本书——”她局促地说,警惕地把手藏到身后,生怕他再去吻她的手心,把她的手心给一口吞掉。
她还搞不清局势呢,德拉科想。
他要她的手心做什么?
他要的是完完整整的她。绝无仅有的她。世间独一份的她。
“怎么能到此为止——这件事还没完呢。话说回来,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昨天晚上都对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德拉科把她环在桌子边上,低头看她。
他的嘴角忽然浮出一缕玩味的微笑,“在你喝醉的时候,我没法跟你一般见识;没想到,在你清醒的时候,你竟然变本加厉地来招惹我。”
“我喝醉的时候,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赫敏的神色紧张起来,拼命眨着眼睛,仰头看他。
梅林保佑,她怎么可能做什么过分的事?
分明是他更过分!那肋骨上的隐秘痕迹,都是他搞的鬼!她红着脸想。
德拉科撇了撇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跟她对峙”这件事上,干脆一把握住她的腰,把她给架到桌子上了。
很好,他欣慰地想。
她坐在桌子上的话,谁也不用担心颈椎问题,能好端端地平视彼此了;他也能腾出手来摸她的头发,却不用担心她调皮地满地乱跑了。
毕竟他的双腿正紧贴着桌沿呢,她的腿则被微妙地卡住了。
就是这样,德拉科满意地想,这下她是绝不可能不经过他的同意,就自己滑溜溜地逃走了。
这个狡猾的女孩,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昨天——”德拉科直直地看向她。
泛红的脸颊、甜柔的嘴唇、灵气十足的眼睛,逐渐与记忆中那个撒着娇的、醉意朦胧的、对他做尽坏事的女孩子重叠了。
她正迷惑地歪头望着他,等着他说完他的话。
德拉科停下话语,登时脸红了。
该叫他怎么说?
那些深情的表白、那些热烈的触摸、那些过分亲密的举动,她醒来以后,全都不记得了。
“算了。与其说出来,还不如叫你自己体会,”他轻声说,轻轻捏起她的下巴,大拇指来回摩挲着那柔滑的触感,打量着她,“体会一下你是怎么对我的。”
瞧瞧,这纯洁无辜的眼神!
似乎她从没像个小女王一样在上面命令他“不许动”,说他“闻起来宛如天堂”,然后花样百出地折磨过他一样。
似乎那些用脸红耳热堆叠起来的漫长光阴,都出自于他的幻想,都是他做的一场光怪陆离的美梦。
真不公平!德拉科耿耿于怀地想,决心让她感受一下这种“不公平”的滋味。
“闭上眼。”他说,重新将唇凑近了她,轻轻地吻向她的眼皮。
赫敏有点儿惊慌地闭上了眼睛。
一开始,那是一片繁花点点的星光下的原野,她的眼睛似乎是朵凝着露水的花,在一片黑暗中感受睫毛上的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