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症状严重的巴格曼只有三到四个月的时间可活。

那么，前世的邓布利多能有多久寿命——可能比巴格曼稍微长一点。

六个月？一年？德拉科猜测着，脸色逐渐有些发白了。

——邓布利多早就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吗？

如果邓布利多手上的诅咒需要依赖斯内普教授熬制的药剂加以缓解，那么斯内普教授势必要知道邓布利多的伤势如何。

——这意味着，斯内普可能也早就知道邓布利多快要死了。

在这片绿意盎然的走廊里，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德拉科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中，前世天文塔楼的惊雷和闪电重新响彻了他的心头。

“阿瓦达索命！”

斯内普的魔杖尖上射出一道绿光，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邓布利多的胸膛。

德拉科想要尖叫，可恐惧让他发不出声音。

他眼睁睁地看着邓布利多被击到空中。

那个本世纪最伟大的巫师怎么能死得如此轻而易举？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某一瞬间，德拉科想象着，这一切或许都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然而，这噩梦的源头似乎在那闪亮的骷髅下只停留了一秒钟，然后像一个破烂的大玩偶似的，残忍地、慢慢地仰面倒了下去，从围墙的垛口栽下去不见了。

这便是前世的邓布利多在德拉科·马尔福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影像。

可悲的、可叹的、可怕的死亡。

西弗勒斯·斯内普杀了阿不思·邓布利多；德拉科·马尔福则是围观这场死亡的帮凶。

德拉科一直以为这就是前世天文塔楼上所发生的全部真相。

可假如，假如天文塔楼上的两个主角都对“邓布利多无药可医”的事情心知肚明——西弗勒斯·斯内普的那句“阿瓦达索命”就说得毫无意义了！

就如同前世德拉科尝试了一整年的暗杀那样毫无意义！

因为邓布利多原本就要死了，是这样吗？他脸色复杂、神情凝滞。

他们——是在演戏吗？

这种可能性像是惊雷一样翻腾着，在他的脑海中隆隆作响。

细细回想着天文塔楼上所发生的一切，德拉科总觉得，邓布利多教授在天文塔楼的表现异乎寻常。

他死得太突兀、太蹊跷、太简单、也太平静了。

即便是再伟大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都不该如此镇定的。

邓布利多那样心系巫师界发展前途的人，曾经打败过格林德沃这样的可怕巫师的深不可测的人，还有那么多未竟的事业要完成，还要抵抗风头正盛的黑魔王，怎可从容赴死？

他难道不该怀着不甘心去抗争吗？

他起码应该拼尽全力，而不是在生命的尽头，平静无波、安然等死。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同缴械了他的德拉科说了那么久的话，一边劝他回归正途，一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可邓布利多究竟等来了什么？德拉科皱起眉头来。

——是更多的食死徒的包围。

——然后，是匆匆而来的西弗勒斯·斯内普。

看到斯内普教授赶到的那一刻，邓布利多笑容里那刺痛人心的欣慰感，究竟是因为什么？

德拉科原本以为，那欣慰笑容是来源于邓布利多对斯内普教授过于天真的信任，此刻却有点儿不太确定了。

假如那种欣慰感是因为相信着斯内普——他究竟相信斯内普什么？

在死前的那一瞬，他那平静、笃定、淡然的虚弱微笑究竟意味着什么？

假如他坚信斯内普教授终将上交一份完美的答卷一样，那答卷是什么？

假如万事万物的终极答案依然掌握在他的那双即将熄灭的充满睿智之光的蓝眼睛之中，那个终极答案是什么？

那句令人震惊的哀求，那句“西弗勒斯……请求你……”，请求的，到底是什么事？

——难道，不是请求斯内普教授拯救他，而是请求斯内普教授给他一个痛快吗？

邓布利多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为了利用自己的死亡，让斯内普教授能获取黑魔王百分之百的信任吗？

四年来，在德拉科若有若无的注视和严密的监控下，他越来越确定，西弗勒斯·斯内普并不是一个坚定的食死徒。

这一点，在活点地图上体现得明明白白。

西弗勒斯·斯内普曾在二年级的一整年里，频繁地进出着那间关押着奇洛身体和黑魔王灵魂的地窖，与菲利乌斯·弗立维教授一起对此悉心研究。

他有无数机会可以放走他的旧主，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德拉科曾以为，斯内普教授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在发扬斯莱特林们的明哲保身理念，是在谨慎地观望形势、谋定后动；

可后来，在一点巧合和许多抽丝剥茧的分析中，他恰好知道了斯内普教授对莉莉·波特的爱意——那个牝鹿形态的守护神——这东西就像贫穷和咳嗽一样无处隐藏。

一旦从“莉莉·波特”的这个角度考虑，斯内普教授多年来的扭曲行为就有了合理的注脚——他为什么会在面对哈利的时候语气格外暴躁，情绪格外波动，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冷静理智的斯莱特林蛇王。

斯内普教授一直在默默保护着哈利。一年级的魁地奇比赛，他在看台上念咒；三年级的狼人事件，他舍身挡在哈利身前……

还有那些偷偷摸摸的跟踪，那些旷日持久的关注，那些以惩罚方式减少哈利遇到危险可能性的别扭举动。

太明显了，不是吗？德拉科抚弄着下巴想。

也许别人并不会发现这位大脑封闭术大师对哈利的真实想法，他把自己掩藏在冷酷的表情和刻薄的话语后面了。

但他那些别扭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在德拉科看来，是一目了然的，鉴于他如同斯内普教授一样，都格外关注哈利的安危，以一个斯莱特林所特有的方式。

斯内普绝不想让哈利死。

前世，食死徒们不是没怀疑过斯内普的立场。

他曾出人意料地蒙受了邓布利多的恩惠，免于经受阿兹卡班十几年的苦难；他获得了心思缜密的邓布利多长久以来的信任，这是不争的事实。

无论斯内普给出多少有关凤凰社成员的情报，有多少凤凰社成员因为他所提供的情报而死于非命，他都无法获取到黑魔王百分之百的信任；黑魔王甚至让彼得·佩迪鲁跟在斯内普身后，企图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天文塔楼事件过后，一切都变了。

斯内普摇身一变，成了黑魔王最为信任的食死徒，他的立场已然无懈可击。

一个杀了邓布利多的人，怎么可能会叛变黑魔王呢？

就这样，斯内普成了“最不可能背叛黑魔王”的食死徒，坐在马尔福庄园餐桌上最显眼的位置，享受着黑魔王的信任、欣赏和偏爱。

可假如这都是一场戏剧，都是邓布利多用生命成全的卧底计划——

德拉科的内心涌起冰寒刺骨的惊涛骇浪。饶是他惯常以阴暗博弈思想去剖析问题，也早已对人性的残酷了如指掌，他依然被这个疯狂的设想给吓到了。

太疯狂了。

邓布利多教授竟然疯狂到连自己的死亡都要利用殆尽吗？

而斯内普教授，他在疯狂地上演着“碟中谍”的戏码？

他们可能会疯狂到这种地步吗？

德拉科想起了天文塔楼上，邓布利多曾经那样不遗余力地劝他放下魔杖，似乎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是啊，黑魔王是想让德拉科·马尔福杀死阿不思·邓布利多的。

可如果德拉科杀死了邓布利多，对于邓布利多来说毫无价值；获得了黑魔王信任的德拉科，并不可能去做任何卧底的工作，帮助前世的波特他们取得胜利。

只有斯内普可以做到这一点。

难道，他无意中缴械了邓布利多，差点搅乱了他们的安排，是那个险些破坏了他们剧本的意外？

原本的剧本里，斯内普将通过杀死邓布利多而得到黑魔王完全的信任。

他将熟知黑魔王的所有动向和全部决定，在哈利遇到危险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说实话，以哈利那个冒失劲儿，他前世究竟是如何躲过近一整年的食死徒追捕的，德拉科至今都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德拉科原本以为，哈利能够杳然无踪，依靠的完全是赫敏·格兰杰的聪慧大脑。

不然呢——难道他要依靠更加冒失的罗恩？

倚仗罗恩那只有一调羹大小的大脑组织所制订出的可笑计谋——他究竟能不能制定出什么堪称计谋的东西来，德拉科对此事尚且存疑——来躲藏穷凶极恶的巡捕队和食死徒吗？

现在看来，赫敏和罗恩的帮助并不是哈利所获得的唯一帮助；似乎有人在食死徒内部暗中给他们提供帮助，在关键时刻放水了。

不难理解——不是吗？

德拉科那时候——不也对他们放水了吗？

他不是也在无穷的思想挣扎和绝望痛苦中，因为他们顺利逃出马尔福庄园而心中暗自庆幸吗？

斯内普每次遇到哈利，都会让其他的食死徒不要动他，要留给黑魔王，一次一次地让哈利从他指缝间溜走。

德拉科亦是如此宣扬。

在有求必应屋里，他不是也在劝克拉布和高尔不要杀死他们吗？

那时候，他是什么想法——仅仅是害怕黑魔王生气吗？

不，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别的原因存在。

他不想伤害他们——他不想伤害她。

他不想要看着那双充满无畏的、好奇的、明亮的眼睛里的光，随随便便地就被熄灭掉。

即便内心怯懦的他知道，假如黑魔王洞察了他的想法，他将遭遇灭顶之灾。

难道斯内普教授，也是这样想的吗？

是否也有一双他所在意的眼睛，是他不想要看到里面的光随意被熄灭掉的？

是否因为他所在意的人，他能甘冒风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西弗勒斯·斯内普，他究竟是一个纯粹的食死徒，还是一个无人能证明其清白的、飞蛾扑火式的、满心绝望的、孤独缄默的卧底？

在越升越高的太阳下，德拉科·马尔福冥思苦想。

一阵泛着热气的六月末的微风拂面而过，那团湿冷的迷雾，似乎被缓慢地、一缕缕地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