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听说我交了个女朋友。我们回伦敦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在火车站见到你的——他们也许会对你有点好奇。”德拉科说，轻抚她的头发，眼睛里忧虑极了，“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对你保持一个体面巫师应有的礼貌态度。”

“明显不会。”赫敏轻声说，冷静的眸子终于与他的眼睛对视了，“会对我不客气，甚至很讨厌我吧——毕竟我是麻瓜出身的巫师。”

德拉科被她冷静的眸子看得发慌。

他更加张口结舌起来：“赫敏，你得理解一件事，他们并不是讨厌你这个人，他们是讨厌‘麻瓜出身’的这个概念。他们不知道你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女孩——他们被世代固守的偏见遮蔽了双眼。”

“我能理解。”赫敏说，“你以为麻瓜世界就没有类似的理念存在吗？”

她不禁想到了麻瓜世界里，那些曾经在历史上搞种族主义和血统清洗的人，想到了他们所做出的那些恶劣的事情——黑奴贸易——奴隶制——甚至那些罪恶的集中营。

那天，在认清福吉真面目的那天以后，赫敏·格兰杰逐渐有了一种奇异的感受：

巫师社会是麻瓜社会的映射。

这两个社会所涉及的人性黑暗面似乎如出一辙，只是表现形式略有不同而已。

“麻瓜社会现在也讲究这一套了吗？”德拉科疑惑地问。

“不，这是麻瓜社会过去曾经流行的东西。现如今，这套观念在麻瓜世界早已过时，社会的思想正在发生改变，人们在追求平等的权利。”赫敏目光灼灼地说，“真希望巫师社会也能早日做出这样的改变。有时候，我觉得，巫师界的某些观点过于落后了，比麻瓜界落后很多年。”

“理想很远大。改变陈旧不堪的巫师社会什么的，是个好主意。”不可避免地，德拉科被她亮起来的眸子短暂地晃了心神，觉得有理想抱负的她显得很美。

他不免想起她在迷宫外对他所说的“换个图景”的豪言壮语。

“改天换地”这个词，对德拉科·马尔福来说，是想象都不敢想象的图景；对赫敏·格兰杰来说，仿佛是一件简单又轻易的事情，是一个理直气壮又不假思索的选择。

能说出这样宏阔的想法来的女孩，无论此刻她的思想成分里包含着多少天真的成分，都无法掩盖她的头脑里那些令人惊艳的色泽。

少年痴迷地看着这斗志昂扬的女孩，手中握着一缕坚韧有力的棕褐色头发，像是握着一团生机勃勃的、泛着光泽的、香气扑鼻的火种。

过了好一会儿，德拉科才重新记起自己要说的话。

他讷讷地说：“可是，我想强调的是……我父母的立场问题……还有对你的态度问题……你不会生气吗？”

赫敏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德拉科·马尔福，你这个傻瓜！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父母可能会对我不客气，而不理你、生你的气吗？”

“不会吗？”他愣愣地问。

“你是不是忘了，你老早以前就跟我说过你父母的立场了？”她笑眯眯地问。

德拉科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傻兮兮的。

他出乎意料地问：“什么时候？”

“你忘了？去年在天文塔上，你对我坦白你在干什么的时候，你就已经告诉我，你是怎么违背父母的教育理念，在偷偷抵抗黑魔王了。还有今年春天的时候，在借阅卡收藏室那会儿，你不是也提到过，你父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吗？”赫敏说。

她显得有点不以为然。

“他们曾是神秘人的拥趸，可能不会理解你在做什么，你不是早就告诉我了吗？”

“话虽如此——我想说的是他们对麻瓜种的看法。”德拉科努力地去强调这一点，心里却开始有些微妙的喜悦的气泡开始上浮了。

她好像挺淡定的，完全没有心情受伤的征兆。

“是啊，我一早就知道他们痛恨麻瓜种。早在二年级开学的列车上，罗恩就已经给我科普了不少你父母的传闻。”赫敏轻松地说，“我承认，一开始得知这些情况以后，我感到挺惊讶的。”

她笑眯眯地揉揉他的耳朵，直到他的耳朵变得通红。

“毕竟，你一直对我很友好，完全不像固守纯血主义至上观念的家庭出身的孩子啊。”她说。

听闻此话，德拉科心虚地瞟着头顶那些嫩生生的荚果，偷偷地在心里嘀咕：

不。实际上，前世他也曾不友好过，非常、非常不友好。

赫敏昂着头，捏着他的耳朵，有些傲气地说：“早在我决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有心理准备了。我并没有期待他们喜欢我。我也做好了被他们威胁的准备，毕竟我偷走了他们的宝贝儿子。”

“偷走——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德拉科小声说，觉得自己的耳朵滚烫。

他看着那些在风中飘荡的荚果，看它们偶尔触碰到一起的样子，觉得心脏似乎也被什么触碰到了。

与其说是被偷走，不如说，他是心甘情愿地跟着她走的……

“可是，他们究竟会怎么对我呢？你说的不礼貌，是指什么？”赫敏问，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不安的因子。

“我预想，可能涉及到一些审视、打量以及冷言冷语……”他语气飘忽地说。

“我能感受到，你很在意你的父母。”她的不安感加重了，摸着他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可是，如果他们嘲讽我、侮辱我，你会怎么做呢？”

“我想，他们大概还没到那么不体面的程度。”德拉科的目光忍不住游弋到她脸上，看着她忐忑的神情，心中发紧。

他开始隔着头发轻轻拍她的后背，“我不会接受任何人侮辱你的。假如他们做出了错误的行为，我会维护你的。在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在他们向你道歉之前，我不得不做一件可能会令你觉得有点自以为是的事情——我要先替他们向你道歉。然后，我会努力让他们意识到，他们错得有多么离谱。”

“自始至终，我都只在意你的看法。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我想我不会太在意他们的态度。”赫敏说，“可能现在这样说显得我也有点儿自以为是，毕竟我也没真的面对他们，只不过在纸上谈兵而已。”

她忽然又有点儿焦虑了。

“也说不定，我一见到他们，就会完全丧失了此刻的镇定。”她小声说。

德拉科的眉间出现了许多皱褶。

“赫敏，我会努力试着让他们转变思维的——用我的方式。可这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办到的。扭转思维或许需要漫长的时间，中间还会夹杂着一些苦痛。”

他停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虽然这样的请求非常过分，甚至会让你觉得委屈……但是，赫敏，在这件事上，你——能等等我吗？”

等他把父母搞定，等他让他们转向，等他把马尔福家从黑魔王的巨轮上彻底解绑，让一切成为定局……德拉科在心中苦苦思量。

重生以来，他从未停止过观察父母的言谈举止，从未停止过对于他们思想倾向的深度揣测，也从未停止过思考——思考那些能够影响父母的思想倾向的办法。

只不过，在他预定的计划里，他需要更久长的时间来实现这一点。

“与赫敏在一起”这件事，打破了德拉科原本的计划。

原本预定的很多温和的手段，现在已经没办法再用了。

今年的暑假必定会是水深火热的两个月。

可他不后悔。

是的，德拉科原本压抑着自己，想要再等等，等一切成为定局，等障碍全部扫清，他再好好地、心无旁骛地去追求她；可是，这感情来得急烈迅猛、无法自抑，他沉迷其中、毫无办法。

然而此刻，他不想与父母闹僵，也绝不能闹僵。他还指望父亲能听听他的劝，指望母亲能在他的影响下逐渐转变父亲的思维，不要再试图拥护黑魔王了。

假如现在他与父母闹僵了，他可以轻轻松松地一走了之吗？

德拉科·马尔福无法看着自己的家族走向覆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们的庄园可能会再次被黑魔王所占领。

那些折磨、苦痛，那些父母所遭受的侮辱、蔑视将再一次上演。

他不能，不能看着父母就这样沦陷。

无论如何，那是他的父母啊，即便他们是心有偏见的纯血主义拥护者和前食死徒。

只是，他似乎又一次委屈了她。

她原本值得最好的、最耀眼的、最光明灿烂的爱，而不是黑暗中的跌跌撞撞、深渊中的无尽煎熬。

“赫敏，如果你不接受‘等待’这件事，我能理解的。这对你来说，非常不公平。”德拉科垂下眼睛，哑着声音说。

他的手指悄悄攥住了她的发尾。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攥得很紧，不舍得松手，尽管他的嘴里说着他心中难以承受的预备要松手的话，“如果你觉得疲惫，不想等我的话，我可以放你自由，你可以选择更好的——”

赫敏双手托着他的脸颊，当机立断地说：“我会等你的。”

“我还没说完——”德拉科呆呆地说。

他还有长篇大论的内容想要向她论述呢。

那些利害关系，那些优劣得失，那些左右权衡。

还有那些对她来说最有利的选择。他替她思来想去了很久，却无奈地发现，在这方面，他似乎总是排在很后面的位置。

她需要知道这一切。她需要了解这一切。

在这样糟糕的局面下，她或许需要思考别的、更多的、更好的选择，而非仅仅是他，他绝望地想。

“德拉科，我不想听你说下去了。我不认同你的话。我压根儿就不需要你放我自由。”她的语气里显出几分固执的味道，“我认为我的灵魂始终是自由的，无论跟不跟你在一起。而我自由的灵魂选择等你。”

“你——会等我吗？”他轻声重复着，似乎在唇齿间咀嚼着这句话所制造出来的源源不断的蜜糖。

“我当然会等你。一千次一万次地等你。”她凝视那因为饱受内心折磨而显得有些黯淡苍白的脸颊，神情严肃极了，“德拉科，我想我心里可能还是会在意他们的看法的，毕竟他们是你的父母。可推己及人地想，我同样不可能对自己父母的想法熟视无睹。你爱他们，不是吗？我愿意尊重这一点，我愿意等你。”

赫敏啊……德拉科内心轻叹。

天真、无畏的女孩……

你知不知道他们曾经对你做过什么？

一旦你知道，他们前世曾对你是那样冷酷无情……你还能这样淡然自若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充满爱意地拥抱一个自私、懦弱、卑劣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把你一步步拖入了滚着噬人岩浆的深渊里？

你知不知道——

可是她的话语还在继续，打断了他内心的纷纷扰扰。

“我知道你爱着他们，不愿意让他们伤心，即使你们理念不合。”她说，“可我更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正在做什么。”

德拉科抬起眼睛来，小心地从她鸦黑的眼睫下寻找她眼中的神色——那是清澈的、坚决的、毅然决然的神色。

“我知道你在夹缝中生存会有些艰难。我没有觉得疲惫，我可以等。”她终于搂住了他，给了他一个严丝合缝的拥抱，忽然在他脖颈边轻声笑了，“我可以等的。不过，我认为我不是那种只拘泥于等待的类型，比起等待，我更想要陪你一起去努力。”

她把下巴搁在他温暖的肩膀上，轻轻嗅着他，用一股积极自信的腔调说：“还记得吗？我们要努力搞清楚魂器的数量，假如有更多的魂器，还要去消灭它们。我们要抵抗神秘人，在他卷土重来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们还要找到帮助哈利的办法。我们——还有很多的重要事情要一起去完成，有很多未解之谜需要一起去探索呢。”

“说真的，你父母的态度，可能是我们所思考的事情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了。”她轻松地说。

德拉科闭上眼睛，紧紧攥着她的头发，沉浸在她柔软紧密的拥抱里，聆听着她劝慰的话语，心头像是同时灌入了蜂蜜和黄连，甜蜜又苦涩。

没错。

他们还有那么多事情要一起去完成、一起去经历、一起去改变。

“德拉科……我会等你的……我更会陪你一起去努力……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赫敏轻声呢喃。

头顶的藤萝荚果因风而动，那些圆叶发出了飒飒的声响，她充满信赖地、全心全意地陷入他怀里，这一瞬间太过美好，令人醺醺欲醉。

他满足地叹息着，将心底的那些苦涩和担忧咽了回去，在正午酷烈日光所照不到的这一小爿清凉的藤萝架下，无比快乐地拥抱她，把脸上的挣扎藏在了她浓密馨香的头发里。

既然如此……陪着我吧……陪着自私、懦弱、卑劣的我……一起吧。

一起跳吧，这复杂的、黑暗的、滚着噬人岩浆的未知深渊，一起跳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