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后,他的身影倏然消失,就像他从未出现在戈德里克山谷的凄风苦雨中一样。
伦敦,翻倒巷,下午三点。彤云密布,骤雨欲来。
两个带兜帽的身影匆匆在曲折离奇的小路上兜转。
“这里。”男人说,停在一个歪歪扭扭的二层房屋前。他没有推开一楼的门,而是绕到房子后面,顺着一段有些腐朽的木质楼梯向二楼走去。
他敲了敲门,不过多时,一个妖精打开了门,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以及他身后那个把脸掩藏在兜帽下的女人。
那女人用一条暗色的丝巾裹住了脸颊两侧、额头以及头发,只露出一小片苍白的脸。
“我找阿贝尔。家族生意,特别服务。”西里斯说。
“请进。”那妖精把门打开,让这两位掩藏自己的客人进来。
前台的一个打着黑领结的妖精正在把一些金器压成扁状。听到他们进来,妖精抬起眼睛,透过眼镜片打量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地问:“有何贵干?”
“取货。特快加急件。昨天订的货。”西里斯说。
妖精放下手中的器物,拿起旁边一本破破烂烂的预约薄,翻了几页,随口问道:“名字?”
“请找‘R.A.B.’的缩写。”西里斯抬起灰色的眼睛,轻声说。纳西莎抬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妖精细长的手指在某个名字上顿了顿,点了点头,显然是找到了这个代号。
“请在旁边等一等。上一位顾客还没走。”妖精扬起下巴,冲旁边的座椅点点头,“坐在那儿等等吧。”
他们默默无言地在旁边坐下,注视着那妖精继续压缩金器,手法颇为娴熟。
“雷古勒斯不会愿意的——被你这样的家族叛徒利用名字。”纳西莎小声说,脸上出现了一丝鄙夷。
“你什么也不知道。”西里斯冷笑一声,厌倦地看了她一眼,“空有脑袋的花瓶。”
“嘴巴放干净点。”纳西莎厌恶地说。
“你先开始的。”西里斯冷漠地说。
纳西莎瞪了他一眼,知道自己不能同这个桀骜不驯的堂弟一般见识。
最起码,在拿到那个该死的金杯前,激怒他并无益处。
“我很久没听到过他的名字了,”她按捺着自己的火气,缓和了语气,“沃布尔加姑姑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件事。我们都知道雷古勒斯多半丢了性命,可是他的尸体从未被找到过——”
“你怎么知道他丢了性命?”西里斯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内幕?”
“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食死徒,不知道黑魔王那时候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卢修斯也对此一头雾水。他失踪了以后,没人敢提他的名字。”纳西莎冷着脸说,“但凡你能好好研究一下家族挂毯的功能,也不至于提出这种问题。绣着他名字的金线褪色了。只有去世的人的名字才会褪色,你这个蠢货。”
“这种早就该烧掉的老古董,只有你才会当成宝。”西里斯不以为然地说。
“既然你这么不以为然,怎么不把它从墙壁上拿下来呢?我注意到你还在客厅保留着它。”纳西莎似笑非笑地说,“永久粘贴咒——很棘手吧——猜猜是谁施的?”
西里斯阴沉地看了一眼他幸灾乐祸的堂姐,脸上的线条出现了一丝厌烦的抽动。
然而,他的内心却在琢磨着另一件事:纳西莎去看贝拉特里克斯干什么——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问:“你姐姐,她还好吗?”
“老样子。”纳西莎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问她干什么?”
“毕竟是住在我隔壁十来年的老邻居,表达一下我的关心,不行吗?”他懒洋洋地说,假装对墙上挂着的妖精海报产生了兴趣,藏起眼中的探究之色。
“你们向来不对付。”纳西莎冷静地说,“我可不认为,你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关心她。”
“可是,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去阿兹卡班探监——你丈夫对你这行为没意见吗?他跟福吉关系很好,不是吗?”西里斯娴熟地在她心头点火,“福吉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如此爱惜羽毛,大概不会想要沾染一个与囚犯有长期关联的家庭。”
“我——自然有我不得不去的理由。”纳西莎说,垂下眼睛,盯着地板上的花纹瞧。
纳西莎去看望自己的姐姐贝拉,明面上是为了打点她的生活,背地里有自己的考量:她是为了搞清楚黑魔王的血统问题。
贝拉虽然没有直接承认,可从她难得一见的慌乱表情中,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了。
黑魔王果然是个混血巫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纳西莎嘴角隐隐抽动着。
德拉科探听出来的情报竟然正确无误。看来,他与哈利·波特的朋友关系,还是值得维护下去的——这等秘辛都被他给打听出来了——纳西莎思忖着。
这秘辛让纳西莎很是慌乱了一阵子。
谁能想到,他们所追随效忠的人,他们投放自己的纯血信仰的人,竟然会是个混血巫师!纳西莎皱着眉头,回忆起了她当时与贝拉的对话。
“你为何不早些把这件事告诉我?”她质问铁窗后的贝拉。
“别这样对我说话,西茜。别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贝拉抬起那张肮脏憔悴的脸,冲自己的妹妹威胁一笑,“你和你的丈夫都是胆小鬼,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纳西莎脸上带着一丝不解,心里却在打鼓。“他已经消失了,你还要这样忠心耿耿?”
“不,他还会回来的。西茜,相信我,主人是无所不能的。”贝拉眼睛里摇曳着疯狂的火焰,她用梦游一般的声音向纳西莎低语,“只要金杯还好好的,他就会回来找我的——”
“金杯?”纳西莎重复着她的话,悄悄打量了她一眼。
“它还在吧?”贝拉笑容古怪,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妹妹,“金库里的金杯。”
纳西莎假装对此毫不在意。“那东西有什么稀奇的——马尔福庄园里多的是金器。”
贝拉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浓密杂乱的黑发随着头的幅度而摇摆。
她兀自笑了起来,尖利的声音响彻牢房。“没什么稀奇的,没什么……”
纳西莎神色自若地告别了自己的姐姐。她转过身,顺着肮脏狭长的通道稳稳当当地走出去,眼神却陡然犀利起来。
正如此刻她的眼神那般——盯着翻倒巷某间妖精工匠铺的地板——同样犀利。
这金杯会是个麻烦!纳西莎恶狠狠地想。
她做了件错事——她惹了麻烦。
她得设法搞清这麻烦,解决这麻烦,并且绝不能让这麻烦祸及家人。
这时,一个妖精从内堂里出来了。前台的妖精脸上堆起笑容,忙不迭地说,“日安,戈努克先生。事情可办妥了?”
那个妖精默然点头,戴上兜帽,轻轻推门出去了。门外似乎下起雨来,一股潮湿的气味随着风扑面而来。
“R.A.B.,到你们了,请进。”前台的妖精冲他们说,露出一个虚伪客气的假笑,“祝一切顺利。”
R.A.B.——西里斯轻轻默念这个名字,站起身来。
远在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两人还没闹掰的小时候,身为精力旺盛的男孩子,弄坏、弄丢了家里的金器银器是家常便饭。
每到这时候,他们都会来这家妖精工匠铺,去找阿贝尔先生。
“你怎么会知道这地方?”年幼的西里斯一边爬着楼梯,一边问他的弟弟。
“克利切告诉我的,”年幼的雷古勒斯心情不错地笑着,“它偷偷告诉我的。别让妈妈知道。”
阿贝尔先生是个年迈又狡诈的妖精。
布莱克家的孩子都曾被告知,不许同阴险贪财的妖精们打太多交道。
但是,这个妖精的手很巧。那些坏掉的器具,总能在阿贝尔先生的手下重新焕发生机。甚至于,只要你描述得够详细,阿贝尔先生能给你凭空做个替代品出来。
大多数时候,那些东西都是西里斯弄坏的。
可雷古勒斯总愿意陪他一起去翻倒巷,怕他一个人去不安全。
第一次去找阿贝尔先生的时候,雷古勒斯用了自己的名字作为代号。
“妈妈对你已经够生气了。别让她再找到什么机会凶你了。”雷古勒斯微微笑了,神态有些狡猾,“她大概不会以为那是我,鉴于我在她面前那么乖巧。”
于是,年轻的兄弟俩成了妖精阿贝尔先生的常客,他称他们为R.A.B.兄弟。
在他们闹掰前,他们的关系曾经如此紧密,可以互相背锅,可以共享名字。
然而,R.A.B.兄弟,现在只剩他一个苟活世间了;另外一个,尸骨无存。
西里斯深深呼了口气,推开了内堂的门,身后的女人跟上了他。
寂静无声的内堂里点着许多长长的蜡烛。四面的墙壁上都是摆满了金银器皿的架子。这里没有任何一扇窗户,显得金光闪闪又死气沉沉。
那个颤巍巍的、头发快掉光的妖精正在办公桌上捣鼓着几根细长的金丝,听到他们进来的脚步声,他扶了扶自己的圆片眼睛,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金杯在你们右手边第二排的架子上。”阿贝尔打量了他们几眼,容色狡诈地笑了笑,“看看,是不是你们想要的。”
西里斯步态悠闲地走过去,从架子上拿起它,用手掂了掂,又细细端详了一阵子。
“足够以假乱真了。”他说。
话音刚落,纳西莎就从他手里把金杯拿过来,放进自己的长袍口袋里。
“尾款——只接受金子。”阿贝尔提醒他们。
纳西莎皱了皱眉,面色阴沉地往桌上扔下了一小袋金子。
妖精对她的脸色浑不在意,他只顾着打开袋子,验了验金子的成色,又称量了一下。
“应当没有问题。”阿贝尔先生说。
纳西莎傲慢地微微点头。
“拿走吧,这下两清了。”西里斯懒洋洋地对她说。
“两清?想得美!”她瞪了一眼西里斯,急匆匆地推门而去了。
暴雨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清晰地透过短暂开启的门传过来,又随着门的关闭而倏然无声。
西里斯没有跟着纳西莎一起走出去。
他一挥魔杖,对这房间施了个静音咒,朝着妖精的办公桌走了两步。
“告诉我,你上次接R.A.B.的单,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又是什么东西?”
“每一件我修过的、我做过的东西,我都记得。”妖精抬头看他,捻着手里的金丝,脸上闪过了一丝贪婪的表情,“可是,我告诉你,又有什么好处?”
西里斯直截了当地往他桌子上扔了一袋金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妖精饶有兴致地掂了掂袋子,脸上露出心花怒放的笑容。
“做我们这一行,是有职业操守的,我本不该告诉你任何客户的消息。但鉴于,你问的是自家的消息,告诉你,也不算违背职业操守。”
西里斯漠然伫立,心中复杂难言。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犯傻。
找到多少雷古勒斯曾经在这世界上的痕迹,都不可能把他带回来了。
可他无法释怀。
哪怕多知道一点雷古勒斯的事迹,对他来说,虽是折磨,亦是安慰。
妖精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十六年前,你兄弟在一个雨夜来找我。他让我做一个挂坠盒,带着S标志的挂坠盒。”
西里斯盯着阿贝尔,心跳加速,表情漠然。
那妖精细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脸上有些遗憾。“我得说,那个东西的成品我不是很满意,细节给得太少了,做得有点粗糙。不过,该有的都有了,你甚至可以往里头塞张小纸条——你兄弟就是那么干的。”
西里斯垂下了眼睛,藏住了里面即将掩饰不住的惊讶的光亮。
威尔特郡,天气晴,下午四点一刻。
马尔福家宅邸的门厅里,发出了一前一后的两声短促的响动。
而后,戴着湿漉漉的兜帽、披着黑色长袍,如同落汤鸡般的一对母子——德拉科·马尔福和纳西莎·马尔福——面面相觑。
“母亲?”德拉科震惊地说,忘记本该称呼纳西莎为“妈妈”。他手里废掉的门钥匙落在了地上。
下一秒,他裹紧了长袍,把里面宽松短小的衣服盖得严严实实。
“小龙?”纳西莎试图露出温和的笑容,压根没注意到儿子的称呼,急着掩盖眼神中的一丝慌乱。
她把那个形状凸出来的金杯,往长袍口袋深处藏了又藏。
“您去哪儿了?”德拉科面色苍白,心跳剧烈。
他强撑着瞄了一眼门厅窗户外威尔特郡的艳阳天,决定先发制人。“我以为您今天都待在家里头呢。处理斑地芒,不是吗?”
“哦,斑地芒没救了,得大规模清理。”纳西莎随着儿子的视线看了一眼窗外,急匆匆地说,“我们后天要搬到伦敦去,腾出清理的地方来。家养小精灵已经开始打包行李了。我们估计得在伦敦住上一阵子了。”
“好的。”德拉科怀疑地问,“所以您今天——”
“去了一趟伦敦,让家养小精灵们提前打扫。”纳西莎摆出一副坦然的样子。
言多必失,她匆匆止住了这个话题。用手微微遮掩着口袋的凸起,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的眼睛,发现他似乎没注意到这异常,遂决定转移话题。
她犹豫着问:“戈德里克山谷那里——下雨了?”
“雨下得很大。”德拉科快速地说,显然也不想多谈任何有关戈德里克山谷的事情。
他另辟蹊径,摆出一副迷茫的样子。“父亲呢?”
“在魔法部。白蜡木生意的审批环节,临时出了点问题。”纳西莎随口说。
“当然,当然。”德拉科略显夸张地点了点头,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
这对母子又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感到有些尴尬。
在空气陷入凝滞前,德拉科忽然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喷嚏。“恕我失陪,母亲,我得先去洗个澡。”
“啊,是啊,快去吧,别感冒了。我也得回屋一趟。”纳西莎说,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把湿掉的头巾摘下来。
这各自心怀鬼胎的母子,强作镇定地结伴上了楼。到了二楼的平台上,他们彼此都没有相互仔细打量,匆匆道了别,一左一右地背对而行。
德拉科忙于捂住自己的长袍,生怕自己的母亲发现里面的衣服并不合身;纳西莎则忙于捂住自己的口袋,生怕自己的儿子看出口袋里的替代品金杯的形状。
一向心细如发的母子俩,谁也没有来得及检查对方的背影,各自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自己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