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无用功——你——”
“闭嘴,马尔福!”她严厉地说,像是对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像是他首先奴役了那些头脑不灵光的家养小精灵似的。
你知不知道,你根本不是霍格沃茨小精灵的主人,你给它们多少衣服都没用?德拉科闭上嘴,在心里默默说。
然后他陷入了自我厌恶,关他什么事?
泥巴种和家养小精灵!真是堕落它妈给堕落开门,堕落到家了!
这个傻子!她愿意浪费时间,岂不是正合他意?他满怀恶意地想着,她最好织一整年这种愚蠢的帽子,少花点时间学习,免得父亲又要拿她的成绩来打击他!
他依旧攥着自己的手,不太敢松开,然后他注意到了她鼓鼓囊囊的书包。
“格兰杰,你不知道空间扩展咒吗?”他皱起鼻子,发现自己竟然在教她如何省力的窍门,不禁大为惊奇。
她惊疑不定地回头看他,依然有些戒备的情绪在。
然而他注意到,听到“空间扩展咒”,她的眼睛像是马尔福庄园刚被拨开开关的麻瓜汽灯那样亮起来了。
而后,他懒洋洋地靠在一张空桌子上,看她抿着嘴,如他所建议的那样,对那可怜的书包施了咒,总算让它恢复了点书包该有的优雅的仪表。
这下,她的情绪缓和多了,至少不再对他怒目相对。
但她似乎也没有对他再多说一句话的意思。
她似乎打定主意无视他,而把注意力放在图书馆的门上。
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粘在她身上,看她把书包放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然后拿着魔杖走到图书馆的门前,准备尝试一番开门的咒语。
“我试过了。没用。”他歪嘴冷笑着,好心提醒她。
她扫了他一眼,“那说明你试的还不够多!”
他耸耸肩,歪着头,观察她重新对那扇可怜的门折腾,直到她的魔杖再也闪烁不出新的咒语,而她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早就告诉你了。”他得意洋洋地说,心里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会松了一口气呢?要是她反而把门给打开了,他可就丢人了,他劝说自己。
对,就是这样。格兰杰绝不能比他知道的开门咒语多!
这会儿,格兰杰背靠着那扇门,无可奈何地注视窗外的微弱月光,侧脸显得有些神色莫测。
图书馆里太寂静了,寂静到德拉科·马尔福感觉到不自在。
他选择出言打破这寂静。
“我没想到,你终于给自己找到了点志向,给家养小精灵织帽子?这就是你的职业规划?”
到了五年级,学生们该考O.W.L.s.,甚至要考虑职业发展问题了。
德拉科敢打赌,野心勃勃的万事通小姐肯定有一脑子不切实际的可笑想法,也许有比“帮助家养小精灵”还可笑一点的想法。
趁此机会挖掘一下,以后能多几个嘲笑她的理由。他总是这样解释自己对她突如其来的好奇心。
“我就是同家养小精灵这件事杠上了,笑话我吧!反正你不是第一个!”她义愤填膺地说,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我以为你能有点出息的,看来是我想多了。”他撇撇嘴。
她肯定不是认真的。
开什么玩笑?年级榜首,放弃大好前途,在泥地里打滚,去帮助家养小精灵?
她难道不该好好利用她那个聪明得令人讨厌的脑袋,到处炫耀她是个“万事通”,或者是个“十全十美小姐”吗?
“关你什么事?马尔福,长大一点吧,别老想着嘲讽别人了!你又有什么志向呢?只知道三不五时地来找我们的茬,是不是?你怎么好意思笑话我?你根本就没理想!”她恼羞成怒地瞪他,话语犀利极了。
“胡说!我——我当然有自己的理想!”他有些受不了她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还有那种被她瞧不起的感觉,梗着脖子说,“我当然有!”
“哦?是吗?那是什么呢?”她像是抓住了他的软肋似的,鄙夷地说,“你说得出来吗?”
理想,那是什么脑残的、可怕的玩意儿?
“理想,不过是用来哄骗底层巫师,让他们为上等巫师做牛做马的骗局而已!”卢修斯曾经这样对他说。父亲一向不赞成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你不需要想那种虚假的东西。你只要听我的,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往下走就行了!继承马尔福家,把‘纯正永胜(Purity Will Always Conquer)’的家族信仰和荣耀传承下去,这就是你要做的事!”马尔福庄园的壁炉边,卢修斯曾倨傲地扬起下巴,一锤定音,将这个问题盖棺定论。
德拉科·马尔福需要烦恼“理想”的问题吗?
完全不需要!
除了她令人满心疑惑的头发以外,他压根没什么好烦恼的!
他瞪了她一会儿,觉得她这种麻瓜种肯定理解不了纯血巫师家族的崇高信仰和传承使命。
可他又无法轻易承认,他竟然缺乏了什么东西——即使是一些听起来很可笑的东西。
“理想——怎可轻言?”他憋了半天,最后说。
“借口!那就是没有。马尔福,你真可悲。”她忽然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他,这令他浑身都不自在。
为什么会是同情?这是最不该投向德拉科·马尔福的那类眼神!
还有,什么叫“可悲”?
他恶狠狠地看她,觉得她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很讨人嫌。
“可悲?”他嗤笑一声,猛地从桌子上落下来,向她走去,想去纠正她的眼神和评价,嘴里凶狠地说:“我爸爸说,理想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傻子才会信!”
“当然不是!那是最重要的事!”她惊讶地说,紧紧握着魔杖,杖尖却没抬起来。
她在注视他、打量他、研究他。
她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眼中毫无慌乱。这态势让他感到慌乱。
她忽然以洞察一切的悲悯眼神看他,并且说出了一句在他看来毫无意义而又让他感到莫名其妙地沮丧的话。
“哦……马尔福……都没人教过你,要有理想吗?”
他走近了她,停到她面前,高傲地回看她,心里却泛起些波澜。
像是她投了一块无足轻重的小石子,巧妙地越过沉寂的空气,打到他麻木的心里了。
她的眼神叫他心虚。
她毫不畏惧地直视他。那双该死的漂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悲悯、真诚又坚定的光亮。一定是月光所引发的错觉,他咽了口唾沫,咬着牙想。
她轻声说:“马尔福,就没有一件事,是你发自内心真正享受的,或者愿意为之挥洒一切热情去追求的吗?当你垂垂老矣、耄耋将至,回顾这一生的时候,你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怎样的一点痕迹呢?或者说,你想要留下一点痕迹吗?”
德拉科微张着嘴,脑子里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那些刻薄话,暂时被她的话语击退了。
痕迹……那是什么鬼东西?
理想……他需要有理想吗?
追求……他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还有什么可追求的?
“格兰杰,我不像你,在魔法世界里无依无靠。我爸爸,他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我只要听从我爸爸的——”
“马尔福,你真的崇拜你爸爸吗?”那女孩突然说,“我以为你害怕他。”
“你怎么敢这么说——”
“你的博格特是他,不是吗?”她说,“三年级期末考试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德拉科恨恨地盯着她,一种被窥破隐私的羞恼感浮上面皮。
“你害怕他否定你,对不对?你想要得到他的承认,所以就一股脑儿地听他的,他想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想让他对你满意。”她轻柔的声音似乎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能在这静谧的夜晚直击人心的巨大能量。
她残忍地继续问:“那么你自己呢?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德拉科沉默了。他甚至有点迷茫。
这个问题,他似乎从没有考虑过。他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吗?
她大概是看出了他脸上的迷茫,因而才用一种自以为是的、毫无道理的、同情甚至是悲悯的眼神看他。
“想想吧,现在也不晚。问问你的心,你发自肺腑所认可、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她的话语显得洞无城府,甚至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味道。
“我认可、喜欢的东西就是理想吗?”德拉科回过神来,反驳她说,“照你的定义,我今天晚上吃的奶冻布丁也可以称为‘理想’了?”
“当然不是!”她气愤地说。
她急急忙忙地补充道,“即使不被世界理解,也愿意为之一战的事情,这才是理想!”
她的话语似乎在持续不断地牵引着一颗隐形的石子,在他僵硬的心室里胡乱搅动。
“我为什么要做不被世界理解的事?放着摆在面前的坦途不走?”德拉科厌恶地说。
他忽然觉得她天真的眼睛太热烈了,再看下去,可能会把他心里什么易燃的东西给点着。
他不喜欢冒险,于是他转身靠在门上——小心地隔了一点空隙——与她并肩而立,内心空茫地望向前方,企图研究窗棂间透过的支离破碎的月光。
“坦途,不一定是对的。理想,往往艰难,但值得坚守。”她固执地说,转过脸看了他一眼。
“愚蠢——”他轻声说。
愚蠢的小泥巴种。
哪里艰难往哪里跑——这就是她想要的?
“没有理想的人才愚不可及!若无理想加身,人与苇草有何区别?”她犀利地说。
“胡说!”德拉科从眼角瞄了她一眼,她那副好为人师、循循善诱的样子,像极了一位愚蠢又古板的教授。
她话里话外在讥讽他吧?说他思想空洞、如同苇草!
金尊玉贵的马尔福家小少爷,可有一丝一毫像这种低贱的玩意儿?
果然,他刚刚就该当机立断,把她压在墙上闻闻她的。
搂住她,闻闻她。
谈什么虚伪愚蠢的理想?
就该抓紧时间搞清楚那股香气是怎么回事,然后再也不跟她有任何牵扯了!
他一开始就不该心慈手软,反被她给先下手为强,给揪住了衣领!
他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喉咙,后背觉得有些痒,头脑犯起了糊涂。
话说回来,她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同情他,悲悯他,并自以为是地赠送了他一场有关“理想”的疯狂谈话的?
格兰杰——她大概很适合永远待在霍格沃茨,开一门愚蠢的“理想课”,教教学生们如何解放家养小精灵,让霍格沃茨彻底堕落到底!
毫无逻辑,毫无道理,毫无理智……
必须得停止这种有毒的氛围!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听一个小泥巴种讲这些废话!”他用一种尖刻的口吻说,又一次偷瞄她。
“我不指望你这种可怜虫能理解‘理想’。”她立刻站得远了些,大概是被“泥巴种”这称呼给刺激到了。
那女孩又开始用悲悯的眼神看他了,这次的语气里蕴含着一丝失望。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牛弹琴。”
“可怜虫?对牛弹琴?”他嘶嘶地说,因为被这样冒犯性的形容而脸色发青,“你这个小泥——”
“马尔福,闭嘴吧!再说那个词,我就要试试新学的变形咒了——绝对把你变成一只无可挑剔的白鼬——然后你就再也不能说出什么下三滥的词汇了!”她冷冰冰地说,把脸转过去了,“说真的,我对你无话可说!”
“很好!”他冷笑一声,头歪向一边,打定主意再也不偷瞄她了,“这也正是我所想的!”
一片死寂。
墙上挂钟的秒针咯哒咯哒地转动,德拉科心浮气躁地在脑子里数了300下,以免自己想些别的。
“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养了只猫?”他要数第301下时,她后知后觉地问他。
“猜的!”他没好气地说。
“甚至连颜色都猜出来了?”她的声音不屈不挠,幽幽地从门那边传过来,像把软绵绵的刀子一样扎到他耳朵里。
“你不是叫我闭嘴吗?”他凶狠地问。
她难道忘了吗?她曾经抱着猫走进级长包厢,还野蛮地“肘击”过他?
而且,而且,他三年级的时候,就曾经见过她在那棵橡树下找猫了!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她什么都不知道!
“喔,是啊。”她说完这句话,再度没了动静。
他气呼呼地鼓起脸,攥紧了手。
他心里突然痛恨起她一无所知的样子。
他再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