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违反规则的私心
周四下午五点,斯莱特林院队选拔赛如期而至。
“……格雷戈里·高尔一球未失,可以留下。文森特·克拉布,你表现得不够好,”球场上,队长格雷厄姆·蒙太冷酷地说,“挥空了一个球。”
“我们一直都是一起训练的,他平时表现得比我好。”高尔认真地说,“刚刚看台上乱糟糟的,总有观众在吹口哨,他被干扰了。你……你能不能让他重新再试一试?”
“绝对不行。”蒙太的语气很不耐烦,“等到正式比赛的时候,看台上的人只会更多,做什么事、说什么话的观众都有。心态不行的话,趁早滚蛋,到看台上当观众去!”
高尔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看台座位上坐着的一大片身影——以往总是毫无底线地笑话他们的损友潘西·帕金森、刚刚获得追球手位置的一脸得色的布雷斯·扎比尼,对他们训练从来不予置评的西奥多·诺特,甚至还有很多从来都不看好他们的斯莱特林们。
他们全都在围观这场好戏。
高尔没在看台的座位上找到他最希望找到的那个人——时常对他们凶神恶煞的教练——德拉科·马尔福。
他们是不是给德拉科丢脸了?德拉科不会已经愤怒离场了吧?高尔慌乱地看了看身旁的克拉布,想问他又不敢开口。
克拉布正自顾自地低着头,拒绝与任何人对视。他紧握着自己颤抖的飞天扫帚,似乎正强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收效甚微。他面前的地面都像下雨时候那样湿漉漉的了。
高尔没怎么见过文森特·克拉布哭鼻子。
一直以来,都是格雷戈里·高尔在做那个更爱哭鼻子的、更需要被帮助和提醒的人。
可现在——
“文森特,别哭。”高尔犹豫了半天,最终对蒙太说,“假如你们不要文森特的话,我——我——我也不要进校队了。”
克拉布终于抬起了头。他眼里还汪着一包泪,呆呆地望着自己身旁的好哥们,高尔则紧张地扭过头,对他僵硬地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没事的,文森特,我陪你一起。”他的这句话说得缓慢又艰难。
“高尔,你是疯了吗?”蒙太对此感到不可置信,“你知道我选你当击球手承担了多大的心理压力吗?要不是看你们私下训练还算用功,要不是马尔福替你们说了一大堆好话,我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会给你们!”
克拉布和高尔张着嘴,显得很惊讶。
他们谁都不知道德拉科还在背地里做过这种事。
蒙太继续趾高气昂道,“格雷戈里·高尔,现在你能撞大运被选上,就该好好去拜拜梅林,而不是因为这种哭鼻子的孬种放弃你好不容易获得的机会,你所剩无几的大脑是被鼻涕虫给彻底啃光了吗?”
高尔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挣扎。
他想起了妈妈在车站的拥抱。假如他当上了击球手,妈妈一定会为他感到很高兴的。
圣诞节的时候,妈妈一定会在家里的餐桌上摆满烤火鸡欢迎他,说不定还会来个她很拿手却因为嫌费功夫而不轻易做的“火鸡摞火鸡”。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鉴于蒙太正不太高兴地质问他:“对你而言,斯莱特林院队击球手的位置,是儿戏吗?”
“当然不是儿戏!我做梦都想要当击球手,我一直都在很努力地训练,也一直都有好好地在拜梅林,”高尔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可是——”
可是,文森特甚至都为了他同德拉科吵架了。
文森特把所有的零用钱都借给他买供奉给梅林的糖果。
多少个训练的日日夜夜,都是他和文森特两个一起度过的……
“那就好。”蒙太傲慢地说,“刚刚你的那些话,我就当你是高兴到头脑错乱、口不择言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考虑清楚再说话。虽然你的‘反击游走球’打得挺漂亮,击球力量也足够强——”
他审视着高尔那张踌躇不决的脸,冷笑一声。“可要是你执意选择放弃的话,我也可以立即选别人。有好几个人都在竞争击球手的位置,斯莱特林院队不是非你不可。”
……可他和文森特,他们一起流了那么多的汗,他们一起吃了那么多的苦,他们一起偷偷在礼堂里跑圈……就算是被所有人笑话,他们也总是一起的。
高尔眼睛里的光犹犹豫豫地熄灭了。他一梗脖子、一攥拳头,就想要脱口而出:“我放——”
“闭嘴,格雷戈里·高尔!”电光火石间,德拉科奋力拨开众人,从后面走了过来。
他厉声说,“放弃?亏你想得出来!一个真正的斯莱特林从不轻言放弃!老实待着,别乱说话!”
德拉科严厉的声音对此刻的高尔来说不啻于天籁。
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他的小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德拉科,重又亮起了微如萤火的光。
在德拉科凶狠的一瞥下,他乖乖地站在口瞪目张到忘了哭泣的克拉布旁边,握住了他的好哥们那双颤抖的手,不再试图当一个被所有人当靶子的呆头鸟了。
蒙太瞥了一眼德拉科肃穆的脸。
“怎么?想替克拉布说情?”他不屑地笑了笑,“马尔福,你只是队里的找球手而已。你要知道谁才是队长。在这件事上,你是没有任何决策权的,我也不可能因为某个人是你的小跟班就给他开后门。”
另一位击球手预备役——小威利·威德辛(Willy Widdershins)——他是斯莱特林六年级的学生——在蒙太身后得意地笑了。他花样百出地掂量着自己的短棒,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我完全理解院队选拔‘最强者优先’的规则。文森特·克拉布确实击空了一个球。”德拉科平静地说,“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你知道就好。那么,我们就愉快地决定——”
“有件事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队长,”德拉科抬高了嗓门,自顾自地说,“在比赛里,一个球队里的两位击球手并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一对配合默契的搭档。我们得考虑团队精神。”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蒙太收敛了散漫的笑容,目光总算聚焦在德拉科的脸上了。
“没有别的意思。”德拉科盯着他,缓慢地说:“想想格兰芬多的那两位击球手,想想韦斯莱孪生兄弟是怎么亲密无间、相互配合的,再考虑一下斯莱特林院队究竟需要怎样的一对击球手才能击败对方——”
蒙太皱起眉头来,似乎因为他的话而感到头疼。
“英明的领导者往往都三思而后行。”德拉科说,“不妨抽出两三分钟,看看文森特和格雷戈里相互配合所施展的‘双人联击’的效果,再做出选拔击球手的最终决定。”
面对着蒙太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他的态度显得从容不迫。“我相信,他们之间所建立的默契度是斯莱特林学院里的任何一对搭档都难以匹敌的。”
“双人联击?他们能做好吗?”蒙太眯起眼睛来,怀疑地打量起德拉科身后的克拉布和高尔来,“这个动作的难度是很高的。”
德拉科抓住了蒙太脸上一闪而逝的动摇迟疑之色。
他乘胜追击道:“没错。他们做得还不赖。要看看吗?”
“那,就看一下吧。”蒙太说。
在他的身后,威德辛的表情不再得意洋洋,而是脸色发白了:双人联击——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德拉科转过身去,定定地看着克拉布和高尔。
“擦擦眼泪,文森特。”他终于如赫敏·格兰杰所愿,用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腔调,“都练了小半年了,你们俩绝对没有问题。”
德拉科不是总凶巴巴地让他们“不许给他丢脸”吗?克拉布抽抽嗒嗒地想。
现在,他给德拉科丢了脸,德拉科为什么没有一走了之,甚至还愿意冲下看台,站在他们身边呢?
朦胧的泪光中,克拉布依稀看到了德拉科难得一见的微笑。
他胡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更加清晰地发现了那个铂金少年的灰眼睛里闪烁的某种奇异的、罕见的、鼓励的光。
他忽然羞愧于自己曾经对德拉科大喊大叫过。
可德拉科似乎完全忘记了一天前所发生的龃龉。他高声说:“放轻松,文森特,格雷戈里,事已至此,就当是陪我玩一场。”
克拉布不由自主地跟着高尔一起对德拉科点了点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因为看台上观众们发出的任何声音而瑟缩了。
那些曾经质疑他的嘲笑声、呼哨声、质疑声,原本像是一群鸟儿一样呼啦啦地落在他的面前包围着他,让他辨不清方向;此刻,它们忽然又呼啦啦地被德拉科的话语给惊飞了。
只留下这魁地奇球场中的三个人。
一个永远令人仰望的骄傲少年和两个跌跌撞撞地跟随他的笨拙朋友。
笨拙的朋友总认为自己永远都跟不上那少年的脚步。可那少年却总是在他们认为自己将要掉队的时候,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他们一眼,甚至向他们伸出手来,企图拉他们一把。
德拉科跨上了他的飞天扫帚,表情很镇定。
他大声对他们说:“我来帮你们发球。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无数个日日夜夜你们曾经练过的那样,开始!”
“……在你的斡旋下,克拉布和高尔最终成了斯莱特林的击球手?”当晚的级长夜巡时间,赫敏漫步在静谧无人的走廊里,问自己的男朋友。
“没错。”德拉科这时候才真正松了口气,“可真不容易啊。他们现在正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里大吃大喝庆祝呢。”
“不再限制他们满足口腹之欲了?”
“今天可以放他们一马。”他的语气里有淡淡的欣慰。
“我为他们的成功感到高兴,也为你的手段感到惊叹。你总能达到你的目的,是不是?”
“嗯哼。”
“可那个比克拉布表现得好却因此丢失掉击球手位置的落选者怎么办?”赫敏心情复杂地望着他,发现他的表情显得很坦然。
他对此就这么心安理得吗?她疑惑极了。
德拉科对那位落选者似乎没什么同情心。
“你是说威德辛?他只好遗憾离场,来年再战了。”他说。
“依我看,他最该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像你一样能够为他据理力争的朋友。”赫敏的话语一针见血。
她试图提醒他,“你是不是没意识到,某种程度上,你违反了球队选拔的规则?表现得最优秀的人却没有得到机会,威德辛大概并不会觉得自己被公平对待了。”
“谁叫他缺乏一个齐心协力的搭档,同气连枝到可以为了对方放弃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得来的位置?”他轻描淡写地说,“单单把威德辛自己拎出来,他是很有实力。可遗憾的是,魁地奇比赛从来就不是单打独斗就能轻易取胜的,它靠的是团队协作。”
“团队协作?这话从一个追求个人英雄主义的找球手口中说出来,我怎么这么不信呢?”赫敏半信半疑道。
“找球手看似是在独自寻找金色飞贼,其实也离不开团队协作的。”他的表情里总算多了几分认真,“每一场魁地奇比赛的胜利,靠的都是队友间的默契、全心全意的信赖还有必要时候壮士断腕的牺牲。”
“默契、信赖和牺牲?”赫敏小声重复着这几个词汇,咀嚼着他话中的深意。
“团结造就无坚不摧。假如威德辛没有意识到打配合和保队友的重要性,就算他的个人实力再强,也没办法真正打好魁地奇。”德拉科说,“显然蒙太认为,团队协作力比个人实力更重要。”
“可当有志者怀才不遇,有能者明珠暗投,甚至于,当人们习惯于以团队利益为名而打压个人才能,一个队伍里会不会全是乌合之众?”她担忧地问。
“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克拉布和高尔并不是乌合之众,他们有自己的长处。他们两个练了那么久,实力并不比威德辛差多少。那一套‘双人联击’打下来,也挺有说服力的。”德拉科,“蒙太身上有许多缺点——多到可以写满一整张羊皮纸的正反面——但‘糊涂’这一项并不在其列。我认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我看蒙太似乎对此不太高兴。”赫敏说。
“院队的平衡被打破了,他当然会不高兴。”他对此见怪不怪。
“院队平衡?”赫敏问,扬起眉毛看他。
“话说回来,赫敏,我一直在跟你谈论这些魁地奇中所运用的战术、策略、手段之类的,你不会觉得烦吗?”德拉科怀疑地问,转过头去审视她的脸。
“怎么会烦?”她的声音显得很惊讶。
微弱的烛火遥遥地在壁龛中跳舞,伴着夜晚琴弦所奏响的无声乐章。借着明灭抖动的烛光,德拉科看清了她的脸。
她在微笑,棕褐色的眼睛里有新奇、有探究、有深思,却绝没有不耐烦。
“你确定你自己对这些东西是感兴趣的?”他的心里出现了某种雀跃的情绪,嘴上却还说着,“我不想勉强你——”
“我认为这很有意思!”赫敏兴致勃勃地说。
她喜欢听德拉科谈论魁地奇。
比起亲身去打魁地奇,“谈论魁地奇”这件事显得更落地、更安全,也更具备趣味性。
趣味在于,从魁地奇这项运动出发去分析问题,对于赫敏来说,是一种新鲜的视角,也是一种绝佳的启发。
看似德拉科只是在谈论魁地奇中所运用的战术、策略和手段,可实际上,这些思维方法和理念能运用到很多其他的方面去。
“事实上,我不介意你再多谈论一点。”赫敏用有点骄傲又有点好奇的腔调说。
“好吧。”一谈到自己所擅长的领域,他就显得很高兴,“你已经知道一支魁地奇球队里有七个队员。那么,这七个队员分别都属于球队里的什么位置,你了解吗?”
“找球手。”赫敏立即看着他说。
德拉科立刻低声笑了。“还有呢?”
赫敏掰着指头开始数:“还有金妮擅长的位置,追球手,我记得你也很擅长这个位置,是不是?”
德拉科柔和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她继续说,“当然,还有克拉布和高尔今天去竞争的击球手。呃,还有罗恩明天就要去竞争的守门员。”
“是谁曾经狂妄自大地说赫敏·格兰杰不懂魁地奇的?”他故意笑着打趣她,“我看你分明对它清楚得很!”
赫敏的表情显得有点自豪。“既然如此,前几天那个说我不懂魁地奇的人是不是该打?”
德拉科伸出手来,佯装害怕说:“打吧。”
赫敏扑哧一笑,没有打他。她拉住了他的手,同他继续漫步在空旷沉寂的走廊里。
“继续讲讲,”她轻快地说,“别只顾着偷笑啊。”
“好,我们来看看斯莱特林队的人员构成。”德拉科清清嗓子,有条不紊地说,“守门员迈尔斯·布莱奇是七年级生;三个追球手里,队长兼追球手蒙太是六年级生,卡修斯·沃林顿也是六年级生,布雷斯·扎比尼是五年级生;我作为找球手,是五年级生;两个击球手,文森特和格雷戈里,同样也是五年级生。”
赫敏问:“原本被蒙太看好的威德辛是——?”
“他是六年级生。他是蒙太的朋友。”
“我明白了。原本蒙太期望的是一个七年级生、三个六年级生、三个五年级生这样的队员构成。”赫敏说,“现在平衡被打破了,五年级生有四个,六年级生只有两个。”
“聪明的女孩。”德拉科说,对她一点就透的灵慧感到由衷赞叹。
“你似乎在暗示,一个球队中也有阵营和对立。”赫敏继续发散她的思维,“可你刚刚还在强调团结的重要性。难道你们不是一个整体吗?”
“对外团结并不代表队员们的理念就能永远保持对内一致。遇到比赛战略上的矛盾,比如决定让谁做主力、谁做辅助这类的分工问题,队员还是会争论的。”
“我以为最终作出决定的都是队长。”
“队长当然有最终决定权。可做队长也不能总是一言堂,他依旧需要说服所有的队员听他指派,也需要态度坚定的支持者来践行他的想法,特别是当有人在队里同他对着干的时候。”
“怎么,他把你当成了假想敌吗?”
德拉科撇撇嘴。“我倒是没什么没兴趣同他对着干,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可当围绕在我身边的五年级生多于围绕着蒙太的六年级生的时候,蒙太显然有点缺乏安全感。”
“当你冲下看台去替克拉布据理力争,以一己之力改变了院队选拔的结果的时候,没有哪个队长会觉得有安全感吧?所以我才一直说你在违反规则啊。”赫敏说,“蒙太能够听取你的建议,本身就已经够令我惊讶的了。”
“他不得不这样做,否则他会难以服众。”德拉科说,面有得色。
“为什么?”赫敏摆出了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他对她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在此前追球手的选拔中,布雷斯是表现得最好的,水平远超于其他人,他成为追球手是当之无愧的。但是,另外一个追球手卡修斯·沃林顿——他同时也是蒙太的室友——表现得就有点逊色了。他不是没有竞争者的,六年级的瓦赛(Vaisey)同他水平相当。”
“蒙太选了沃林顿,因为他和沃林顿是关系更加亲密的室友?”她敏锐地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什么都瞒不过你。沃林顿对蒙太言听计从,瓦赛则爱跟蒙太唱反调。在水平相当的情况下,你可以想象蒙太更属意谁。”
“还用想象吗?”她撇撇嘴。
“当然,蒙太给出的理由是追球手之间需要默契度和团队协作力——我本人对这个理由举双手赞成。”德拉科口中信誓旦旦地说,然而他嘴角的坏笑泄露了他的一点真实的想法。
思维的电光火石间,赫敏突然抓住了问题的实质。
“一旦蒙太因为私心开了这个头,接下来你就可以拿这个当作为克拉布或者高尔争取机会的理由了。”她用肯定的语气说。
德拉科歪头看着她,对此不置可否。
“毕竟蒙太不能否定他自己的说法,也不能用两套不同的规则去选拔队员。”他狡猾地说,“还觉得我违反规则吗?说到底,我只是在利用蒙太出于私心所制定的规则而已。”
“怪不得蒙太看起来那么恼火,他被自己所制定的规则给框死了。”赫敏若有所思地轻声说,“你把他给将军了。”
“没错,将军!”德拉科的灰眼睛闪出愉快的光来,“魁地奇可从来不是一项头脑简单的运动,它与益智动脑的巫师棋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妙,还都涉及到了有趣的心理博弈。”
“你这个心理操纵大师!”赫敏感叹道,“可说到底,你是怎么知道克拉布会面对这种波折呢?”
“实话来讲,我不确定他们今天会面临什么情况——”德拉科的脚步走得越来越慢了。
这话并不是他在骗人。
重生至今,一些事情已经走上了与德拉科的前世记忆所不同的轨道。
他逐渐意识到了一点现实:
前世的记忆已经逐渐沦为了某种大概的参考,而非确凿的结果。
是啊,任何一条蛛丝的牵引都可能带来蛛网上千丝万缕的震颤,任何一只蝴蝶的挥翅都可能带来远处翻天覆地的风波扰动。一些曾经微不足道的变化,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当下所制造的新的历史进程。
他已经无法再完全倚仗前世记忆,而不做任何谋划准备了。
德拉科顿在原地,郑重其事地说:“球场的状况瞬息万变,没人能准确预测结果。一阵突如其来的飓风,一声响亮的呼哨,一只突然准备叮人的蜜蜂……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可你似乎总能提前筹谋好一切变化的应对之策,无论何时都能给出一个漂亮的解决办法,好像没有什么能难倒你一样。”赫敏停下脚步,回头注视着他,敬佩地说,“你真的很厉害。”
赫敏·格兰杰很少会承认任何人“厉害”,也很少会承认自己崇拜任何人。
可此刻,她的这句话语完全发自肺腑,她崇拜的感受也完全出自真心。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更加迷恋他了。
这是没有道理的!赫敏惊讶地想,怎么会有人因为“对方擅长操纵人心甚至乐于玩弄、利用、违反规则”这类令人迷茫的理由而更爱一个人呢?
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
她好像被月光下那双透彻、明净、沉稳又混合着一点哀伤的灰眼睛给抓住了。
像是落入一个温柔诡谲的陷阱里的动物一样,她完全不想动,只想呆呆地望着他,希望能够再看清他一点。
寂寂溶溶的月色里,德拉科凝视着她,声音很轻,显得诚恳又不安。
“我并不厉害,赫敏。我……只是试图提前把一切都考虑到而已。就算如此,在真正实现它之前,我也不确定这件事究竟能不能成功。在很多时候,我也会很忐忑,我也只是在赌一个可能性而已。”
“可你赌对了。”她轻声说,“你几乎每次都能赌对。”
“是啊,用了很多计策和一点运气。”他说完这些话,继续向前走去,有些沉默。
赫敏握着他的手,同他并肩而行,用一种掩饰不住的赞赏的口气说:“我不认为你是在赌。你在用尽全力地争取,并且有一套属于你自己的高明的方法论,以达成你的目的。话说回来,你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
“让他们被选上啊。”他理所当然地说。
“很早以前,你曾经说过,你训练克拉布和高尔是为了给斯莱特林校队培养球员,提升院队的实力。可你为克拉布争取机会这件事,与你一开始所说的目的风马牛不相及。必须让克拉布和高尔被选上的目的,又是什么?”
“当然是——”德拉科转了转眼珠,懒洋洋地说,“满足我的私心啊。我训练了他们这么久,假如他们不被选上,很难收场吧?会丢我的脸的。”
赫敏蹙起了眉。
她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却听到他们路过的一间教室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是什么人还在教室里盘桓?
德拉科对她做了个手势,她立刻噤声,同他轻手轻脚地靠近了那间教室。
透过教室半掩的门,他们辨认出了是谁在说话。
竟然——是哈利。
大半夜还不回寝室休息,他在这里干什么?两人对视一眼,疑窦丛生。
“……有点可惜,院队里没有空缺。否则,你明天可以去试试追球手的。”哈利的声音隐隐绰绰地传了出来。
然后,令人惊讶的是,门里传来了金妮欢乐的声音。“没关系,我正在做另一项与魁地奇相关的有趣工作——帮校报规划魁地奇版块。看!”
一阵窸窸窣窣的羊皮纸展开的响动。
“哦,还挺不错的。”过了一会儿,哈利的声音有点惊讶,“怎么,你是打算做一些魁地奇相关的科普介绍吗?”
“不仅如此,还要做一期对于各院队找球手的采访。说到这里,哈利,你接受一下我的采访吗?我现在算是半个编辑,半个记者,理当承担一点采访工作。”她轻快活泼地说。
(第二天得知此事的科林·克里维捶胸顿足:等等——说好的我来采访哈利呢?金妮·韦斯莱,原来你处心积虑地建议我搞这一套,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啊!)
“这——”哈利犹豫起来。
“要是你不接受我的采访,就只能接受科林的采访了。你想让他举着相机,追在你屁股后面在城堡里到处跑吗?好好考虑一下哪位记者更讨人喜欢吧!”金妮用一种好心好意的语气提醒他。
“那还是选你吧。”
“很好。这是我列的问题提纲,你先抽空自己准备一下,好不好?话说回来,你的教父是不是打算周六来霍格沃茨验收你的练习成果来着?”
在一阵小心翼翼地折起纸张的声音里,哈利说:“没错,虽然我不知道他打算怎么过来。”
“说不定他会从格兰芬多的壁炉里突然走出来,把大家给吓一跳。”
“我猜他很想这样做,假如这不是个秘密训练的话。”他说,“总之,谢谢你陪我练习大脑封闭术……”
“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是坐在你旁边写写作业、撸撸猫,偶尔陪你聊聊天而已。是不是,克鲁克山?”
教室里传来了一声没好气的猫叫。克鲁克山似乎很不满自己被人随便给摸了毛。
赫敏摇摇头,总算知道自己一到晚上就莫名失踪的猫这几天都去了哪里逍遥。
“……已经够有帮助的了。”哈利慢慢地说,“某种程度上,我想你大概是唯一能够理解我在困惑什么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赫敏惊讶地想。
“咱俩可真倒霉,是不是?”金妮诙谐地说,“我得承认,被神秘人入侵大脑可不是什么好体验——比我刚刚吃的那颗耳屎味的比比多味豆还要恶心一点。”
“那么,下次我带点巧克力坩锅来吃……”哈利的声音似乎愉快了一点儿。
听他的口气,似乎巧克力坩锅这件事比他的伤疤重要得多。
“走吧?”德拉科看了赫敏一眼,歪一歪头,用口型说。
他不认为自己应该打扰或者惊动他们。
赫敏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把那扇门的缝合上了,甚至对门施展了一个静音咒,以免有别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默默往走廊那头走去,转过左边的拐角,赫敏才说话。
“我差点都忘了,他们两个都有过被黑魔王入侵大脑的经历。”
“没错。”德拉科小声说,有点歉疚,“那个日记本……”
“金妮那会儿消沉了很久。可她很久都没有提过那件事了,我以为她已经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
“那种可怕的被侵入大脑的感受,真的能够完全不在意吗?”他态度消极地说,“我……我以前该对她客气一点的。”
“请你一定对她客气一点,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我希望我的闺蜜可以对我的男朋友印象好一点,起码不要总是一见面就剑拔弩张。”
“As you wish.(如你所愿。)”他低声说。
“德拉科,别愁眉苦脸的了。最起码我们今天知道了最近行踪成谜的哈利究竟在忙些什么,他并没有玩游戏——我对此松了一口气——而是在努力练习大脑封闭术。”
“他今年的任务很艰巨。大脑封闭术,O.W.L.s.考试,还要训练魁地奇……”德拉科说着,忽然想起前世的五年级。
那时,哈利大概也背负着类似的压力,甚至还要被乌姆里奇那个癞蛤蟆叫到办公室里关禁闭——罚写句子。
可笑他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还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才能同哈利做对!
他叹了口气,心中的愧疚感如浪如潮地涌上来。
“高兴一点嘛!”赫敏见他脸色不对,安慰他说,“有金妮陪着他呢,是不是?”
“是啊,假如这痛苦不可避免,我很高兴有人能理解他那种被入侵大脑的痛苦感受,这种理解或许比什么都强。”他望着地面上被窗棂割碎的月光说。
“你这种羡慕的语气从何而来?难道你缺乏他人的理解吗?”赫敏用一种甜滋滋的声音说,“我不理解你吗?”
“如果我说,我总希望你能理解我,理解我再多一点,这愿望是不是有点贪心?”
“那么,贪心在我这里反倒成了一种优点。”她愉快地答道。
他淡淡一笑。
“看,那是什么?”赫敏忽然指着前面说。
地面上静静地矗立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猫。
是洛丽丝夫人。
两秒钟之后,费尔奇先生那张皱纹纵横的老脸从拐角那边露了出来。
“啊哈,看我抓到了谁?鬼鬼祟祟的夜游学生,还拉着手?”他不怀好意地嘬着牙花,“一男一女——你们是在约会吗?罪加一等!”
赫敏松开了德拉科的手,变得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先生,我们是级长,”德拉科板着脸往前走了一步,好让费尔奇能在窗户所透进的月光中看清他衣襟上别着的级长徽章,“我们正在奉命夜巡。假如您有任何疑虑,可以去找男女学生会主席——赫奇帕奇的塞德里克·迪戈里或者格兰芬多的安吉利娜·约翰逊——去确认此事。”
费尔奇辨认出了那徽章,表情显得有些讪讪的。他恫疑虚喝道:“我会的!别想着对我耍花样!”
“还有你的徽章,这位女士!”他对赫敏恶狠狠地说,注视着她从德拉科身后走出来,阴森森地盯着她衣服别着的徽章,似乎想要从她身上找出个破绽来。
他终究还是失望了。德拉科和赫敏——以及他们的徽章——都经受住了费尔奇那双浑浊眼睛的犀利打量。
“继续夜巡,级长们。”最终,这位管理员泄气了。他悻悻地往德拉科和赫敏的来路的方向走去,“洛丽丝夫人,走,转转右边的走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