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潮洇尚且沉睡在银月湾的怀抱中。天幕是蓝紫色,远际隐隐透出橘辉,倒映在呼吸平稳的海面上,打亮了出海渔船的帆影。
巡海的龙族刚换过一批,睡眼惺忪的大龙活动着颈关节,乘着清风低空飞行,为驶出海湾的船只保驾护航。
归来的龙群趴在岩石上憩息,有的已然鼾声如雷,有的在他行经时懒散地摇了摇鳞尾。
造型精美的天鹅船安静地随风飘摇,其上依稀可见夜猫子塞壬们那横七竖八的身影,个个都昏睡得不省人事。
海崖延伸出来的低矮岩脊边缘,平缓的石坡上呈阶梯状排布开成片的白色建筑,还有熟悉的蓝屋顶、蓝窗棂。
龙仆和人类劳作的身影在其间来来往往,有个孩子将一束花递给他,然后不待他开口便带着腼腆的笑跑开了。
垂眸注视着手中的紫色鸢尾花,赫兰一时思绪万千。
好像如今才发现,当初在潮洇的那段日子原来如此安逸。
彼时自己还不是千流的主君,也不知道阿弥沙就是传说中的黑死神教皇。
他不需要肩负起治理王庭的责任,每日只是观察着和睦共生的人与龙,时而陪塞壬们嬉闹,并期盼着龙仆的身影。
忙碌而归的伴侣总不忘给他带一朵花,有时他以为自己没有收到,却在之后的不经意时刻,发现那花被悄悄别在了发间。
在对未来的憧憬中,他和阿弥沙会住在一座宁静的花园里,直至时光消磨龙族漫长的寿命,龙仆的黑发变成和自己一样的银白。
他们失去时间,但是拥有彼此。
那些都不可能实现了。
时至今日他已经明白,自己看到的安稳生活皆是水中泡影,卡拉提死了,伊弗瑞拉死了,还有阿戈雷德、安卡莎。
一个是千年前的最强,一个是千年后的最强,他们实力深不可测,且都与阿弥沙隔着血海深仇。
从前他就忧心自己的龙仆过度自信,伊弗瑞拉已经让他重伤至此,黑沙主君又该如何对付呢?更遑论还有潜伏在暗处的灰龙。
“赫兰!”
思忖间,银龙主君骤然被两只塞壬缠住双臂,直接走不动道了。他无可奈何地笑笑:“你们两个怎么还不睡?”
“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了!”希尔妲搂住他的左手转起圈来,侧脸那亮闪闪的鳞片贴得有些歪,露出了部分疤痕,“你知道吗?主君说外边不安全,都不让我们出去!我还想去圣白宫玩呢。”
“你怎么才来呀?”黛娜倚在他右肩上,撅着嘴嘟囔:“阿弥沙天天在那里望啊望,把他带回去都能跟石心花园里的雕塑摆在一块了!”
赫兰听得一愣。
蓝灰长发的塞壬得意地笑了:“我和黛娜打赌说今天你肯定会来,她不信,我们就一直在这守着。”
黛娜叉着腰哼哼两声,虽然输了赌约,却还是难掩兴奋,拽着银龙主君往王宫的方向走去,“走走走,我们快去找阿弥沙!”
两只塞壬叽叽喳喳,响在耳畔就像是鸟群在会谈,不觉聒噪,反而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他笑着问希尔妲:“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
“主君昨天说,你把那几头坏龙驱逐出千流王庭了。”塞壬狡黠地眨了眨眼,步伐轻快地踢着沙子,“我就想,你接下来肯定要把阿弥沙接回去了。”
“好啊!”黛娜叫喊着,松开他的手转而去追希尔妲,“我就说你怎么知道,原来是主君告诉你了!不公平!”
赫兰眼中含笑地瞅着在沙滩上展开追逐战的塞壬,不忘提醒道:“慢点,别摔了。”
昨日在风神殿清算时,他自然没错过蓝龙主君那鬼鬼祟祟的身影。想来多半是阿弥沙不放心自己,所以托戈利汶暗中观望,以防万一。
这也说明,龙仆现在还能够信任蓝龙,没再像之前那般防备着。或许潮洇龙族的参战令阿弥沙放下了部分戒心,愿意相信他们是盟友而非潜在的敌人。
走在连接陆上与海上宫殿的白石长廊上,停止疯闹的塞壬似是有些犯困了,哈欠连连还要坚持和他搭话,看起来非亲自将他送到阿弥沙身边不可。
希尔妲:“赫兰,你看着憔悴了,这段时间没休息好吧?”
“是不是阿弥沙不在,你就睡不着呀?”黛娜挑眉问道。
“没有。”银龙主君矜持地矢口否认,“他这些天都和你们在一起?”
有这群闹腾的塞壬陪着倒不会太闷,他还担心龙仆养伤期间会在潮洇憋坏了。
“这倒没有,”希尔妲指尖点着唇瓣,眼瞳轻轻转动,“阿弥沙这几天跟在那些带崽的大龙尾巴后面,向他们请教育儿心得呢!”
“什么?”
银白鳞尾微微翘起又垂下,赫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玩笑的吧?怎么可能。
“对了,赫兰!你可不能让他带龙宝宝!”乌发塞壬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郑重其事地开口:“阿弥沙竟然觉得那些大龙的育儿方式太精细了!”
“嗯……实际上呢?”
“你知道潮洇的龙是怎么养崽的吗?”黛娜瞪大眼睛,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首先,龙蛋孵化期间父母就很少去地穴附近巡逻,完完全全顺其自然——甚至,他们懒到一胎二胎三胎直接用同一处地穴!”
希尔妲附和道:“对对,连挖个洞穴都不乐意,太不负责了!”
“然后,他们平时根本不管幼崽,只在进食的时候分一些小鱼小虾出去,小龙要是想吃点好的就得要自己学会狩猎……”
赫兰不免失笑。
育幼方式其实因龙而异,曾经在龙岛上,他见到黑沙龙族会将幼崽集聚起来,由龙仆承担主要的抚育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