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清”土楼建于山坳里,背靠大山,激流澎湃的青川河三面围绕着土楼,两岸是陡峭的悬崖,土楼和外界唯一的通道是河上的索桥。
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在土楼里生活的秦家族人世代延续着贫穷,且是极端贫穷,其恶果是男人讨不到媳妇。于是他们历代有拐骗小女孩来土楼的邪恶习俗,在他们的观念里,传宗接代为宗族的第一大事,对这一行为毫无罪恶感,且不认为是犯罪。家族有专门的人贩子到外地拐骗5岁以下的女孩,他们称呼人贩子为“狗丁”,被拐骗回来的女孩为“女牲”。族人们在土楼中央的圆形广场上,迎接“狗丁”、围观“女牲”,期待族长把“女牲”分配到自己家饲育,等长大后与自己家男丁婚配繁衍后代。
这些被拐骗来的女孩,成年之前基本被禁锢在土楼里,很少能跨过有家丁把守的索桥。她们长大后被安排和秦家族人婚配生育后,才会被允许去河对面,进行农田劳动,早出晚归。这些自小被拐骗来的女孩,没有户口,族人从来不会送她们上学,在秦氏族人眼里,她们是饲育的工具。
即使被拐骗女孩有逃跑回到故乡的念头,也不知逃去哪儿,“狗丁”只拐骗年幼且来自很远地方的女孩,她们不知道故乡在哪里,一夏是其中被拐骗女孩中的一位,她记不得自己来自哪里,但有一个女孩除外,
翠翠,她被拐的时候已经6岁,记得的故乡和父母亲的名字,翠翠和一夏朝夕相处,相依为命,非常要好。她跟一夏讲,她总会在梦里哭醒,梦到父母和妹妹在等她回家。
1974年6月20日,黄昏
土楼残酷阴暗的生活,阳光仍照射着土楼外开满野花的山坡,野花和风信子草在风中飞舞,一夏和翠翠靠在一起,看着青川河对岸的远山。
那年翠翠15岁,过不多久,秦氏族人就会安排她和饲育她的人家的男丁成婚,翠翠很焦虑。
“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回家。”一夏。
“什么办法?只要能逃走,什么都可以做。”翠翠欣喜地问,翠翠觉得一夏很聪明,愿意相信她。
“你记得你家的地址?”
“是的。”
“我给你家写一封信。”
“你写?你会写?”翠翠吃惊地看着一夏。
一夏点点头,一夏根据翠翠提供的地址,给翠翠的家乡写了一封信。
一段时间后,翠翠和一夏来到野花开满的山坡上,翠翠偷偷从衣服拿出一封信。
“一夏,这是公社彬哥给我的,你看看,写的什么?”
一夏看了后对翠翠说。
“你妈妈说,全家人都在等你。”翠翠眼泪瞬间滚落到一朵盛开的野花上,激动地抱住一夏。
一夏接着又写了一封信给翠翠的母亲,约定好时间,在距离土楼最近的火车站,“裕兴”站,让家里人来接她回家。
翠翠听河对面公社办公室的职员文彬说过,在山那边有一个火车站,通往外面世界,连接着她回家的路。
因翠翠年纪比较大,每天到公社领取当天的工分报表和报纸,翠翠人长得漂亮,正值花季,公社文书文彬也一表人才,两人暗生情愫。给翠翠家里写信的纸、笔、信封、邮票都是文彬提供的,他们相互喜欢只能藏于心中,绝对不敢公开。
秦家族人势力庞大,人狠又特别抱团,他们对于翠翠等被拐来的女孩,视同秦家的私产,土楼方圆几十里的男人都不敢和这些女孩交往,否则不论对方是谁,不惜血流成河,秦家族人会搞一场宣示霸权的“仪式”。最近一次是1973年2月,秦氏族人和裕兴镇上的中学师生发生群殴,打伤的师生挤满了镇上的医院,造成师生一死多人伤残。
见仓县公安局几乎集结了全县的警力,倾巢出动,来土楼抓凶手,秦氏族人就躲进土楼,不论男女老幼,非常齐心,用大刀斧头棍棒、滚烫的沥青,守住大门,暴力拒捕,与警察对抗了好十几天。最后警察只抓了一两个小喽啰,关了几天就放回来了。
主犯土楼大管家秦三,和他手下的家丁打手们,至今逍遥法外。
秦氏族人就是要让人知道,秦家人很“狠”,争勇斗狠是他们的生存哲学。
1974年10月25日
深秋,灰色的空气中飘着细雨,天空在哭,这天是一夏和翠翠分别的日子。
清早时分,一夏和翠翠来到土楼外的梯田,翠翠今天好生漂亮,碎花罩衣,辫子梳理得特别仔细,她被拐到土楼第九个年头,今天将会见到她的亲人。
翠翠递给一夏一条彩色的头绳,是翠翠搜集的旧线头编织的,翠翠用这根头绳给一夏扎了一个马尾。
“一夏,你等着,我回家后,我会来接你。”翠翠对一夏说。
“按照我们说好的。”一夏拍拍翠翠的肩膀。一夏年纪看起来小,眼神和行为成熟稳重。
一夏转身向土楼东侧边的牛棚跑去,牛棚在一个小山坡上,一夏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紧轧的麦穗,上面包裹了一层从火柴头剔下来的□□。一夏看到翠翠已经到了索桥边,用手一拉,手中的火把点着了,她迅速把牛棚里的草料点燃了,火舌裹挟着烟雾窜向天空,一夏再把仍然燃烧的火把拴在一头黄牛的尾巴上,被惊吓的牛撞断了牛棚的木护栏,冲出牛棚,跟着这座茅草棚也坍塌在火堆中。
土楼里的人看到浓烟升起,中央广场的消防锣被“邦邦邦”急促地敲响。人们拿着扫帚,提着水桶从土楼里冲出来。一夏冷静地穿过救火的人群,跑向山坡的高处。一夏看到翠翠已经准备踏上索桥。翠翠此时也回头,向站在开满山花的山坡挥手告别,一夏的身影在烟雾中忽隐忽现。
一夏向翠翠挥手,让她赶紧过桥。
翠翠趁着家丁忙着救火,踏上铁索桥,摇摇晃晃但又迅速跑到河对面,乡道上,公社文书文彬推着一辆自行车正等着她,文彬背着一个布包袱,包袱里面是几天前翠翠偷偷带出来的衣物。
“快。”
翠翠坐到自行车后架上,文彬载着小翠,向着火车站方向奔去。
灰白色碎石的山路弯曲起伏,文彬使了全力,想尽快把翠翠送到火车站。
细雨中一阵风袭来,路两旁的玉米地吹过一阵阵“嗖嗖”的声音,声音中似乎夹杂着一些穿梭的脚步声。
空旷的山野间传来一声啸叫,玉米地里的脚步声更加急促和迫近了,土楼里面的人追来了。
一夏的计划,用大火吸引开土楼人的注意,但是这些玉米地里的人,好像是早已埋伏,他们在玉米地里若隐若现,追逐着翠翠和文彬,他们正从两旁的玉米地里向乡道奔来,
文彬赶在他们踏上山路之前,消失在道路的弯道里。
“给我追,快”秦三吼道吗,他是这群带头的人。
秦三,四十岁左右,自封“崇清楼”治保主任,管理秦氏家族的家丁。他看起来没干过农活,皮肤没有在烈日下暴晒过,衣着得体,要不是刚才他那一句嘶吼,目露凶光,平日里看起来并不凶狠,他用目光指挥跟在后面的家丁,那些人立马手拎着棍棒,撒腿开跑,追向文彬和翠翠的方向。
文彬和翠翠赶到火车站,文彬拉着翠翠的手冲进了火车站的站房。“裕兴”火车站是一个非常小的车站,就一间站房,通过这个小站房就直接到达站台,火车站工作人员,老卢,认识文彬,他看到文彬拉着翠翠,神情紧张,知道怎么回事,他没有阻拦文彬和翠翠通过检票口。
“快,火车快来了”文彬说:
火车的汽笛声已经从山间传来,此时土楼的人也冲进了火车站。
文彬把翠翠推进了站台,自己留下把铁栅栏门关闭,守在栅栏前。土楼里面的人围了上来,文彬用肉身抵挡袭来的拳脚和棍棒,他满脸是血,转头看到站台上惊恐的翠翠说:
“快上车。”
火车已经停靠在站台,这是翠翠等待的火车,他和家里人约定,乘坐这辆火车,他的家人会带她回到家乡。
车厢门一打开,翠翠抓住把手,踏上了火车,文彬看见翠翠消失在车厢门口,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紧接着,翠翠的身体从车厢里飞了出来,重重地砸在了站台的地面上,车门边,秦三探出了半个身子,他刚才对着翠翠,一个飞踹,把翠翠踢下了车厢。
秦三很壮实,有极强的爆发力,秦三跳下车对着躺在地面上的翠翠飞起一脚,翠翠整个身体被踢了起来,在空中翻转后又砸在了地面上,秦三膝盖一跪,压着脆脆的腹部,翠翠一声惨叫,身体向上卷曲,接着脸上又被抽了两记耳光,翠翠便晕倒在地上。
文彬看到这,身体一软放弃了抵抗,土楼里的人踏着文彬的身体冲进站台,把翠翠连拖带拽拖出车站,血从站台一直流淌到站房。
“三叔,这人咋办?”其中一个人用脚踩着文彬的脸,问道:
“一起拖回去”秦三一口唾沫吐在文彬满脸鲜血的脸上。
“敢偷我崇清楼的人,找死!”
这一群人大声叫喊着,顺手砸烂了车站的大门,抬着昏迷的翠翠,拖拽着捆绑着的文彬,一路大声呼喊着,向沿路的村民宣扬他们的凶狠。
这一切就发生在光天化日,车站站长,还有站房里面的两三个村民,目睹了全过程,这一带的乡邻,都知道秦氏族人的恶行,他们心里有对翠翠和文彬的怜悯、有对邪恶势力的憎恶,但他们眼神都不敢和土楼的人对视一下。
牛棚的大火已经被众人扑灭了,土楼里的人,还在收拾火灾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