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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奇者两手抱着小小的晶纱枕头,靠坐在鸣神大社的连廊下。远处,荧和派蒙正与八重神子交谈。
不久前,旅人与雷电将军的一战震撼了稻妻的所有人。反抗军闯上天守阁,少女挥动手中的无锋剑,斩破了锁国令与眼狩令两道枷锁。
倾奇者留在这里,见证了诸多选择最终的结果:雷之神为众生开眼,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巴尔泽布为了逃避磨损躲入一心净土,到了现在,她终于看清现实,知道她的举措无法带来稳定,只能证明她的无能。
曾经在坎瑞亚灾难中的痛苦让她决定不再向前,踏鞴砂的惨案更进一步坚定了她的想法。但无论摔倒多少次,孩子不可能永远只活在摇篮里。所谓的永恒过于僵化,无比脆弱;神终究认可了人的意志,选择向前,选择面对。
将军对她的做法并不认同——如果这才是对的,那被牺牲的民众呢?
人们为维护影的意志而选择牺牲自己,说明这是对的选择。人们固然应向前迈步,但神仍应是他们的领路人,而不是一块基石。
倾奇者没去关注两人的分歧。
这世间的选择,他已经看得足够多了。
“……这么惊讶干嘛。和那位不死者做个交易而已。”神子叹着气抱怨着旅行者的惊诧,“也对,你们大概很难理解,风间华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听见熟悉的名字,倾奇者向几人看去。
“他确实让人很难理解。”派蒙捂着脑袋,“可是,你为什么要把神之心给他呢?”
“我可不是擅长战斗的人物,他要是想动手抢夺,我可打不过他。”神子抬起手背,轻轻靠在嘴边,露出一个半遮半掩的神秘的笑。
“神之心……无用又只会招致纷争之物罢了。用它为我的计划加一层保险,可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买卖。若是好奇……你们去海祇岛看看就知道了,风间华在离开之前,为稻妻留了一笔财产呢。”
少年走近一些,等她们聊得差不多了,他叫住转身要走的旅行者。
“你们要去海祇岛?带我一个?”
派蒙打量着他的表情,和旅行者小声说着悄悄话。半晌,她询问倾奇者:“你是为了风间,所以想和我们一起去?”
“对。”倾奇者理所当然地说,“想知道爱人背着自己偷偷做了什么,这是非常合理的诉求。”
“你还记得他。”
“不然呢?”
两人困惑地对视一眼,没什么意见,带着他一起往海祇岛赶去。
从传送锚点出来,刚一落地,离望泷村还隔着好远,几人便能听见吵闹的声音。凑近些,能看见村子里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虽然吵闹,但听起来大家并不紧张,反而很放松,语调中满是喜悦。
看见熟悉的光芒,倾奇者立刻加快了脚步。
反抗军的首领珊瑚宫脸上带着笑意,在她身侧,大将五郎心情激动地说着什么。
营地里,反抗军的战友们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全然不似正常战后忙于休养生息的样子。诸多士兵中,有不少人身上长了奇怪的晶簇,他们身具残疾,却没有什么怨怼或遗憾,而是满脸的劫后余生。
倾奇者四下扫视,忽然目光一颤。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还是第一次,风间华无缘无故地仇视一个人。
黑发青年的右眼被晶簇吞噬,巨大的异形晶块挂在他的头上,包住了半个脑袋,让他看起来滑稽可笑。
他快步走向那人……他隐约记得,这个人是叫,哲平?
荧没有跟着倾奇者,她向珊瑚宫询问现状,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少女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不知道是什么人,给我们写了这个。
“据说,邪眼中有特殊的机关,它会加倍夺取生命力,却把正常耗用之外的那一部分储存起来。生命力耗尽的前一刻,使用者会被晶石封存,重新注入生命力之后,他们便能恢复生机。
“不只是反抗军,幕府军中被邪眼攻击的人,同样会被晶石保护起来。”
珊瑚宫看向众人,“真假无从考证,但事实如你所见。虽然大家还是损失了一部分生命力,但寿命缩短、留下残疾,总比直接在战场上死去好得多。”
派蒙恍然想起曾听到过的真相,“啊!这就是风间说的吧!他是邪眼的原料,还有,他说要为邪眼负责——”
可是,代价呢?
“别开玩笑了!”倾奇者的厉喝让众人将目光移向他,少年脸色难看,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说什么不知道……”
倾奇者面前,是失去了一只眼睛的士兵。哲平看起来似乎被吼得有些慌乱,他缩着脖子,再一次重复自己之前的话。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心虚地四处乱瞟,“我知道秘密武器会让人虚弱,我也对死亡有所预感。战场上多少人白白丧命,我却有机会撼动结局……可我真的不知道啊。”
说着,他困惑地看看自己的身体,“我为什么突然复活了呢?”
黑衣的倾奇者猛然揪起他的衣领,他愤然怒骂:“懦弱无能的蠢货,一事无成的傀儡——就是这样的废物,却在消耗他的生命!凭什么他要牺牲?凭什么又是他牺牲!凭什么其他人做出选择,却要他来支付代价!”
众人被他喊得茫然,一时间营地里欢快的气氛烟消云散。哲平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您是说……有人替我,死了?怎么会这样?我怎么能牵连别人——”
他握住倾奇者的手腕,“如您所言,怎么能让别人替我去死。如果您有办法……虽然有点害怕,这条命请尽管拿去吧。”
倾奇者拎着他的领子,几乎要分不清自己是在生谁的气。他提起拳头,狠狠打在青年的脸上。
哲平摔翻在地,捂着脸颊,摇摇晃晃地坐稳。他仰着头看向少年,那个表情他很熟悉,在每一次战斗失利,和战友永别后,他都能看见这样的脸。愤怒、不甘、懊恼……
少年从齿缝间挤出话来,嗓音微颤,“这是他予弱者的怜悯,给我好好珍惜他的恩典。”
话落,他丢下众人,独自走到远处冷静。
这一拳没用多少力气,似乎只是为了解气;除了脸颊肿得很高,没表现出任何特别之处。众人不安地议论着死而复生的“恩典”。
荧和派蒙稳定了现场的情况,看着倾奇者的背影,悄悄靠近。
派蒙小心翼翼地打了招呼,“嗯,呃,执刀人阁下?你能确定风间的情况吗?”
“你们不是和那只狐狸了解得很清楚了?他带着神之心离开了稻妻,现在应该在你们下一站要去的须弥吧。”
荧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偷偷瞟着倾奇者的脸色,“话是这么说。他在战场上保护了大家,那他自己的情况还好吗?”
“谁知道呢……”倾奇者只觉得好笑,他也确实笑了出来,“他总是这样。谁都重要,唯独他自己不重要。”
“你不知道他的情况,为什么还对着哲平生气?”派蒙觉得奇怪,“我们还以为,风间为了救大家死掉了呢。”
“各自有各自的选择,选择再为人带来各自的结果。”少年发出嗤笑,“如果你在餐馆里吃饭,我抢走了你面前刚上桌的饭菜,最终还要你来买单,你怎么想?”
派蒙气呼呼地跺脚,皱着小脸,“不行!我懂了,这不公平。送死你去,好事我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想法?”荧询问他的打算。
“回须弥。”倾奇者抱着肩膀,“我近些年来一直定居须弥,等你到那边,报上我的名字,说不定会有些意外之喜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旅行者一眼,身化雷光,飞快地走掉了。
派蒙目送雷光在视野中消失,“看起来确实不是个坏人呢。怎么说呢,虽然是愚人众,但他的想法蛮正常的。”
“至少比女士和公子要正常。”
“不过也算得上怪人。”派蒙托着下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然后期待起来,“等完成了木簧笛的委托,清籁岛雷暴的调查和海祇岛的圣土化问题,我们也差不多该去须弥了。
“嘿嘿,不知道在须弥报上他的名字,会有什么惊喜!啊,说起来,稻妻的执刀人……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不知道哦。”
派蒙眼神有些呆滞,愣愣地看着笑眯眯的荧,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啊啊——好坏的家伙!我要给他起一个难听的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