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裳仍未能从方才心绪中走出,只随意道:
“见笑了。天色已晚,我先告辞。”
而后阔步走出院子。
天已经黑透,巷子幽深曲折,宁无裳深深叹了口气,她这眼睛在光线极暗之处就不太好用,眼下只得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
忽而一青衣老头窜了出来,横在她面前,“夜里阴气重,姑娘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不如让这位大人送你一程?”
“你是哪位?”
宁无裳环顾四周,不知这老头是从哪条巷子中冒出来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容与正立在她身后,皱着眉头瞧着她。
她不以为然道:“不用,我老本行就是驱邪,不怕这些,再说这位……容公子……贵为宫中掌司,也不便劳烦他。”
“姑娘唤我容与便好。”容与和笑着来到她身旁,将笠帽负于身后,朝她伸过一只手来,“在下正打算拜访贵府,正巧同宁姑娘顺道,倒也不劳烦。”
“这么晚了,你不回宫中?”
宁无裳略过他伸过来的手,微微侧过身子看向他。
“还请宁姑娘引路。”
他倒是一副执意要去的模样。
罢了,宁无裳看了眼黑透的天色,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于是也不多做盘问,径直走入巷子。
“容大人!”见二人抬腿便走,土地神屁颠屁颠跟了过来,“等等小神。”
容与侧过身子,使了一记眼色,土地神便立刻心领神会,停下脚步,目送二人身影渐渐远去,嘴里啧啧叹道:“只闻佳人笑啊……”
巷子幽深,二人行得缓慢。
直到拐入另一个巷口时,身后光线尽数消失,宁无裳只觉眼前一片朦胧。她暗暗攥紧衣袖,不知该如何同身后之人开口。却闻身后疾步声传来,而后素色长袖朝她伸了过来。
“姑娘若不嫌弃,由在下引路可好?”
宁无裳唇角微微动了动,思量该如何解释一番。后又轻叹,倒也无甚可解释的,便伸出三指来轻轻捏住那人衣袖。
此路走得十分顺畅,无论前路有何不平,容与都能恰到好处引着她避开。往日都是甘棠扶着她走夜路,却也不曾同此时这般默契过……
她抬头看去,眼前人如同隐于浓雾一般,面容看不真切,只能瞧见一身素色白衣于一片朦胧中若隐若现。她平日最不喜见人穿白衣,好似丧服一般。可这素缟之色穿在这人身上,倒很合适。
宁无裳闭眼缓和了一会儿,又慢慢睁开,她瞧着眼前分成好几个重影的身形,心中无端生出一个想法来:
她好似随着他走过无数条这般幽深的小路。
“怎么了?”
容与放慢步子,微微侧过身子看向她。
“没……没什么……”宁无裳极不自然地收回视线,“你不必行得如此慢,我这眼睛只是在夜里没有白日那般好使,还是能看得见的。”
宁无裳见容与每逢巷角都要放慢脚步,仿佛将她当作了瞎子一般,便生此埋怨。
“好。”
容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宁无裳垂着眼神,倔强扬起下巴,看着神气十足,手指却紧紧攥住他的衣袖,遂低头浅笑出声。
宁无裳听到笑声后,脚步立刻顿住。
察觉到衣袖上的力道消失,容与也停下脚步,侧过身子看向她,此时仍有些笑意挂在他面容之上。
“姑娘怎得松开了?”
宁无裳气恼他方才的笑声,可此时若是说出来倒显得自己气量小了,她垂睫思索片刻,扬眉道:
“我除妖十余载,什么样的地方不曾去过,什么样的夜路不曾走过,今日,虽说我身上符咒已然用尽,无法唤出明火来,可依我多年的经验,即便是闭着眼睛,这路也走得。”说着,宁无裳嘴角轻扯,双手抱于胸前,故作悠哉的自容与面前穿过。
容与顺着她的话,也作一幅颇为佩服的模样,给她让了一条道来。
巷子愈发幽深,宁无裳往前行了几步,只觉每一步都如同踏入了深渊一般,可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她又需得强撑着脸面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自顾自往前走,有时走到跟前才瞧见是堵墙,于是调转方向往别的地方摸索过去。
该死,这幽都中怎会有如此黑灯瞎火的地界……
她的脚步开始有些发虚,她有些悔了,方才不该说那些大话,她眼睛天生有疾,这么多年受到的嘲笑只多不少,如今只是又添一人而已,她怎得就不能同幼年时一样,再忍忍。
忽而,身后的脚步消失了。
宁无裳心中一惊,她朝身后摸索了两下,随后双手垂在身侧。
她记得年幼时母亲带她去拜访别家,总有府中家眷好奇她这眼睛的毛病,将她锁在暗室里,隔着窗子听到她撞到桌椅的声音,一同哄笑。她顺着笑声摸索过去,却发现门被抵住,根本打不开,最后只得等他们笑够了,这才开门将她放出来。
她年少便嘴硬,从不与家中人说这些,直到有次那些人将她关起来捉弄之后,忘记放她出来,这才被母亲发现。
宁无裳摇了摇头,怎么自己突然回忆起儿时旧事了。
这么多年过去,这城中早已没人能够欺负她。
她闭上眼睛,竖耳探了探风声,这风自她左侧而来,那风来的方向必然是一条直路,顺着走定然不会……
还未待她走两步,面前忽然出现一堵墙,随之而来的几点冰凉贴在她脑门上,将她拦了下来。
宁无裳依稀瞧见旁侧有几缕白色,便知来人是谁。
“容公子特意先一步候在此处,等着看我出糗,真的好生无趣。”
她伸手扫开拦在她面前的手臂。
容与见她如此说,顿觉委屈。
“我一直便站在这,只是方才姑娘在前头带路,却绕着同一堵墙打转,我不知该如何说才不至于惹姑娘更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