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落浮的辛勤一天从起床开始。
就像今日鸡鸣三声破天曙,本不该是他往日起床的时辰。
搞什么,他又不是当皇帝的,身边又没起居官跟着,起这么早也没人给他记上一笔以彰功德。
但今日不一样。或者说,从两个月前,一切就都开始不一样了,他已不可同日而语。
一群贴身伺候的奴隶将他从床上扶着背、提着肩地搀坐起来,还没等他眼皮反应过来睁开,就有拧得热热松松的的帕子往脸上糊,细致地洗干净他的尊容。
同时,还有无数双手在他身上有条不紊地进行动作:轻柔拢过他脸上散发开始梳理的、丝滑挤入他嘴唇开始以盐搽牙的、快速解开他寝衣的扣子的、更快速拉过他赤条条的胳膊开始套衣服的……
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也不是都记得。他是领地封城之主,王侯贵族,血脉禀赋更是毋庸置疑的尊贵,能记住四个奴隶伺候他的内容已经很不错了。
等到被背到书房案台前滑坐下来的那一刻,他也刚好清醒得差不多。
既然早起了,自然是要来一根烟配自己这种早起的勤力身躬之王。
南落浮喜欢自卷烟草,含在嘴里,在升腾起来的烟雾里看着半隐半现的桌上早膳。
旁边的侍卫早已将今日要处理的公文分门别类放好在一边的木推车上,就等着他吃完饭后,将残羹剩饭与家国要事进行交换。
然而第二十五代海平候迟迟没有开始处理公事。只在一团紫白色雾气里皱眉看着桌上的三盘五碟七碗。
“王爷…?”侍卫刚出言,看了眼主子的眼神,马上自赏一掌以示知口误,继续说道,“世子,今日的早膳可合心意?”
“掌嘴。”南落浮立刻说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揣度主上的心意了?”
那个侍卫立刻知道今日是出门没看黄历,走了背运,无怨无悔地开始对自己左右开弓。
在清脆的巴掌拍肉声里,另一名侍卫紧接着替上近身位,问道:“世子,是今日身子不爽?”
“怎么,我看着像有病的样子?你也掌嘴。”
手掌与脸演起双重奏。
第三个侍卫原本站在最后面,现在不得不上轮到最前面了。
他第一步先快速扫了眼桌上的碗碟盏盘,并未与前一个月的早膳菜色有任何重复;
他第二步看了看南落浮的脸色,正在眯眼享受吞云吐雾,脸色像是成了仙;
他第三步是立刻拿过桌上的一盘菜,快步走到屋门口廊下,对跪在门口等待召侍的奉膳奴一顿训斥:
“糊涂,早膳怎可给世子上黑面郎包?二世子伤重未痊,世子心怀家国、情系百姓,案牍劳形之外对家人也甚为牵挂,你做事不上心,竟然拿二世子最爱吃的猪肉来给世子做早膳。世子本就公文繁重,被你这罔顾主子的奴才一伤,进得不香,还怎么为国效忠!”
噼里啪啦好几顶大帽子盖上去,饶谁也得腿软跪地求饶。
这么长一堆话说完,南落浮的烟刚好燃到头。他看了眼门口,将烟草倒放进嘴里,边嚼边说:
“算了。是我自己想到老二的伤势,挂心住了。他们底下只知道和面做饭的,能知道什么?好奴才,去把这碟包子给你们二世子送去。”
跪着的奉膳奴几乎是从侍卫手里夺过盘子逃走的。其余几个,本是随听随侍的,出了这事,马上也作鸟兽散,赶去厨房通知立刻重新备菜拿菜。
门口清场以后,南落浮吐出烟草到旁边侍卫的手心里,招手叫门口刚刚呵斥奉膳奴的那个侍卫:“你过来。”
南落浮挥开旁边布菜的手,自己端过一碗胡麻鱼片粥,慢慢地吹着喝,咽下一口,再慢慢看着碗内说道:
“你不但擅于揣度本小王的心意,还揣摩出了我有病的心思。”
侍卫吓得跪下连连磕头。
地下头磕砖,桌上勺碰碗,也是清脆的双重奏。
南落浮喝完一碗粥,觉得声音不大脆生了。低头一看,嘿,那侍卫竟然不知从哪抽出条艳俗的红帕子,垫在自己额头下,在那一秒一下地小鸡啄米磕头呢。
“垫手帕干什么?你的头是比王府的地金贵?本小王都不怕王府的青砖被你的硬脑壳磕碎,你倒是稀罕自己的头肿不肿?”
谁知侍卫抬起头,早已是血肉淋漓。那帕子原本也不是红的,而是黄的,被他的血染成艳俗的红。
“回世子的话,正是因为小人身家性命皆拜世子所赐,小人生追死护,都是为了保卫世子及王府的安全,有人才有家国,可有了主人才有小人,才有盛世辽域。别说世子日常的饮食起居,就是世子日日踩的地砖,小人也明白,自己只能尽力不使世子在为国家大事烦心时为琐碎小事分心,却不能、也不敢改变分毫啊。”
南落浮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最后甚至鼓起了掌。
“很好。按理说,你说得这么好,我该升你的官,让你当侍卫长,随身伺候本小王日日夜夜。”
“但,”南落浮拿起筷子挑挑拣拣桌上的菜,发现都是海货后一脸索然,扔了筷子,“你在本小王身边也算面熟,但今日我才发现你有如此忠心和口才,岂不是坐实我识人不明?滚回去当你的差,有合适的时机再自己爬上来。”
侍卫千恩万谢地重新站到了队伍的末尾。
南落浮懒得吃了。天天吃海里的东西,从小吃到大,吃得他身上一股腥味。
还没待他一个眼神动作,旁边两个站前面的侍卫立刻主动撤了盘子、收拾桌面。
刚从厨房捧了新早膳回来的奉膳奴在门口站成一列,听到里面收盘擦桌的动静,低着头不敢多看多动,静立原地。
“你们两个,刚刚比资历不如自己的侍卫给比下去,心中作何感想啊?”
本来都快要收拾完桌子,就要把公文搬上去结束这顿折腾死人的早膳,末了,南落浮看着这两个侍卫又抛出新问题。
两个侍卫跪下,自然要没跪下的侍卫负责递交公文——耽误了机要大事,三个人都得死。
南落浮听来听去,无非是检讨自身能力不足、以后一定加强反省改进、重复强调己心忠诚云云,听得不耐烦,再加上刚刚早饭没轮到爱吃的,也没了心情指点,便直接打断问道:
“王都附近的路最近管控得怎么样?负责狩猎三头蛇的猎妖人选拔出来没有?”
两个侍卫一听心喜,正是拿业务能力将功赎罪的好时机,便细细盘索、摘要择精地谨慎回答道:
“回世子的话,这条三头蛇近日行踪越发诡秘,经常昼伏夜出,潜藏地底休憩。但若有人群车马从上路过,哪怕零星,也会破土而出尽数吞食。进食后重新潜入地底,并甩尾扫平地面,不留一点踪迹,狡诈阴毒至极。”
“好在王都蒙天恩泽、承王庇佑,有着结界,三头蛇并不敢靠近。但王都外仅有一条官道与外界联通,即使王都内素有囤粮三年的习惯,长此以往,王都内百姓的生活也难免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