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像被钉在青空上的镜子,照着山谷中央那一颗由无数折射反光的扑棱翅膀组成的“球体”上面,都分不清光是从谁身上发出的。
这些翅膀之间相互挤压、相互摩擦,不断被蹭被刮落亮闪闪的粉末,偶有几捧随风飘入附近山林树荫下,将树叶缝隙间投下的光束同样染得闪亮。
光尘共舞,真是和平的景象——如果没有时不时从眉铃钩蛾妖的翅膀球中间迸射-出的那几线强烈灵力的话。
这一秒是多方位齐发如砂石并卷的灰色,卷着蛾妖的惑人粉末在下一秒一同在空中抛出,像是被草草搓出的矿石海盐混着热油散逸。
散的是体,逸的是命。
那一刻又是横切竖斩的滚金红热,火山爆发般将途径路径上焦脆酥香的蛾妖全尸喷到半空,进行分门别类的烘烤熟成展示。
分的是尸,别的是生。
“真的很香啊,你不觉得吗?”
妖七的锁链顺手缠住旁边空中掉下来的一只奄奄一息的蛾妖,扔进嘴里,边嚼边问。
吃到口渴处,还会直接舔上从耳边留到嘴角的半湿血痕。
但他不会一下子擦干舔光。因为蛾妖简直要对这道人血发疯,前仆后继地想要与他同琢共饮,甚至有许多司初身边的蛾妖都只是不感兴趣地路过,连顺便的攻击都来不及给一下。
于是在场两个人,一个成了厨子,一个成了门童。
真是奇怪的场景——这血怎么到现在还没凝涸、还在流呢?
司初心内生疑,将手臂一抬一横挡在自己眼前,手势牵动环绕周身的线,又是好几道笔直横线从布满了不断靠近的蛾妖的半空析出,“唰”得对准妖七的脖、肚、膝。
如果这人的血真比寻常人更止不住的话,那反倒是好办。
多给他开几个口子,慢慢流慢慢耗,总能耗死的。
妖七见状,不退反迎,沾着血迹、镀着光晕的锁链从蛾群中伸出,像花瓣雨中的柳条,就要编成一个巨大的柳条篮、罩住司初和他的线。
“不觉得我们的武器很像吗?”
蛾妖们见人身暂时无法突破,便有不少打起了沾血锁链的主意,像道空心的飓风、又像牛皮糖上周边滚的黄豆粉,跟着锁链就直冲司初脸。
司初的线见即将被围困,左右一闪,在周围切开一个三角口子,司初便在它火速切出的空隙里往后纵身一翻,暂时逃离了这颗包围球。
这办法不算难,简单的很。至于为什么他现在才用,已经有人给出了答案:
“哟,连攻击方式都好像哇,我的锁链和你的线,真像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不过司家主的护体光晕真耐用啊,这一翻被啃了这么多,还能不动声色地立刻补上。灵力还够用吗?”
一时间,司初不知道该先质疑哪句。
他以手腕接地,稳住身形,翻身落下的时刻线急速收回,在空中蜿蜒的痕迹成了割开空气的刀口,利落地将蛾妖们切片摆盘,回馈大自然。
在这个过程,司初没有像往常一样压着线的灵压,毕竟现在没必要也没条件了,而是任由它带着肆虐的恶意和杀气穿行通过蛾妖,将其翅膀上的缘褶横斑一挥而散。
就是样子不太美观。像空中炸开了粪花朵朵。
但他相信——司初带着与线相同的冷漠杀气站直身子,琥珀色的眼眸视线穿透空中如烟花般各处炸开的屎……土黄色烟雾,看向妖七,轻启唇瓣,问出正式交手来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是亲姐妹?不是亲兄弟?”
“因为,”
妖七一只手托起另一只手肘,食指不断轻点贯穿耳垂的“线”伤血痕,带动旁边套在中指上的锁链也不断在翅风粉群里扭动、企图勾住在空中割蛾如麻的线。
“小白是妈妈啊。”
小白?妈妈??
司初也手一勾,赶紧让线躲过某根在空中如醉汉走路般就要碰瓷上来的链条,说是躲闪也是进攻,又是一片蛾妖被沿着直线齐齐犁开。
但等到回撤后,他才发现又中一计。
这人根本没想缠住他的线。而是借纠缠的架势,将锁链上的血洒到线上和自己周围的土地,让自己帮他吸引部分蛾妖的火力。好一招“画地为牢”。
一阵沉默。
两个人互相不断试探、进攻、回撤,也在不断地清扫着周边被妖七血吸引而来的蛾妖。
打着打着,司初“哦”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
“嗯?”
就在一问一答的间隙,妖七竟在蛾妖和术式的包围中拉近一大步,微微弯腰侧脸,露出那只还没止住血的耳朵,摆出洗耳恭听状。
“想起小白是谁了吗?不过,你的反应算不算是默认你的线也是女的了?”
线沾染并隐没于蛾妖的反光粉末中,忽的像正悬头顶的日光,在被快速剿灭、短暂空出一块的蛾妖大军里现身于妖七的头顶,就要直直刺下。
司初的光晕硬生生扛住了锁链从身后的掏心一击,面色如常,语气如旧:
“是那只被参域屠族后捉来的白鳞巨蜥妖吧。我好像在猎妖大会上听你叫过它的名字。”
妖七抬头,急速逼近的物体沉淀在他的黑眸眼底。
蛾妖的粉末像银河星带,线像其中划过的流星。而他的眼则因为没有光,有幸成为了灿烂的载体。
司初看到妖七依然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浅笑,不由得被这个笑容感染,也笑了起来,道:
“真是很没品味的名字。”
不出所料,妖七再次展现出惊人的体术柔韧度,一如他的人生态度,墙头草般往旁边无骨一歪,再次仅以擦伤为代价躲过了线的突击。
“太过分了吧。那你的线叫什么?”
司初见他躲过,笑意更甚:
“还是由它亲自自我介绍吧。”
扑空的线也跟着在场二位扩大的笑意一般,跟着蔓延展开,抖抖飕飕。
同时,蛾妖群体被打出的那一小圈空隙被迅速填补上了。此刻空气中的粉末简直浓得都不像雾,像粘稠的水,被挨着的蛾翅互相拍来扇去,流动徜徉。
线很快再次被淹没于这些能惑人心智的粉末中。
与此同时,司初放弃用灵器施法,直接用最原始的推手出灵、调风遣术。
妖七面对全力出击的司初,眼睛无法继续一心二用、用余光追踪线的踪迹,只能边回避反攻、边感受到头顶阳光的再次减弱,并用闲着的嘴说道:“这群蛾子真是没完没了。你的线还好吗?”
话音落地,锁链穿透了司初的左肩胛骨。
饱蘸着血的锁链刺出又回头,就要再次穿过司初的心脏处。
司初一直抬着操纵的手掌与嘴角一同压下。
压下的还有他已经快溢出牙关的喉头血。
但这都没关系了。
遮天蔽日的蛾妖翅膀之下,原本在翅膀交接空隙处的零散光芒此刻忽然像被一只巨大的手从外包住,密不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