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朋在皇宫的寝殿醒来。
花离伏在他床头,氅衣滑落在地。窗外天还未亮,凉风掀动他的发丝,案上烛火摇曳。
他一动,三哥便醒了。
顾千朋瞧见他眼底的淤青,知道他又守了自己一宿。
“千儿……”花离惊觉自己睡着,连忙起身关窗,“冷不冷?”
顾千朋缩在被子里,没有应声。
花离回到床边,捡起地上的大氅:
“昨夜我请了灵隐长老来。他说没有大碍,可能因为近日遇事太多,心绪纷乱,让你注意休息。”
见顾千朋还是不应声,他叹了口气:
“那个妖族孩子,我已经带回来安置在偏殿了。案上有粥,你晚些时候记得吃。”
他披上大氅,掩门离开。
彻夜繁华过后,清晨的王城略显冷清。街上多是些卖鱼卖菜的小贩,零星有几家早点铺子开门迎客。
修鞋匠坐在城墙下面,笃笃地敲着小锤。
花离朝他走去。
“公子快请坐。”鞋匠见了,立即停下手里的活计,给他让座,“瞧您这模样,也不像是需要修履的。莫不是看我最近生意不好,来行善布施?”
说着,便嘿嘿笑着朝花离伸手。
此人绰号“顺风耳”,是王城里有名的包打听。看似是鞋匠,实则是以售卖消息为生。
花离也不含糊,直接给了他五两银子。
“哎哟,公子还真是大方。”顺风耳心满意足地揣进怀中,“那便问吧。只要是这王城中,儿女情长、江湖八卦、奇闻异事,没我不知道的。”
花离道:“近日都有什么人来你这里修履?”
“嘿,公子还真是奇特。那么多青楼红馆的香艳秘事你不问,偏问起这个……”顺风耳挠挠头,“来修履的还能是谁,平民百姓呗。像您这样的达官贵人,穿的、用的坏了新做便是,哪需要修补啊。”
“可有山海村的村民?”
“山海村?嘶,有点印象……”顺风耳努力回忆着,“好像,叫那个什么……刘村长?”
“李村长。”花离纠正。
“啊!对对,李村长。这都一年多的事了。”
“他是否请你为他做了一双单足垫高的鞋履?足长七寸八?”
“嘿,公子是从何处听闻的?”顺风耳惊讶万分,“看来 ,我这包打听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呀。”
“还请详细说来。”花离切回话题。
“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那老头是个跛子,当村长总被人笑话。所以来找我帮他垫个履,可以矫正走姿。”
“能矫正到什么程度?”
“我修履可是祖传的手艺,好着呢!”顺风耳自吹自擂,“那老头自从穿了我做的履,马上就成个健全人儿了。”
“矫正的左脚还是右脚?”
“右脚。”
“确定吗?”
“放心,我可是靠记性吃饭的。修过的每一双履,听过的每一句话,都清楚得很!”
“多谢。”花离起身告辞。
“公子,你的生意可真好做。”顺风耳在后面叫道,下次还来照顾我生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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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千朋再睁眼时,天色已近黄昏。
前殿时不时传来细碎水声。他心中疑惑,便翻身下床,一探究竟。
却正撞见花离洒扫地面污血。
三哥似乎刚包扎过伤口,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胸口敞着,露出的白布扎带上血迹斑斑。
察觉到身后动静,花离下意识拢紧了前襟遮掩伤处。
“你怎么起来了?”
“三哥,你怎么伤成这样?”
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顾千朋上前,不由分说钳住他的手腕,解开扎带。
从胸膛到左腰际的地方,有几道很新的伤。伤口已用灵力止住了血,周围边缘却红肿得厉害,衬在白净无暇的肌肤上,更显狰狞。
“都是我干的,对吗?”
花离避开他的凝视:“是和桃夭对峙时留的伤……”
“别骗我了,三哥。”顾千朋紧攥着拳,红了眸底,“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花离望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少年,分明仍是当年独坐火海的小殿下。
彼时,他策马踏过满地余烬,将那张茫然无措的小脸拥进怀中。
“三哥,父皇和母后不在了……我没有家了……”
朔风烈,吹衣寒,顾千朋的泪水却微微发着烫,点点滴滴,洇在他胸口,混着御林军的血。
花离抱他上马:
“三哥在的地方就是家。我们走。”
“哥,其实我才是妖怪对不对?”小家伙仰起脸,火光映出两行亮晶晶的水迹,“那些护卫,我听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都死了。”
花离俯身,用满是鲜血的手给他擦眼泪: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心头倏地一紧,从来不露悲喜的眸中也闪过一丝不忍。
花离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千儿不是怪物。你只是心绪太多,杂念太重,一时制不住体内灵力。”
尽管只有三言两语,三哥的声音,和他掌心里传来的温暖,都在这一刻令顾千朋无比安心。
“哥……”
花离却抽回手,恢复了先前冰冷的姿态:
“好了。你若无事,明日就继续跟我去山海村查案。”
明明贪恋这份暖意,想要挽留,开口却只有沉默,顾左右而言他:
“案子进展如何了?”
“凶手已经确定,作案手法也与猜想吻合,然而……”花离欲言又止。
“缺少关键证据?”
花离点头:“证据恐怕已经被销毁了。”
顾千朋又向他询问了详细推断。眼看天色渐晚,他披上夜行衣,起身出门。
“你去哪?”花离诧异。
“山海村,李村长家。”顾千朋道,“内室床头有个檀木盒子,里面是一支梅花银簪,我去‘借’来。”
“你要女子的发簪做什么?”
“自有妙用。”
他用面纱将脸蒙好,只留了黑漆漆的眼瞳:
“三哥,去给典狱司传讯。明日一早,让他们派人来缉捕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