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玉石俱焚,要么得偿所愿。
本来只是不忍看小辈和同僚发愁,想要顺手帮一把,推进彼此的关系,没有料到他们的执念更胜一筹。
“不得不认输啊……”
随着姬鹤的离开,气氛被开了一个口,冷冽的空气冲入房间之中,冲淡了慌乱和躁动,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太鼓钟贞宗在场的异常。
“你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是为什么会醒着?”太鼓钟贞宗补完了万花的未尽之语。
万花:“你早就知道。”
“神气太明显了,不是为了顺应你们的计划,我怎么可能碰那杯茶水。”
“让我入梦,又不让我察觉的距离,也只有这里的房间。”
他的眼神依然空洞,却露出来遇见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感谢你们,姬鹤已经注意到我了,他会将消息传达给本丸。”
烛台切反应最为激烈:“他们要来救你?本丸的坐标和我方的兵力也不明的情况下,我们不会让他们得逞。”
太鼓钟贞宗瞥了对方一眼,幽幽说道:“你们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传递消息不是为了求救,而是让他们放弃我。”
“已经没有办法了,灵力的差距很显然,即使强行救援也得不偿失。最好的办法是切掉壁虎的尾巴,然后找到我的替代品。”
“这才是最为合理的、最为正确的选择。”
“而这样——我也可以放心地消失了。”
一阵痛感暴风般袭来,撕裂呼吸,众人发觉时小贞已经打了上去,哭红了眼,理智被愤怒烧尽。
“你根本不是太鼓钟贞宗!”
为什么可以轻易放弃?为什么可以将自己的消失说得这么平静?
小贞用尽全身力气掐住源头同一的灵魂,相同的眼瞳如镜面相映,照出完全不同的自己。
“小光那么努力地为你奔走筹谋。耗费心血想要拉住你,想要了解你,害怕你受了伤害。”
“大家都担心你让着你,希望你如果不能忘记伤心的过去,至少当下是快乐的。”
“就连主人也顶着压力替你做了很多危险的事。”
“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
“你怎么可以如此麻木,如此软弱?!你怎么可以弃他人的爱于不顾!”
“这根本不是我!”
“执迷不悟,一心求死地走到邪道上,你错得离谱你知道吗!”
“给我清醒一点啊!”
他用幼小的身体嘶吼着,呐喊着,燃烧着怒火想要烧醒那个麻木空洞的自己。
第一次,太鼓钟贞宗的情感冲破了躯壳。
“既然我和你是平等的,同样是分灵,同样是刀,你又有什么资格否认我的选择!”
“觉得自己无能至极。
羞耻到难以附加。
空有外表,内里什么都没有
我憎恨自己,厌恶自己,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为什么我没能救下主人。
为什么我那么没用。
诅咒着诅咒着诅咒着,还是不够。
只要能救主人,我愿意做任何事情,付出任何代价。
不需要华丽,也不需要帅气。
什么痛苦我都能承受,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无所谓。”
“我只是想要主人活着——!”
少年的呼喊响彻夜空,震慑心灵,在场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空气被凝结为沉默。
良久之后,只有烛台切柔声尝试开口:
“她大概也希望你能向前……”
“烛台切光忠!”
少年吼出了他的全名,不是故意切割关系,而是真的怒不可遏的前兆。
“这和你没关系。”
“我不是你的小贞。”
烛台切心里充斥着无法言说的悲哀。“无论是哪个你,都是无可替代的兄弟,是最亲密的可以彼此依靠的存在。”
太鼓钟贞宗不这么认为。
“我此生参加过5次大型战役,20次重大作战,无数次濒临死亡。道路一旦出现了偏差,此去甚多,再也不会重合。你不是那个在战壕里把最后一卷绷带留给我的烛台切光忠,不是那个并肩作战交付后背的战友,更不是和我共同承担[代价]的人。”
“你只是一个局外人。是因为野外的猫和家里的猫长得很像,所以心生同情的局外人。”
“你什么都不了解。”
话语如尖针刺穿了烛台切肺腑,太刀的视线被泪水晕染,他颤抖着回应,“是一样的。”
太鼓钟贞宗摇头。
“如果我要杀你们的主人,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如果将我和他摆上天平两端,你又会怎么选择。”
刀光乍现,短刀夺去同振的本体,在黑暗中划出刺目的银线,锋芒直冲压在身上的小贞咽喉。
却在咫尺间停住。
烛台切恍惚间,顺着短刀的视线看向自己,他还来不及思考,手下意识握上刀柄。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看,不一样的。
太鼓钟贞宗逼迫他直面了那个残酷的现实。
短刀从头到尾都很清醒。
天真固执、含糊不清、无法坐下决断的人,是他。
这个夜晚阴沉雾霭,在所有人的心底投下一片阴霾的影子。
翌日,审神者万花和本丸内一致决定,将异常刀剑太鼓钟贞宗释放。
送行保持了克制,人员只有烛台切、鹤丸等其他历史上有渊源的故友。同振没有出席。
踏出本门的门槛前,烛台切叫住了太鼓钟贞宗,送了对方一个亲手制作的战术腿包作为道别礼,里面装满了干净的医用绷带和急救药物。
他看上去一夜没睡,和帅气相去甚远。
太鼓钟贞宗无言地收下了礼物,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审神者万花远远地观望着,叹了口气,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咪酱看起来还是很担心小贞啊。”
审神者千叶喝了一口茶:“多少有点太操心了,物肖其主。”
她虽然支持了万花的这一次行为,但态度上其实并不倾向于干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
“如果你们真的相信‘太鼓钟贞宗’这把刀,就应该尊重这样的他挣扎再三做的决定。”
“说到底,刀剑为了自己的理想战死沙场不是本愿吗。”
“他真的要去,你们也拦不住。”
说得薄情,却也是真理。
送行结束,烛台切回到万花身边侍奉,万花还哭着安慰烛台切,说他忍着痛放手了也是一件好事。
千叶笑容怪异。
“定位起效了吗?”她问。
“咪酱?!”万花嗓子都快吼破。
烛台切满脸笑容。他往腿包里缝了千叶给的定位器。
“对于小贞来说我们确实是局外人。”
“所以我只好去到他们本丸,问问他那里的烛台切光忠为什么放任事态变成现在这样了。”
好家伙,同振审判啊。
屏幕上正常显示出目标的移动,烛台切随即率队追击。
跳跃转移三四个时空,在一片荒芜之地,定位停了。
周围没有任何的建筑物和自然景观,自然也不可能是本丸的所在,当追击点和目标点重合,烛台切向脚边看去。
一个很明显的土堆。
好家伙,把他的礼物埋了。
烛台切哭笑不得。
土里潦草地埋着一个铁盒,打开之后,单单只有定位器躺在里面,附赠着一张字条。
“别追了。”
反面是:“再也不见。”
那个稳重的太鼓钟好像也有点生气了。
字条下盖着一对宝石耳钉。
清澈如晴空的蓝色。
不知为什么,烛台切将宝石靠紧心脏,潸然泪下。
“宝石还存于他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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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鼓钟贞宗只记得主人生过一次气。
当时他刚得到主人亲手做的宝石发绳,开心到忘乎所以,直接戴上参加作战。途中被敌方追击,发绳断落在身后,他想都没想,跳下马去捡。
效果相当惨烈。
回到本丸,手入完毕,主人询问他事情缘由。
“发绳是主人给我的宝物,看到它要坏了我没想太多追了出去……”
主人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发绳是死的,而你现在活着。”
“你把我当什么,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因为一根发绳就再也回不来,我和烛台切会是什么心情。”
“太鼓钟贞宗,你自己才是最珍贵最需要保护的宝物。”
太鼓钟贞宗还记得三日月宗近最后的话。
“所有人都背负着[代价]。”
“这个计划每振刀缺一不可,代价一旦中断便功亏一篑。”
“各刀剑必须将自身安危放在首位,护自己周全,同伴之间相互扶持,彼此支撑。”
所以。
他必须活着。
他还不能死。
太鼓钟贞宗把碎刀挂在嘴边,可他没有一刻放弃过求生的。
活着回去。这是他的使命,这是他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