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尘缩着身子,颤颤巍巍看着杨慈音的肚子。那里已经有极为明显的凸起,甚至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还能看见她肚皮中一块异状物在蠕动。
是赤蛇草的剂量太低,还是……
柳轻尘抬眼看了看杨慈音身边那个女人,传说中被杨慈音一直养在深宫的宫人,此刻正安静地将一只手搭在杨慈音的腕间。
大抵是这个女人救了杨慈音的胎。
察觉到柳轻尘的眼神,那人抬眼望过来,两人对视片刻,柳轻尘却觉得那人怔愣一瞬,随即眯了眯眼。
但那眼神一触即收,她随即将手撤离杨慈音的手腕,又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杨慈音皱眉道:
“我就不信,整个紫安城的药材做不出供我四余月的保胎汤?”
“极难……”一阵叮零的饰品碰撞声响起,静妃上前一步,“姐姐。自东湘民兵谋反之后,各处接连起了叛军,战事紧张,就是各地守军勉强镇着,也……”
“这跟药材有什么关系?”
“姐姐。”静妃拾级而上,坐在杨慈音旁边,一只手轻轻挽着她,“那些谋反的,大多是付不起药价的贱民。对药堂的怨气有些大,就连紫安城,大多药堂也都被砸抢了个干净。去抓人,却竟也抓不到,你说这……”
杨慈音眼神一厉,甩开静妃的手,正欲说话,阶下却有一个小太监忙不迭上来:“娘娘,杨小将军他……”
“杨小将军怎么了?”
“他守的那座城不知为何,城门大开,杨小将军他、他他他被蛮人活活踩死了。”
半晌,却并没有听见杨慈音什么声响,柳轻尘小心翼翼抬眼,却只瞥见杨慈音的侧颜,侧颜却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却听一声裂响,如墨竹悄断,血红的一只指甲,竟硬生生地被杨慈音掰断了。
“姑娘!”
那宫人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杨慈音。柳轻尘故意缓了一步,杨慈音若是现在摔倒,怕是保不住这胎。
但是她想象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静妃已经先一步扶住了杨慈音,柳轻尘只得作势三步并两步地上去,一边惊叫一声:“娘娘!”
杨慈音却并未晕过去,只是险险扶住两人的手,睚眦欲裂,从齿缝里挤出来一句:“耿霁月呢?”
“耿、耿、耿将军她……”
“她什么?”
那太监身形一顿,两股之间滴滴答答地流出热水,竟是活活被吓尿了。他直直地跪下去,长嘶一声:“她也反了——”
-
天微亮时,宫里的骚乱方才停歇。杨慈音竟没气得晕过去,但却也一夜没睡,只是昏昏沉沉地按着额角,一边时不时拿起纸笔写两句。待到早朝时分,轿子早早地来了,杨慈音才焚了方才的纸,稳步上了轿。
老皇帝早已如往常一样被扶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底下的群臣早已密密麻麻站了一片,他们对帝后的情状看得清楚,议政之声此起彼伏,却都冲着杨慈音一人。
杨慈音恹恹地侧着头,一只手时不时按着眉心。
经了那等风波,同时又忍受着胎动,杨慈音的声音竟听起来没半分异常,稳稳当当地与群臣一问一答。她垂帘两年,几与皇帝无异,只不知为何总隐于帘后,并不称帝。
“耿霁月虽叛变,其能在杨定辰身殒后快速收复边疆,也是立功一件。照我看,应当以招安为首、镇压为辅。”说话的大臣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偷看着一旁耿良的神色。照理来说,耿良此刻应当已经人头落地。但圣意迟迟未明,群臣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装聋作哑。
“耿大将军。”杨慈音却停了按眉心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笑起来,“你怎么看。”
耿良旧疾未好透,此刻被问及爱女,冷汗竟是明晃晃地从额上淌了下来。他上前一步,却久久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爱女叛乱,无论情面还是忠义,都被此事毁了个彻彻底底。若是未来改朝换代,尚可解释为开国有功,但现在,则无疑是奇耻一件。
耿良虽定定地在原地站着,腿却发颤。群臣中顿起窃窃私语。可怜耿家英名盖世,如今却被耿霁月毁了。
群臣中议论声最响的莫过于薛家二郎,当年他被耿霁月当众退婚是何等的羞辱,现下就是何等的幸灾乐祸。他一双鼠目眯起来,迸射着精嘲的光,直射向耿将军面门。
“对了,耿大将军,不知你的腿疾好透了没有。”
“劳烦皇后娘娘挂心。”耿良硬着头皮道,“好了大半,但恐无法根治。”
他蓦地想起那个叫仇念的女子,托她为他施针才有此好转。不知这女子是否现在也在叛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