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可惜。
却看上面忽然抛过来一袋药包,随即便听见杨慈音的轻笑声:“那毒对我的宫人来说不算难解,只怪你请的庸医无能。”
此言一出,耿良心中了然。
除了耿霁月和仇念,其余人等,大多只知道他的腿是在军中所伤,而不知他腿曾被毒针所刺。
但杨慈音非但知道,还能拿出对应的解药。除了她与下毒者有所关联,别无他解。
电光火石之间,耿良竟将一切想清楚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包解药,心中无限愤恨,两臂却发软。杨慈音既有办法将他的双腿几乎毒废,那么也有办法教他生不如死。
早不给,晚不给,偏偏在耿霁月叛乱时唤他上朝,给他解药,这是……
“我要你亲自率兵平叛,押耿霁月而归。”
话音刚落,朝堂顿时如沸。人人都知,卫国能打得过耿霁月的,只有她老子耿良。
竟是逼着耿良大义灭亲了。
耿良沉重的头颅被杨慈音的眼神压下。骨缝里密密地全是倾蚀人心智的痛痒。他低下头,颤抖了一下,杨慈音便将他的这动作视作同意。
耿良越来越低地低下头去,殷守反而抬起头来,怒视杨慈音片刻,随即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皇帝,却发现,老皇帝也在看着自己。那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杨慈音的眼神顺势回来,殷守忙低下头,等杨慈音的眼移开了,他才复又把头抬起来,仔细观察老皇帝。
却发现,老皇帝苍老的手指,竟不住点着龙椅,颇有节奏。
朝堂之上,少有人敢直视上位者,更遑论是一个神智不清的废帝。
但此刻,殷守异样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的和老皇帝眼神相接,又死死盯着他不断敲击的手指。他深深知道,若真是完全神智不清,老皇帝是无能用手指敲出这样的乐曲的。
他敲的那首乐曲,名为破阵子。
这天夜里卫翎陪同步奂回到紫安城。一路无语。紫安城近郊刚下了一场暴雨,泥水的腥气从马车缝隙渐渐往上漫,两个人都恍若泡在水气之中,一并连喉管都堵塞住,半晌说不出来话。
出发时步奂便知道耿霁月反了,也知道这其中少不了卫清晏的影子。对于卫国,她并没有三贞九烈的忠诚,谁坐龙椅都无所谓,她只渴望,无论外头世道如何,有一个人能给她一些专属的偏爱。
先前她以为她是步隐唯一的心上明珠,直到十岁以前的记忆随血腥气复苏,她才知道不是。叛军呼啸声起时,她恍惚间又回到了回春堂刚刚被烧的时日,她发现她有些想念军营了。
不止想念被人看重、被众人视作救命药草的感觉,更想念……
她飞速抬眼瞥了一眼卫翎,在对方察觉之前,又飞速将眼神移开。精神混沌时那个背着她的坚实身躯、火舌上蹿时照出的一张俊脸、夜半军营中弓弦的震响,那其中,又掺了几分真假?
她突然觉得无力,眼睛几眨间,又觉眼眶肿胀酸涩。她宁要那个眼睛弯弯、似要随时取她性命,但是教导她时至诚至信的魏狸,也不愿要眼前这个从认识之初就在骗她的卫翎。
可是腰间的香包偏还幽幽散着香。薄荷的香气随着蒸腾的水汽一并弥漫,如若入梦。
卫翎抬眼,见步奂心事重重,几度投来眼神,又几度收口,他自知有错,也自知应当说些什么。二人虽无逾越之举,但几度同生入死,共避蛇蝎,心思早已相通。她身上被自己的薄荷香缠绕,不信她便无半点动容。
从她易容钻入他的宫殿之始,她便没有再出去过。
“我对你,有所欺瞒,是我不对。”
马车不巧地一颠,他的话语半数都被雨声吞没,步奂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却也抬起头来,一双充满疑虑地眼睛盯着卫翎。
卫翎一瞬间有不想开口的冲动,但是他强行将这冲动压了下去,盯着步奂的眼睛,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这下步奂听到了。她盯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愤恨。这样一张俏俊的脸,添了怒意也自有几分勾人。卫翎喉结滚动了片刻,看步奂低下头去,又增了胆量开口:
“但我对你的情意,并无半分虚假。”
步奂猛地抬起头来,卫翎顺势欺身上前,捉住她扭动的手腕:“此次再回紫安更是凶险万分,我知道你本事,但仍不放心你,才乞求阿姊允我同行。现下已在近郊,这些话我想了一路,最终还是觉得,要在到紫安之前说出口,不然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不要同我说这些。”步奂瞪他一眼,还没来得及继续刺出伤人的话,却又被他抢了先:
“你若不在意我,为何仍佩着我送的香囊,又为何在香囊里加那三味药草?”
步奂一顿,一双眼睛忽然又落到他身上,半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