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泠出关之日,正正好是五年岁月,无有沧海桑田,一切如故。
她这五年里只与青尘比试了两次。
一次让她融合九日月华的近远之战,一次让她在这石屋里一坐就是五年。
无论他目的为何,在问道一题上,冷雨泠真正认下了这个师父。
她的修炼速度不可谓不快——如今便已达初合质巅峰。
虚岁二十有二便距元合一步之遥,这是《停云整史》之中最快的进境。
停云之中,再无第二人。
感受到丹田一丝圆融之意后,她便将久久未曾停下的纳气吐息放得更缓更缓,免得让这心头剩下的两道锁变成不知何时扎向自己的刀。
但才刚将内力平稳下去,冷雨泠便听到心头与耳畔同时传来一处异动——像是破锣鼓桥打出来的喧嚣噪鸣。
“师姐。”
还没来得及辨别心中异常,她便听见有人这么喊她。
神识瞬间扩散到石屋之外,那人……是谁?
“师姐,我是禾归。此行……来为师姐赔罪。”
那人仍是定定地立身于门外,不过此时他双手向前抱扇行礼,而后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似乎她不出去,他便要一直这么折下去。
冷雨泠将门打开,仍是静默无声的。但对方缓缓将身子直了起来。
她瞧见了禾归无波的眸子,这人似乎是瞎了。
但无论他如何都与自己无关。他陷害自己在先,自己历练在后,将结果掩盖起因来混淆因果是不对的。
于是她没有贸然开口,她选择等对方先说下去。
“师姐可能不相信禾归的话,不过无妨,此乃人之常情。禾归被罚禁闭一年,现已刑满释放了。”他竟眼角有些薄红。
不,她虽能判断出是哪些人去祸害自己,但她连这几位被怎么罚的都不知道。
好像无论是青尘还是掌门,都默认了此事无需重申,但不代表她会因这一面之词去选择原谅。
事情已经发生,她并不会替昔日释怀。
她无需去刻意做此事,她不会沉溺于过去,亦不会将锚点定在未来。
“你想表达什么?”冷雨泠抱臂,“若是寻求原谅以宽慰自己,那便免了,若是想补偿些什么,也无需如此。”
“不是的。师姐,我不会因这一个道歉就抹去自己所做之事对你的伤害。”禾归的眉头向下舒展,“得知师姐在闭关后,我这四十六月来无一日不在师姐门前守候。今日师姐出关,先祝贺师姐进境迅猛,只是今日禾归来此,有一事望及时告知师姐。”
也就是三年整加上十月……这人在自己闭关之后就来献殷勤,怎么看都有些过分夸张。今日是有一事告知,那除了今日外的那千多日呢?
“你想说什么?”冷雨泠有些不解。
“回禀师姐,禾归自师父,也就是掌门处得到批准,随师姐前往俗世辅助大师姐调查露湖一事。”
此话说出口后,禾归又恢复了往日有些轻佻的模样,他还欲补充些什么,却忽然拘谨了起来。
“师父。”
“至朴师叔。”
冷雨泠反应较禾归更加快些。
五年未见,恍若昨日,似乎须臾。
面前的男子墨发柔顺,松松散散地束于脑后,黛色素袍服帖地笼络于身,却无一丝累赘,长袍及地却不拖行,想来是内力外放托住其尾。
他与禾归一左一右站至冷雨泠身前,像是棋盘之中的黑白子。
青尘朝禾归微微颔首,并未转身,却将目光全然放至冷雨泠身上,只把余光留给禾归。
且不说禾归如何去想,连冷雨泠这么迟钝的人都觉得这站位略有些……偏颇。
“恭喜出关。”
“如今正巧你禾归师弟也在,想必是为露湖一事。我便先与你二人将此事简略道来。”
青尘仍旧没给禾归一个眼神,禾归仍是好整以暇地将目光放至青尘身上,偶尔在瞥过来一眼,不知是谁更让她觉得不适,冷雨泠总觉心口有些发毛。
“此行确是前往露湖,露湖先前因你们两仪师叔之事,本在十载之前便被封印,但最近封印有所松动。鱼知师侄已然先行前往此地探查,你二人择日前往即可。”
青尘说罢,又将目光于禾归处轻轻放下。
冷雨泠读不懂,禾归倒是一下子心领神会:“师叔,弟子还需备些行囊,此番先行告退。”
青尘此时微不可查的笑意变得真切了。
待禾归一溜烟远遁后,冷雨泠如芒在背的感觉终于淡了下去。但此刻她又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每次面对青尘之时只知对方存在于此,却无法理顺对方思绪,此刻更是全然乱了阵脚,只是面无表情地与他对峙着。
对方像是全无觉察一般,以内力祭出一盏四四方方的小灯。
这灯通体玄色,细细看去在框架之上还有些繁复莹纹流转其中,像是夜中冥火划过碎星,哔啵地清脆爆响,淬炼着灯身。
与灯身莹纹交相辉映的,是灯芯的点点绿光,绿光萤火一般地明灭扑朔,透过清亮的琉璃屏,将青尘的目光也聚焦得明明灭灭。
“这是为师炼制的魂灯。”灯盏随着青尘的话语飘至冷雨泠身前,“你可将一丝本命内力积存其中,若是生死攸关之际引魂入灯,则可舍弃身躯保全神魂。”
“为它取个名字罢。”
“疏空。”冷雨泠几乎是下意识答道。
“疏点空阶雨,长明古殿灯。”
他没等冷雨泠回答,接着道:“此灯也可用作照明之用,若不注入内力便是寻常灯盏,注入内力后灯光大放,亦可保周身五毒不侵。”
“来试试看。”他说。
冷雨泠并未从这灯身之上感受到任何不适,此刻并无缘由拒绝,便也从神府之中抽出一缕淡青色的内力注入灯中萤火。
灯中扑闪的萤火们一下子聚合在冷雨泠的本命内力之上,毫无阻塞地,那萤火便与内力融为一体,只见那内力不再漂浮,而是在这灯座之中扎了下去,生根发芽。
冷雨泠顷刻之间便与这灯建立起了神魂的链接,她感受到另一处跃动的生命——较之无形更加紧密无间。
她将内力引入灯内,那灯便一下子将二人笼罩其中。
青光柔和,氤氲出一片蒙眬的雾霭,愈发让她看不真切。但她能够感受到的便是一种无法描摹的安全——身在此处,再无需去担忧些什么,再无需去思考。
但下一刻她便抽离了出来。
这种麻痹感与身负情锁时十分类似,皆是让人与自身的感受隔阂开来。虽安全,但不可久用,否则多半会染上神志堕入散漫的病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