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将她当做孩子对待了,青尘想。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青尘的眉心陡然传来锥心的刺痛。
记忆呕吐一般地喷溅到神府之中。
在混乱的记忆之中,他忽然成了一位掠夺者。
……
冷雨泠从未踏出过停云门。
整个世界荒芜得好似从未有人来过,与她近七年前在停云门睁开双眼的感知又不同了。
那时身边有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无论多么热闹都与她无关。
现如今身后是禾归,只能用名号来代指他,没有一个形容词去概括他。
按照世俗的标准说,他不忠、不善、不仁、不义,但他并未入魔,道心不改,又有着莫名其妙的坚持。
冷雨泠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她看不透复杂的情。他是一位,青尘也是一位。
索性便也不去想。
反正无论比试还是厮杀,她不怕他。
力量是将后背袒露出来的底气,而恰好她拥有这种底气,虽说心脏缝缝补补,命比纸薄,但这是她愿意承担,也必须承担的代价。
停云门没有匾额,只是孤耸着两个白晃晃的柱子,上方是一轮橙黄的圆日,后方是群山峻岭,树林阴翳。
前方是无尽的原野。
停云门就像是一个交界点。二人到达露湖若是不眠不休,约莫有三日路程。
冷雨泠见他好整以暇,便转身大步向前。
她与禾归没什么话可讲,两人便协作着将沉闷的缄默铺满山路。
与其说是路,她更像是一步一步从丰饶的自然之中划开一道口子,露出大地土色的肌肤。
她想到家乡的田野之上被开垦出的规整伤痕。
许老说,停云岛从地上连根拔起,远看如同一个倒扣的笋尖。
冷雨泠觉得某种角度上,停云岛也像一颗心脏,与她心腑之中相似的,一颗绿意盎然又遍布伤痕的心脏。
那是顽强的生命。
禾归在她身后两步距离,这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不至于冒犯,不至于疏离。
二人始终保持着匀速向着西方走去。停云门坐落于停云岛最东,而露湖正正好位于最西边,某种意义上,这三日,便是走过停云岛上百姓的一辈子。
太阳直勾勾落到头顶,她不曾停歇。
太阳向前走,走到矮矮的地面之上,带着好似无尽的温暖照耀冷雨泠无法感受的地方。
“师姐,在附近寻一处地方休息可好?”
冷不丁听到身后人说话,冷雨泠强忍住抽出月华反身劈砍的冲动。
她看向望不到边际的草原,将话题抛给对方:“这四周毫无遮蔽,如何休息?”
“我记得师姐内力属木,恰巧我之内力属水。”
“水可生木,我可助师姐将这周身的草木催发,为这草原更换一番新天地,也算是为我二人寻个可歇息的去处。”
也算是敢教日月换新天了。
冷雨泠在第一次从藏书阁历经须臾淬炼后便对这自然的感知更为灵敏,但她却几乎从未将内力释放于花草树木。
一是不知此番会有何后果,二是自来停云后,除却奔波,她几乎都是在室内完成修炼,与天地隔出一层石头障壁,自然也无从交流。
此时她将内力缓缓引导出,散发淡淡青光的内力中和守正又极富生机,一下子引得那小草勾过来,近乎痴缠地与这内力光团绕起了圈子。
光团之中抽出一缕近乎透明的细丝,细丝从草尖钻进去,那根小草便一瞬间开始疯长。
不是揠苗助长,亦不是自然生长,它带着一股不属于此处的狂乱,抽搐着,无风自动着,扭曲着,感染着。
一传十,十传百,一呼一吸之间,这片草地变成了一人高的草丛。
草原之上夜空清晰,晚星一颗颗定格于天穹之上,让人一眼望去不免停住呼吸。
与停云门内深山之上的旷邈不同,此处是无边的广阔。
这片草地的自带的气息被催生到了原先的十倍有余,几乎扰乱了这一代的天地之炁。
炁的杂乱方便生灵隐匿。
若是有意隐蔽气息,禾归与冷雨泠二人应当都无法定位到彼此。
“如此一来,处处皆可休息。”禾归的声音似乎无意识地轻柔了一些。
冷雨泠并不愿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首先便将轮流休息这个方案给否了。
“师姐既不愿意,便算了。”
他将手中扇祭出,在周身划出个阴阳鱼的阵眼。这阵眼外渐渐静默下来,内里却自成一派,将气息隐匿下来,从外周看来只是相似的一团草,除非知晓里面有人,否则无论怎么去走,都会走到另外的地方。
因为太过相似,所以反而极易隐匿。
“师姐要白,还是黑?”禾归朝前专注地注视着她,她好似真感受到了实质性的目光。
“此处即可。”冷雨泠正巧站在黑白两处的分界。
禾归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也径直走向另外一方分界处盘膝坐下。
二人都没想着休息,只是静坐调息。
但真真坐下之后,疲惫感一下子从脚跟涌上神府。
冷雨泠没打算睡觉,但此处阴阳和合,冲刷着她疲惫的神府。
此处很安全。
不知是哪里来的声音蛊惑着她——竟真让她在这并不算安全的夜晚失去了防备。
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她在长青峰顶,峰顶仍是不化的坚冰。
挂在白玉楼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