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泠承受着剧烈的碎心之苦,那心琉璃一样地被第二道锁链绞碎又糅合。
在近乎碾碎意志的疼痛之中,她脑海却走马灯一样浮现出短短半日内所经历之事。
……
细细密密的枝桠将她缠绕,没有一丝光透进来。黑炁肆意在心腑锁链上攀附游走,好似在欣赏抚慰自己的孩子。
锁终究还是碎了。
碎掉的一瞬间,冷雨泠什么都感知不到,如同新生的婴儿视力仅有厘厘,她的感悟仍是空白的。
好似为了惩罚她,在蒙眬中,她耳边萦绕起祂的耳语:“他最爱这样。冷雨泠,你体验过一遭之后,该知道我有多么恨你,又有多么恨他。”
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疼痛,而是仿若回光返照般的飘飘然。
她轻轻睁开眼。恍惚间,她好像站在某个地方。
眼前不是别人,是禾归。
但不一样了,那的确是禾归的皮囊,但不可视物的瞳仁却像是盯着珍宝一般直勾勾盯着他,让冷雨泠一阵恶寒。
奇怪的是下一瞬这人眼眶便落下一滴泪来。
他痛苦的表情却又是熟悉的模样了。
不等冷雨泠开口,他便挣扎着说道:“冷雨泠,你需得知道此事。”
“你说。”她听见自己开口,声音中竟然带着些决然。
禾归将残远扇的扇面翻了个转,那个撕裂开来的“禾”字再也拼凑不起来。
“抱歉。”
冷雨泠不知为何他只说一声抱歉。但她无力抵抗,只有锥心刺骨的疼痛袭来。
那扇生出一股风,直达心中第三道锁的位置,那内力化作的情锁无声碎裂。
冷雨泠又一次像一个婴儿面对世界般不知作何反应。
情感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的神志燃尽,混杂在一起的情感让她只是连连干呕。
她甚至无暇去思索其中关窍,久别重逢的情感让她感觉空气都尖锐了起来,白色的灰色的都变成黑色,美丽的丑陋的都变成恶果。
对面的禾归仍是直直站着。
在这阵缄默中,这次冷雨泠看懂了他的眼神——那是痛苦与罪恶的满足感,是无可消解的执拗和殉道般的韧性,是不计成本不计代价的疯狂。
冷雨泠不知道的是,在溺亡一般的窒息感受中,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笑出声来。
然后她尝试发出声音,可惜嗓子被情绪的洪流堵得死紧。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禾归,禾归,同音之姓,叛道之人——是她师弟,也是她小师叔。
更是她灭门仇敌。
九日拉如满月。
一箭落心脉,此为穿心之苦。
二箭落丹田,此为灭门之恨。
三箭落元神,此为业力因果。
但不知为何,第三箭偏了毫厘。
和凡,此业难消,你且永远赎罪罢。
“小师妹。”他只说最后一句话,“我不后悔。”
疯子。
在冷雨泠的沉默中,他爆发出涅槃般的力量,朝着冷雨泠本能变换的月华刃尖撞去。
身死道消,神灭无回。
禾归,或说和凡。他的泪与微笑一同随他化为齑粉。
……
冷雨泠瞧见自己莹莹月华中反射的苍白面容。
阿槐,你也是好样的。
但哪怕她要在余生思索一个为何,天道无情。此刻容不得她半分喘息,此景一过,神府袭来的是师姐最后的意念。
“小师妹……六道轮回,你且将我杀了。我不愿遗忘,不如从头来过。小师妹,不如从头来过……”
一字一句清清晰晰,或说哀莫大于心死,她能听清楚。
但她不明白。
什么“杀”,什么“轮回”。
都不重要,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冷雨泠嘴角溢出黑红黑红的血,颤抖着重见天日。
她“咚”一声跪倒下去。
膝盖上多了一分重量,她看不清是谁。
视野陡然黑下去,好像被阴影罩住。
“噗嗤”一声,月华不听使唤般独自找了个不像是地面的接触点。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好像刺入耳内,在脑海中嗡嗡作响。
虽然她无法再将任何注意力集中到外界,但此刻她突然涌起一阵快慰:疼痛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感受。当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减缓这阵疼痛之时,所有的感情都会被它唤醒,躯体就像放入磨盘的豆子,被缓缓解离成不分彼此的形状。
这是她最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活着”的时刻。
她好像又一次可以成为一个人。
但冥冥之中仍是欠缺些东西,她无法继续思考下去,想来也是剩下那道锁。
意识模糊到极致之时,她好像感知到一阵温暖袭来。温暖轻轻地,稳稳地托举着她的灵魂。
此刻是安全的,她毫无防备地倒下去,好像已然千百次。
……
鱼知在雾霭围绕过来的一瞬间便知事态不妙,但见她将重剑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甩至身后二人神府之前而后急急停住,只听得重剑阵阵嗡鸣,鱼知的肩膀也随之一震,左臂软软垂了下去。
雾中藏有的乳白色针样符文被重剑反弹回来,回绕刺入鱼知神府。
这阵雾中果有后手。
能护住二人便好,至少她尽到师姐的责任。
要是此刻能鱼知在意识退却前想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怎么就正正好是三份呢?
言川与杨长风二人的神府得以保全,鱼知的下意识守护使得她独自承受三份符文的侵入。重剑虽为天外陨铁,亦在两份符文的冲撞之下产生道道裂痕。
好歹不是全军覆没,这是她意识中的最后一句话。
……
“知妹,快来打下手——”
“诶,来了来了。”鱼知用帕子擦了擦有些皲裂的手,脸上却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