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凡绕到乞丐前面,屈下膝勾着背,“晚上路不好走,我背你过去吧。”
方才走了一段路,脚踝的酸痛感越来越强,乞丐也不多推辞,爬上他的后背。
视线越过肩膀的感觉太过熟悉,叫他想起在猛虎寨时,段重帆背他走的那段路。
还有隐隐漂浮在浑浊沉闷的空气中那阵淡淡的桃花香。
在他看到的记忆片段中,曾有人背着他走在山道幽径。
漫山遍野的桃花纷纷扬扬,迷乱人眼,花香四溢,不似人间。
那人微微侧头,朗笑着问道:“今年桃花开得好,走这一遭不亏吧?”
他听见自己低低「嗯」了一声,可眼睛却一直落在那人的后脑勺,周遭盛景也无法入眼。
与此同时,从记忆深处复苏的,还有满心缱绻和欣喜怀念,浓烈的情感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忽然村里响起一声凄厉的喊叫,把他的思绪拽回现实,“啊!!救命啊!”
凄惨又充满惶恐的呼救声持续不断,响彻整处山村,听声音还有些耳熟。
梁凡偏头问道:“仰月,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嗯,你带我过去吧。”
等他们赶到时,已有其他人在场,乞丐拍了拍梁凡的肩膀,叫他把自己放下,而后他拨开人群,见到一成年男子倒在地上。
陈秃子死了。
与其他死者死得悄无声息,仿若熟睡不同,只有他,死前叫得惊惧异常,死状也格外惨烈,面目狰狞,浑身浴血,身体仿佛被碾压过一般,四肢扭曲,歪七扭八。
周围的人见之无不躲闪,不敢直视。
梁凡见过祭司被剥去人皮,相较其他人镇定许多,却还是免不了手脚颤抖。
乞丐只略瞟了一眼,便转身离开,“收敛尸体交给其他人,我们去荒宅。”
村民见他这般冷漠,又开始指指点点,“我记得这陈秃子是不是才骂过他?”
“是啊,这才一个时辰不到,就死这么惨,别是他刻意报复吧?”
“欸!那,那老夫人在哪儿?会不会有危险?”
梁凡听到他们的话,愤慨回头,咬牙切齿地说道:“葛奶奶在我家,你们若是不放心,大可自己去探望。”
有人闻言恶意揣测:“谁知你们会不会布下陷阱,让我们去送死。”
梁凡咬紧牙关,鼻腔内发出沉闷的呼吸声,愤慨地瞪着那人,“你在乱嚼什么舌根!”说着就要冲进人群揍人。
乞丐伸手拉住了他,拽着他离开了包围圈,继续往荒宅走,“你与村里人相处多年,应早已了解他们的秉性,何必这般冲动?”
初次见面时梁凡一腔热血,说着为村子着想的肺腑之言,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到村后,提起他父母时,他也十分感激村里人多年照顾。
眼下却为了几句闲言碎语,就和他们正面起了冲突,甚至要大打出手,好似有多年的不满累积在心,要在今朝一泄而空。
梁凡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我从未喜…习惯过。”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灵火焚尸必定打草惊蛇,今夜注定不太平,但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要耽搁在此。”
“…好,我带你去荒宅。”
实是天公不作美,白日就是阴寒的天气,夜间月亮出来露了个脸就又被云层挡住,此时竟还飘起小雨。
他们到荒宅时,衣裳已被浸湿透,紧贴着皮肤,凉了身又凉了心。
甫一进入长满杂草的院子,乞丐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井口,“梁凡,你把我放下来吧。”
“好。”
“多谢。”双脚落地站稳后,乞丐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咳咳,我去井边看看。”
梁凡并未搀扶他上前,只嘱咐道:“注意安全。”
乞丐走到井边,蹲下身来,挪开再次盖上去的木板,井水离井沿不到一尺,难怪会倒灌。
他扶着井沿蹲下后,直愣愣地盯着那黑沉沉的井水发呆,好似神智都被吸了进去。
倏然他注意到水面有一环环微弱的涟漪,闭目仔细感受一下,末了缓缓看向旁边无风自动的荒草。
地面在…震动?
这时异状突生,井中水上的涟漪愈发密集,不过片刻,水面就开始「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乞丐看着这一连串的气泡着了魔,下意识念了一声「重帆…」,而后起身半蹲,右手伸到暗沉的井水中。
这水冷得实在是离奇,刺骨的寒意扎入五指血脉,直冲头顶,他本能地浑身一抖,手臂的肌肉也因此绷紧。
“呼…”他强忍着不适,转动手腕在细密的气泡中晃荡了几圈,什么都没摸到。
在他要抽回手时,突然,有什么锁住了他的手腕,猛地用力把他往下拉扯。
他的身体因此倾斜,地上的杂草被雨水浸润,导致脚下无法受力,整个人被迫倒向井口。
视野由宽阔的天地跌入狭窄的井内,乞丐整只手臂瞬间没入了水中,头也往下栽倒,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下意识惊呼出声:“唔!”
-
哗啦啦一阵水花飞溅声响起。
「噗」的一声,段重帆破水而出,找到岸边的方向后,他手脚并用地划水上岸,后背牵扯着一缕缕的死怨气线。
他把遮挡视线的头发顺着额头往上一抹,再回身,以手成刃,斩断黑线。
余光瞥见被死怨浸黑的湖水,视线被站在湖面上的几具尸体吸引。
他想起自己被卷入水底旋涡之后,不小心喝下了几口湖水,顿时五官皱起,嫌弃地「呸呸呸」好几下,恶心得连连干呕,最后施法烘干衣裳,总算感觉清爽许多。
头顶一轮血月,脚踏死怨黑湖,水立数具古尸。
看着真不吉利。
他飞身来到尸体身边,落至水面如履平地,仔细观察后,古尸不古,也不过十年,而且也并非修士。
真巧,又是十年这个数字,和他死的年数一样。
“啧,真是不吉利。”
更巧的是,这些都是醒尸。
真被乞丐说中了。
也不知究竟是乞丐乌鸦嘴,还是他自己倒霉。
总而言之,太不吉利了!真不爽快!
检查过所有醒尸,他仰头转圈观察着这片湖的地理位置和周遭环境,在脑中排列过每具尸体的方位,恍然大悟,难怪村里死了这么多人,却感应不到死怨。
这儿居然有一处隔世法阵,有人在用此集怨养尸。
说是养尸,但这几具醒尸普普通通,能力也不会格外强劲。
而且破阵也并非难事。
段重帆抬脚跺了跺湖面,看着迅速扩散的波纹,如此大量的死怨,究竟是谁收集在此?与设下这避世法阵的是同一人吗?
“难不成设阵是为了避免死怨祸乱人间?”
如此想是因为他前世曾遇见过以身镇怨的前辈,还向他讨教过许多凝怨抑怨的方法。
“若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