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裴芳心下难受,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自家孩子的心思她作为母亲,自然也能感同身受,“怀星,你是不是怪娘亲,没让你和子辰…”
听到那个名字,段重帆心下一紧,突然站起身来,僵硬地转移话题:“我肚子好饿,晚饭准备好了吗?”
裴芳暗自叹了口气,自那日起都快过去一年,还是不能提。
如此下去不行,她将人拉回原地,苦口婆心道:“药上好了,还没包扎呢,作甚这么着急?”
段重帆似才反应过来,“嗯,好。”说完又露出任谁都看得出是强撑的笑容,欲盖弥彰。
裴芳心里放不下他的心病,于是找到了卢君宁,两人关系并未被那事影响,心情却都不甚乐观,甫一见面对视,就异口同声地叹气。
“我家怀星/子辰…”
“唉……”
如此一来两人心情全无,茶也没喝,正好两个孩子十三岁生辰要到了,她们十分默契地在心里作好打算,约好三日后去山上寺庙拜佛谈心,留宿一日。
这是决定先各自斟酌,到时再作结论,到底要怎么让两个孩子关系恢复如初。
可就在她们上山前一日,段重帆独自外出,不知去了何处,直到傍晚才回,看神色似乎很是疲惫。
第二日,她们刚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找到段家。
正巧段启泽在,听来人说府衙请段重帆前去。心下不解,他怎的不知自家儿子何时与府衙扯上关系。
这一问才知,说是叶云天、高昆、倪辉、段重帆一行四人昨天游湖时逼得一名百姓跳湖,见死不救,害得那人溺死了。
那人憨厚老实,上有老下有小,是家中顶梁柱,他一死,整个家都会垮掉。
而叶云天他们几人是蔚城有名的纨绔子弟,百姓对他们怨声载道,却又因他们家大业大,只能忍气吞声。
此次他们做得实在过分,竟惹出了人命。
百姓聚众声讨,闹上了官府。
而段重帆因常与他们玩在一处,也被算在了其中。
因当天段重帆不在,段启泽便找了个借口将人打发回去,而后叫人去城中打探消息,顺便把他找回来。
可人没找回来,却得知「四家纨绔杀人害命,家族包庇逃脱罪责」的谣言已传遍全城,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段启泽当即怒火中烧。
等段重帆回来时,又是傍晚,他听了他爹爹的质问,一脸茫然:“我并不知晓此事。”
段启泽此时尚能压住心中的气愤,同他好好说话:“府衙内有目击证人,说你昨日在场。要撇清嫌疑,那你必须说出你昨天去了何处?”
说起这事,段重帆又变得吞吞吐吐,好似不敢说一般,末了摇摇头就当做回答。
“怀星,此事人命关天,你必须配合。”
段重帆则是想到此事与叶云天有关,心里烦躁,不耐地回了一句:“不是我,我该如何解释?”
“你只需说出你昨日去了哪儿,找到人证就可以。”
“…我不想说。”
段启泽眉头一皱,自家儿子对此事、对人命轻视的态度,瞬间点燃了他内心的怒火,倏地又想起前几日他在学堂同人打架一事,便强行把他拽到祠堂,要他跪在列祖列宗面前。
他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取下戒鞭,指着段重帆的脑袋,厉声斥道:“你往日贪玩废学,我心念你还有一作画正业,并未批评于你。”
“可近几日,打架斗殴,放纵玩乐,又开始不服管教,这下倒好,给我惹出人命来了,叫我段家蒙羞!”
见他一直低着头,气急怒吼出声:“你给我抬起头来!看看我们段家列祖列宗,你可有颜面面对他们?”
段重帆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自家爹爹,梗着脖子回嘴:“我如何不敢?我又没做错事。”
“没做错?那你告诉我,你昨夜究竟去了何处。”
“我不说!”
“你不说是吧,反了天了!”他把段重帆拖到屋外,指着长凳,吼道:“给我趴好!”
段重帆眼眶发红,腮帮咬紧,呼吸粗重颤抖,就是不肯动。
段启泽扯着他的手臂,把他强行按到长凳上,用力就是一鞭落在他后背,打得他浑身一震,随后又是一鞭,破空之声咻咻响起,落在皮肉上噼啪作响。
段重帆本想起来,却因这几鞭软倒在长凳之上,疼痛如炸雷响在脑海之中,但他撑着一口气,就是不肯喊出来。
段启泽边打边说:“你这么些年荒废学业,狐朋狗友四个字你可知怎么写?”
“你娘亲曾与你说过,少同叶云天他们厮混,多同子辰来往,结果你倒好,伤了子辰后,就回去找他们。”
“前几日还与他打架斗殴,昨天又和他出去游湖,还害人性命,你是要做那种罔顾情理、绝情绝义的无心之人吗?”
他挥鞭动作一顿,心知自己气上心头,说出了万分不妥之言,可又无法收回。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低头挨揍的段重帆忽而开了口:“爹爹,自小叶云天他们对我死缠烂打,我不理会,您就会责怪我不懂事,可后来,我和他们成了所谓的朋友,您和娘亲又叫我不要同他们往来。”
“咳咳,你们如此善变,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满意,我和…和简子辰…我不是故意伤的他…我与您说了实话,您不信,如此我便成了…绝情绝义之人吗?”
他抖着双臂,撑起上半身,回头脸色惨白如纸,却用一双满含嫌恶的通红双眸死死地盯着他:“可就算如此,也比您这虚情假意之人要好上千倍万倍。”
他说完手上便没了力气,上半身砸回长凳。
段启泽并未收着力气,这十几鞭都是实打实地落到他身上,眼下不仅是后背,连带着胸腔内都倍感不适,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父子二人都被愤怒吞噬理智,各自出言中伤对方,并未注意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虚情假意…段启泽为这误解心痛难耐,悲愤之下长鞭再次挥下。
段重帆疼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他心下默念道:“也许晕过去就不疼了。”
如是想着,他便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双眼缓缓合上。
“段伯伯!”一声呼唤响起,段启泽余光瞥见一道白影接近,可手上动作已无法撤返。
段重帆突然感到熟悉的暖香从背后笼罩而下,霎时间神智清醒几分,蓦然瞪大了双眼,偏头一看,熟悉的侧脸,哑声开口:“简…”
“唔嗯。”痛呼声传入耳中,段重帆感觉到压在自己后背的身体猛地一颤,晓得那一鞭抽到了他身上。
他呼吸一滞,忙挣扎着起身,想要替他查看伤势,滚下长凳后,却被他一把搂住,“咳咳,简子辰…”
简南疼得浑身颤抖,却仍坚定地用双手搂着他,把他按在自己怀里,身体护着他,急声劝阻道:“段伯伯,这事定和重帆无关,他不会这么做,您别打他。”
段重帆听着自他胸口传来的健康有力的心跳声,倏然有了落泪的冲动,他想说:“你怎的这般蠢,看到鞭子还往上凑。”
可意识逐渐下沉,他没能坚持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