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冬日里的阴雨天,天色像是褪了色的墨,灰黑灰黑的,寒意跟雨天的水气一裹,阴冷刺骨。
不过屋子里却是温暖明亮。
火盆一直烧着,傅鸢挨着沈连芝坐在火盘边,手里拿着个绣绷子,沈连芝正手把手教她绣花。裴老太太坐在旁边铺着厚垫子的竹榻上,身后靠着腰枕,时不时偏头看两眼。裴心竹窝在竹榻另一边,在角落里蜷成一团,拿着一本包了书皮的画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咕噜噜噜。”
煮的清热润燥的茶好了,何清圆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这个天,不在火盆边待着根本待不住,但这火一烤大半天,暖和是真暖和,燥也真的燥,燥得嘴皮子都火辣辣地疼。
何清圆一圈递过来,最后到傅鸢。
“小七,先别绣了,先喝口茶。”
“哦哦哦,好。”傅鸢连连应声,戳完了手上这一针才放下绣绷子。
看她这废寝忘食的架势,裴心竹忍不住说:“还挺勤奋,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学绣花了?”
傅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技多不压身嘛。”
裴心竹眯了眯眼,一副“我怎么有点不信”的表情。
不过想到她手上的伤终于痊愈,借着绣花多活动活动手也是好事。
裴心竹伸手:“给我看看,绣的是什么。”
“我第一次绣,可能绣得不是很好。”傅鸢先给她铺垫一下。
裴心竹勾勾手:“放心,我对你的绣工没有抱任何期待。”
一个平日里针都不怎么拿的人,突然绣花,水平如何可想而知。
裴心竹接过绣绷子,盯着绣布上那个大拇指大小,绿绿长长胖胖的形状,端详半晌:“嘶~你这绣的是……”
绞尽脑汁:“青虫?”
“哪有人会绣青虫啊,”何清圆把绣绷拿过来,“我看看。”
上一刻信心满满,下一刻看着实物欲言又止。
“这……这明显就是蝴蝶蛹嘛!取破茧成蝶之意,对吧?”
裴老太太听不下去了:“什么蝴蝶蛹,那是青竹!”
斩钉截铁。
沈连芝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几个人看过来。
在几人询问的目光里,傅鸢干巴巴一笑,解释说:“我绣的其实是,一粒谷子。”
她本来是想绣一支稻穗的,但稻穗实在太复杂,配色针法一大堆,她光是听大舅母讲就一个头两个大,于是化繁为简,绣了一粒谷子。
一粒生机勃勃,健康壮实的谷子。
屋子里一瞬寂静,片刻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屋子人笑作一团。
*
夜半更深。
傅鸢又做噩梦了。
逃命的噩梦。
一边控制不住恐惧,一边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梦,这是梦,最后生生将自己从梦境中拉出来。
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房间,噩梦破碎,可从梦境中带出来的恐惧却并没有立马消失,浑身有种蛇爬过的寒意,迟迟不退。
傅鸢努力去想点儿别的,好盖过梦里残留下来的那些画面,想今年丰收,想三姐姐做的好吃的,想下午的时候跟祖母她们笑成一团,过了好一会儿身上的寒意总算是退了下去。
长舒一口气。
这一折腾一时没了睡意,傅鸢就这么静静躺了一会儿,想到什么,从枕下摸出一块手帕。
手帕素净,没有任何纹样装饰,唯有料子与众不同。
小六下午问她,一粒谷子不过指尖尖大小,她为什么要绣得那么大。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薄薄月光,傅鸢目光落到手帕一角的一块拇指大小的印记上。这手帕之前被她攥在手里,浸染了血迹,她本想洗干净再还给子慎的,谁知怎么都洗不干净了。她也想过买块新的给他,却怎么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不好就这么还他,于是就想着绣个什么遮一下。
看了半晌。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傅鸢起身,将盖在被子上的长袄披到身上,没有点灯,以免吵醒小六。拢紧长袄,踩着薄薄的月光悄声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小缝,看向院子里那株梅树。
枝丫光秃秃的,没有半点要开花的迹象。
因为裴诚伤得太重,山匪的事瞒不住,便没有瞒家里,虽然她已经把自己那部分尽量几句话带过了,但家里人从那之后都默契地不在她面前提跟山匪有关的任何事,甚至村子里其他人聊起朝廷出兵剿匪的事也都尽量避着她。她想打听,可这一次连小六也不帮她的忙,每次说起都顾左右而言他。
她只偶然听到一点,有人说剿匪军大胜,有人又说山匪凶悍占了上风,众说纷纭,唯一一条说法一致的,那便是伤亡惨重。可究竟是谁伤了,又是谁死了,都不得而知。她只能暗自想,若是主帅出事,绝非小事,必然会有风声,所以眼下这样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又忍不住想,就因为主帅出事不是小事,恰恰是必须保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的理由。
看着院子里那棵寂静的梅树,有时候希望它能早点开花,有时候又觉得晚一点开花也好,这样,人没回来是因为花还没有开。
傅鸢回头,看向挂在对面墙上的那幅鱼跃鸢飞图。
娘,若你在天有灵,保佑他们平安凯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