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是妆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用尽所有力气在心里无能地发怒,仿佛三魂六魄都在这场怒火里灰飞烟灭,留下躯体麻木地流泪;一半冷静地操纵双腿走回可居。
今夜就把剑偷出来。
孟是妆想。
何必抱着素剑投炉?
孟是妆的念头疯狂起来:他应该用这把剑,在这山上能捅死几个算几个。
他越走越快,面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染上一片红影。红影在他的视野里久久不散去,他以为自己的眼睛被这场滚烫的心火烧坏了,浑浑噩噩停在这道红影身前。
“孟是妆。”
对方用尖柔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孟是妆的理智慢慢从激烈的情绪里抽离。他抬起头,对方一身红袍,两手随意拢在袖里,细长的眉眼里写满了兴味和阴沉的算计。
如今正笑着看他。
孟是妆竖起所有防备。
察觉到孟是妆的警惕,罗舜道:“你不必紧张,我来这里是有些话要和你说。”
罗舜身后,“可居”的牌子歪歪地挂着。
孟是妆半点没放松。
他知道罗舜,记得这道总在远处注视自己的红影子。虽从没和罗舜单独面对面见过,但一叶知秋,他明白这里最恨他和老居的人,应当就是罗舜。
想到老居还在里面,孟是妆浑身都绷住了,即刻就想冲进去。
罗舜知道孟是妆心中所想,“善解人意”道:“我还没进去见过老居。”
他脸上还端着笑,好像在和熟人讲话,颇为耐心地重复:“我今天是来见你的。”
孟是妆猜不出他来的目的,沉默地与他对峙着。
罗舜半点儿不在意孟是妆的态度,“我猜,依老居的性格,他不会和你说当年的事。你应该到现在也不知道你的父母是什么人,山上的局面又为何是现在这样。”
他说着,却也没有要对孟是妆娓娓道来的意思,只讲自己想讲的那部分:“十三年前,你刚刚出生。就在这个地方——”
罗舜指了指脚下:“好像就是如今我们俩站的位置,老居抱着你,站在我面前。”
孟是妆垂在身侧的手在这一瞬间攥紧了。
他确定自己在罗舜的眼里看见了不怀好意,但是他没办法挪动脚尖,只能静静地等罗舜的话落下。
罗舜细细打量孟是妆铺满阴郁的眉眼,仿佛看见十几年前的自己。他的视线往下,描摹着那下半张同早死多年的仇敌相像的脸,心里又快意徒增。
顿了一口气,他继续:“我和老居说,只要他肯放弃你,他就可以继续做忠义堂的堂主,继续做素剑山的一把手。”
他知道自己的话对孟是妆是多大的惊雷。
果然,孟是妆立马牢牢地盯着他。
罗舜:“你应该知道,老扈在山上的地位、山下的名号有多响。三十多年前他刚入山,教他拿剑的人就是老居。”
孟是妆脑子都转不动。
他耳边又响起老居撕心裂肺的咳嗽,还有布满伤痕的双臂。
“我同你父辈有仇怨,老居也是他们那一派的,但他救过我,我给他选择的机会。”
罗舜坦然又一笔带过“仇怨”二字。
“选择”这个词轻飘飘砸进孟是妆心里。
“可他不肯,一定要带着你。”
罗舜发出一声可惜的叹息:“他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还要护着你。”
他故作思索,带着毒刺般的笑替孟是妆把十三年前的画面勾勒出来:“他要带你下山那天下着雨,我没动手,在山门前的亭子坐着,就在那个地方,嗅到的雨水都是血腥味。”
孟是妆抱着剑整日在山里走,他曾经试探性走到过山门处。离山门最近的亭子都要百步。
他的心鲜血淋漓地痛起来。
孟是妆望着这张一下变得可憎百倍的脸,好像在唾弃自己,又好像在警告罗舜:“你该直接杀了我。”
罗舜毫不在意。
“我同你血亲间的仇,可不是一个无辜稚儿死去就可以放下的。”
说着,他脸上的笑容变幻了一下。
在这个笑里,孟是妆敏锐地感觉到今日自己将会踏进一个避无可避的陷阱。
罗舜:“不过十几年过去,我也厌倦了。”
“十三年前,我让老居选;现在,我让你选。”
孟是妆等着他的话。
罗舜与他四目相对:“我知道老扈一直在教你练剑。”
“半个月后,有一场弟子间的比试,只要你能用素剑赢过柯从周,我就放你和老居一起下山。”
孟是妆来不及思考他话里的深意,只问:“只要赢过柯从周?”
罗舜点头:“是,只要赢过他,你可以带老居走。”
听见罗舜的回答,孟是妆的呼吸都停住了。
他的心跳随呼吸一起停了一瞬,有股劲从他的脊背后一路沸腾遍全身。这时他尚不知道,这股他从没体会过的劲叫做意气和勇气,但已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探究后果。
“如果我输了呢?”
罗舜眯眼笑着:“你若输了,便在自己和老居里选一个先死。”
孟是妆双肩绷出一个尖锐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