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舜:“当然,你也可以不选。但我方才说了,我已经厌倦了这种取乐的方法,所以往后,你们就要换一种活法了。”
他的笑扯出一个残忍的意味:“你一个人抱着剑不够,往后便把老居也拖出来,如何?”
孟是妆真想现在手上就握着剑,走两步能把面前的人捅个对穿。
罗舜见孟是妆的脸色更沉,眼中怨愤涌动,看着孟是妆的眼睛,如他自己在照镜子一样。于是心情就万分畅意,放声大笑着走了,悠悠留下一句:“想好了,你可以来素山堂找我。”
日光逐渐烈起来,苍翠的林叶遮挡了大半灼烫的光,落下几道光斑在孟是妆的肩头上。他的心绪翻涌,想着老扈的话,想着罗舜给他的这场突如其来的选择。
可他别无选择。
孟是妆穿过可居的小院走进内室。
内室开了半扇窗,老居就坐在床旁。
他没注意到孟是妆进来了,正拎着孟是妆昨日被划破的衣裳,要动针缝补,时不时发出两声闷咳。
孟是妆一直没出声。
可能是因为太熟悉了,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认真看过老居。
老居的脸庞消瘦,下颔和脸侧的线条连出坚毅又沉稳的轮廓。他鼻尖有一颗痣,再往上,是双如潭水的眼眸。同头发一般已然半灰的眉毛斜入鬓间,能窥见几分年轻时的风采。
无端的,孟是妆想起了老扈。
听罗舜说的话,老居可能还比老扈大几岁。
老扈的发却全白了,眉间总是紧皱着,有数道深深思虑而留下的痕迹。因这些痕迹,他看起来比住在可居多年的老居还要苍老。
而他的人也如这些脸上的痕迹,威严得叫人生惧。
但和老扈的疾言厉色不同,老居的话很少。
孟是妆越大,他的话便越少。
不论是那些久远的往事,还是孟是妆素未谋面的父母,老居都不曾和孟是妆说清楚过。
孟是妆问起,他也只有一句“已死之人,说的太多,只能惹得你伤心”。
或许是老居的方法奏效了。孟是妆不管怎么想象自己的父母,他们是好是坏、如何死去,他都没法感觉到难过。
他的人生里只有老居。还有偶尔“造访”的老扈。
孟是妆的眸色越发沉。
这时,老居终于发现他:“怎么在那站着?”
老居瞥见孟是妆心绪沉沉的眼底,补好最后一针的同时,问他:“在想什么?”
内室因外头的光而略显明亮,孟是妆和老居相对,他看着老居平静的脸,还有半边笼罩在暖光下的身躯,心也奇异地平静下来,像落进柔软的水潭。
孟是妆如实道:“我想,带你下山。”
老居先是一愣,然后把手里的衣裳放在一边,冲孟是妆招了招手。
孟是妆走过去,被他拉着身子盘腿坐下。
老居捂着嘴喘了两下,才伸手去解孟是妆束起的头发。掌心里拢着的头发不多,微微发着黄,也并不柔顺。他梳理得很耐心,一丝不苟地用旧发带缠紧。
感觉到老居停下动作,孟是妆去摸自己脑后的发。
他半侧着脸,瘦弱的左肩被老居的手掌按住。
老居低着头。
“阿是,你还小,你不会永远留在山上的。”
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掌下的身体瘦得叫人心头发酸。愧疚和无力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两臂上的旧伤又开始作痛。
老居又不自觉去看墙上那幅字。
孟是妆没注意到老居的神色。
他仰着头,眼底的光亮得惊人。
“你也不会。”
老居露出一个笑。
孟是妆又找了个借口匆匆出了可居。
他难得有在山上畅通无阻的时候,一路上没见到几个人,就到了素山堂。
素山堂中的院子里栽着大片白色的花,在风和日光下懒洋洋地舒展着。
孟是妆无心观赏,提步就要走进正厅。守在门口的弟子目不斜视,显然也是早被吩咐过的。
罗舜背对着他,正对着堂中的画像发呆。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这样快就想好了?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他虽这么说,但脸上却带着意料之中的神色。
随他转身的动作,画像露出全貌,从孟是妆的角度看去,他就似同画像里的人并肩站着。
孟是妆的眼神不自觉被画像吸引过去。
画像里的男人看上去约摸三十来岁,五官清秀、气质温和,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穿着干净的白衣,被亮堂堂地挂在墙正中。而画旁的罗舜与此中人像两个极端,宛若个红衣鬼差,阴森森地杵着。
素山堂都仿佛被这两种气场影响,堂中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孟是妆把看见这一幕的违和感往心里压。
“你说的比试,还有什么条件?”
罗舜一下就明白了孟是妆的意思,他扬起眉想了想:“没有条件,只要你能赢——用素剑。”
他随口抛出几个可能:“不管是你断手断脚,还是柯从周断手断脚。如果你有本事,你在比武台上杀了他也可以。”
说着,他想象了这些场面,居然觉得欢畅:“只要你能赢,你就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