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剑”被劈开的缺口并不整齐,似锯齿般曲折,折出几道锐利的光芒。柯从周盯着其中一条光线,这线的颜色慢慢变淡,之后有条光芒更盛的线袭来。他双手一转,两剑贴在一起,甩出去一圈抵挡的剑锋。
这是第二层“涟漪”。
水入水中,泛起涟漪。剑藏于水中,隐在涟漪之后。
但剑就是剑,实形只有一个方向。
孟是妆面前是眼花缭乱的水光。他看不清对手手中剑指的方向,但他知道,其中一把剑刚被自己劈没了剑尖——既然如此,他有什么好怕的?
素剑在他掌心转了一圈,更大的“涟漪”就此散开。
柯从周显然也想起方才的“断剑”,手上动作不自觉畏缩。就在这一息之间泄的力,“涟漪”的波纹散乱,他自己也辨不出剑尖朝向,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于是当他发现剑偏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素剑锐不可当的剑锋朝前刺。
柯从周不敢像刚才那样去接,强行剥离开贴合的双剑,两剑相夹,试图减缓素剑的攻势。随后他感觉左手一震,虎口发麻,掌心一空——他的“左剑”又被斩断了一截,因这力道太大,震得他拿脱了剑。
他一咬牙,学着孟是妆“玉石俱焚”的样子,不变“右剑”招式。
孟是妆见他直直往素剑上撞,眼眸一缩,手腕一翻朝后收剑,左右手一换,用剑柄狠狠敲在了柯从周右臂的穴位上。
柯从周右臂一酸,“右剑”也清脆落地。
他望着孟是妆,对方两手换剑的招式是自己刚开始时“双剑合一”的缩影。
他没有还手之力,身体麻木地跟着剑来的方向后退。
孟是妆看着柯从周身后几步之遥的比武台边缘,眼里光芒乍现。
就在此时——
“咚!”
“香燃进,比试结束!”
他浑身一僵,右手已不听使唤地卸了力,素剑从他手里滑落,在地上半死不活地响了两声。
孟是妆满心不甘,直接上手拽住柯从周的衣领,把他拽去台边。柯从周愣愣地被他拉着。
“比试结束,是平手啊。”
这句宛如唱戏般。
孟是妆终于停住不动,脖颈和双肩上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连回头这个动作都不利索。他回首看着罗舜,罗舜笑吟吟地看过来,说:“此番未定胜负,看来要等下次。”
孟是妆心里陡然一松,连他脸上残忍的笑容都不觉面目可憎。
柯从周的神志这才缓慢归位。他不敢看老扈的面色,但不管他有没有掉下台,此局胜负其实已经明朗。他张了张嘴,想要陈述,孟是妆却已放开他,转身拾剑。
他看着孟是妆塌下全身的力气,脚步飘忽地走着,蹲下去半天扶不起素剑。柯从周站在那,望见素剑雪白的剑刃淌下一滴又一滴的血,他的目光去寻孟是妆受伤的地方,被他伤到手臂翻出可怖的骨肉。
柯从周如梦初醒,连忙走过去捡起剑鞘,为孟是妆扶起素剑。
他想和孟是妆说话:“孟、孟师姐……”
孟是妆冷冷看他一眼,如同日日在山上那样,拖着剑下台了。
他回到队伍,本就排列得歪曲的众弟子更是围着他纷纷后退一步,像见了瘟神般让出一条道,个个眼神悚然。如果孟是妆还有方才一两成的精神,必定要梗着脖子仰着头回视,把他们全瞪得缩下头。
但他谁也没看。
从罗舜提赌约的那天开始,他就成了一张绷得弦都在发颤的弓。这弓弦紧张到一种地步,闻风便是曲,有时是段哀乐,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会赢。柯从周是何许人也?老扈教他练剑许久,嘴里除了“柯从周”蹦不出第二个的名字,抱着剑满山过去,“柯师兄”的名号比罗舜还响。
有时也是窃窃的喜音。反正老扈训了他重样不重样的词,就是没说过他资质差,爱骂的那一两句无非是“心思不正”,整个素剑山找过去,撇掉老扈姓“柯”的爱徒,想必没有能称作“君子”的人。
练剑和心术有什么关系?他不觉得两者有联系。
老扈很厉害,老居当年应该更胜一筹,他能在几个堂主的围攻下护住孟是妆,虽然没能成功下山,但孟是妆总觉得,或许还有老居手软的缘故。这都是非死即伤的阵仗,老居一向心软,不肯下死手也正常。
可孟是妆不一样。素剑山哪有他可以手下留情的人?说不定他就凭着这点不算出神入化的剑术和心里这股劲,就赢了呢?
孟是妆在原来的地方站定,比武台上的香换了新的。他盯着新的香发呆,在肚子里和自己打起官司,一边后悔往日荒废的时光,明白“剑到用时方恨少”足以烧穿肚肠的懊恼;一边开始没道理地怪起柯从周,觉得这个自己拿不下的对手很碍眼。
柯从周下了台手里还攥着“左剑”。
阮伉行为他浇铸“左剑”时出了点差错,“左剑”剑身先天缺口月牙,他又是惯用右手,于是一个月里也拔不出几回“左剑”。“左剑”是阮堂主铸剑生涯里为数不多的失误,这位长辈从不脸红,和他说:“如今这柄剑成了这样,我不怕它会不会坏我名声,只怕会毁你修行。”
他劝柯从周:“老扈叫我打两柄剑,就是希望你有一日的修习能超越他。你若因剑不漂亮就荒废了左手,实在可惜。不妨换一换,这把有缺口的就只叫右边用,也好练一练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