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白清栩端坐在屋子里打坐,身前的案几上点着油灯。窗外的树林影影绰绰,树叶摇晃着哗啦作响,风卷着冰凉的空气从敞开的窗户往里灌,连带着卷入不少金黄的落叶,干枯的树枝被风折断掉落在屋顶上发出响声。
突然之间“砰”的一声,方才所有声音都瞬间远处,就像被隔绝在一层膜之外,白清栩睁开眼,看到洛水刚好关上窗户。
“公子,早些歇息吧!”洛水叮嘱道,她讲话的鼻音很重。
虽是深秋,但宣陵山本就人烟稀少,山前更是空旷开阔毫无遮挡,一入夜便已十分寒凉,若是刮风就更是让人感觉瞬间入冬。
白清栩问洛水:“退烧药喝了吗?”
“方才已经喝过了,也不知怎的,这几天一直不见好。”洛水一边说着一边向他走过来。
“你去睡吧,今晚就不用再陪我过去了。”
“嗯!”洛水靠着案几坐下,轻轻拨动灯芯,火星噼里啪啦跳动,屋子里亮起来。
“算算日子,洛衡也快回来了吧?”
“上次来信是说要准备回来,但那还是两个月前,后面也再没来消息。”洛水望着油灯有些出神。
白清栩笑道:“或许是忙着赶路忘记了吧?再说以他的脚程,说不定信使还没他快呢!”
看见洛水脸颊红红的,白清栩又问:“是不是还有些发热?前几日就让你晚上不要再跟我出去,你偏不听!”
洛水微微一笑:“虽说这宣陵山向来幽静清雅,但公子一个人我终究还是不太放心。”
白清栩不容分说地打断她:“好了好了,今晚你就休息吧,现在就赶紧去躺下!”
“要不要把火炉烧上?近来夜里越发凉了。”
白清栩笑了笑,“过两天再说吧,今天你先去休息。自从我阿娘不在,你都快成为第二个她了!”
提到鸢尾,两人突然都没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洛水站起身说:“那我就先出去了!”
“洛水!”
“嗯?”正在开门的洛水转过身。
“谢谢你。”
洛水的手搁在门上,一脸茫然地看着白清栩。
白清栩突然有些不自在,扭头避开洛水的视线说道:“这一年多来多亏有你跟洛衡!”
洛水眼里泛起笑意:“我们也是,多亏有公子。”
“那……你赶快休息吧。”
洛水点点头,“嗯,公子也是。”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了,屋内再次安静下来,窗外依旧风声呼啸,树影摇曳。
白清栩穿好外袍推开门,夜风见隙而入,身体立刻被凉意包裹,他将原本拿在手上的斗篷穿在身上,然后关上门朝正殿走去。
宣陵山前的广场平整而开阔,北边坐落着排列成“凹”字的殿宇,宣陵山位于正中央的正殿之后,东面的偏殿供守陵人居住。西面的偏殿则是供祭祀时用于准备和休息的场所,只不过少有人来常年都锁着门。依山而筑的殿宇雄伟又华丽,但在夜风卷袭的黑暗之中却似乎又多了几分阴森的气息,让人望而却步。
不过这一切白清栩早已习惯,黑夜之中他出了东面的偏殿,转入长廊,两侧的油灯早已被风吹灭。白清栩熟练地一一将它们点燃,通往祭坛的路在他的脚下一点一点亮起来,他感觉身体渐渐温暖起来,似乎没那么冷了。
推开正殿的大门,清雅的檀香扑鼻而来,殿内光线很暗,正中间的墙上挂着一副画,那幅画构图简单,笔墨浑厚,只寥寥几笔便勾勒出群山荟萃层峦叠嶂的气势,在那一片青绿的山顶之上,远远能看见一位女子的背影。画前的供桌中央摆放着香炉,左右两侧各燃着一盏长明灯。
白清栩添加完灯油后,曲腿跪在供桌前,只要待在这里就让他内心十分平静,所以每晚入睡之前他都会来这里。
“咚咚……”殿外有人敲门。
白清栩问道:“洛水吗?”
殿外没有回答,但敲门声依旧不止,白清栩心里一紧,莫非是?他赶紧起身快步走过去开门。
“你今天……”当他看到来人时迅速止住了话语。
门外的人一身戎装,丰满坚毅的面孔,长着鹰钩鼻,粗糙又杂乱的胡碴让他看起来风尘仆仆。
白清栩有些意外:“魏将军?”
魏昭捕捉到白清栩神色的变化,挑眉问道:“殿下似乎在等什么人?”
白清栩眨了眨眼:“哦,我以为是洛水。”
一阵夜风直卷进来,衣袍飞扬,白清栩侧身让出路来:“外头凉,请先进来吧!”
魏昭抬脚跨进殿内,大门在身后关上,他走到供桌前,点燃线香对着画像叩头祭拜。
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抬起头看着墙上的画像感叹道:“画得真像。”
白清栩扭头看他,魏昭继续说:“虽然只有背影,但一眼便知道是皇后。”
白清栩没有说话,也跟着魏昭抬起头看着那副画像。
魏昭走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我都听说了,任何画师只要画皇后的画像,完成的时候脸上的五官都会自动消失,所以最终留下的只有这幅背影。”他再次抬头望着画像,喃喃道:“或许这就是皇后的本意吧,她想来潇洒,既然已经离开,那就索性什么都不要留下。”
听着魏昭的话,白清栩心想:是这样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母亲留恋的吗?若真是如此,当初母亲又为何会舍命去救下父亲?
“一年不见,殿下过得好吗?”
“一年不见,魏将军过得好吗?”
魏昭哈哈一笑,白清栩也笑了。
“要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刚才在山脚,我就被人截住险些没能上来,幸亏还有几个毛贼困住了他,我才得以脱身!”
白清栩一脸茫然:“将军说的是谁?”
“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脸,看身形有点像你身边那个小子,但功夫却比那小子厉害得多。”
白清栩摇摇头:“肯定不会是洛衡,这段时间他有事回玉天门去了。”
魏昭笑道:“那我知道不是他,这人出手可是比他狠辣多了……不过,你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我也放心了。你心性过于柔软,总是惯以善意揣测他人,但偏偏生于这帝王之家,需得有个深谙世事的人提点着。”
白清栩不解:“将军说什么?”
“罢了。”魏昭转而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殿下,微臣此次来是有话同你说!”
白清栩收回目光,垂眼看着地面:“今日天色已晚,将军要不先歇息,既来了就多住几日,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说完他转身向殿外走去。
魏昭大跨步上前拦住白清栩:“殿下,没时间了,我是在回宫途中特意避开下属来这里见你,说完就得立马赶回去。”
白清栩盯着魏昭:“陛下令我在此为亡母守孝,无诏不得离开宣陵山,朝廷的事情我不便参与,将军还是不要开口的好,请回吧!”他心知肚明魏昭夤夜前来,定是有要事而且还事关朝廷,无论是什么他都不再想参与其中。
魏昭眼神闪烁,面露不忍:“陛下他……也有他的苦衷!”
白清栩叹了口气道:“魏叔父,我并没有怪陛下。你也知道,我从小便生活在宫外,朝堂上的事情我向来了解得不多。我阿娘当年不也是一心想要帮助陛下治理南隅吗?结果如何呢?更何况……”他扭过头,撇了撇嘴续道:“陛下他一直都很讨厌我……”
白清栩是魏昭从小看着长大的,魏昭明白他所受的一些委屈,不免有些心疼:“清栩,哪有做父亲的会讨厌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