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白沙的记忆断了片。
初一上学期的末尾,他借住的亲戚家中发生了一些变故,于白沙不得不收拾行李匆忙住在另一个婶婶家里,没机会和相熟的人道别,自然包括一面之缘的澈然。
整个初中阶段他都过得异常辛苦,过早窥见社会一角从某种方面也算一种苦难。于白沙寄人篱下,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经济独立的重要性。
初三的时候他跟随外婆转回榕川,彼时他已经转过三个学校,像一株孱弱的蒲公英,每一阵风都轻而易举地将他连根拔起,剥离出连带在根茎上的泥土和养分。
他接连辗转,保持成绩是很艰难的事情,于白沙把自己逼得很紧,名列前茅是他的唯一底线,如同一道最坚硬的自我防御的壳,绝不容许出现半点差错。
那时他看起来孤僻,不合群,不爱说话,每天在食堂教室宿舍三点一线,所以也是过了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澈然也在这所学校,就在楼上的重点一班。
彼时他们即将中考,于白沙在非重点班保持着前面几名的好成绩,学校内部规定,统考校排名靠前的同学可以参与内部选拔考试,在实验和体育考试都合格后,校方会酌情选取前面几名直升榕川一高。
于白沙只是堪堪摸到了那条线,并未进入最后直升本部的名单。出红榜的那天大家都簇拥在办公室打听今年是哪几个大神“飞升”了,班主任说于白沙特别可惜,差一点点就能升上去,今年普通班差点就有人选了。
于白沙没听进去,他头晕目眩,“澈然”二字骄傲地排在红榜第一名,那一刻他心里面的滋味五味杂陈,他几乎是立刻就确信了红榜上的澈然就是记忆中曾对自己伸出援手的男生。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某一个角落中的想法便开始潜滋暗长。于白沙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澈然也许也记得我。”
也许澈然记得自己曾经对某个人伸出过援手,这一个很小的举动就让于白沙惦念了几年。
中考迫在眉睫,他没有时间想有的没的,也来不及细想澈然怎么也转学了,只是每次经过楼梯拐角或者进出走廊的办公室时,他都会盼望见到什么人。
他的运气一直不太好。
后来于白沙就懒得奢想那么多,他的生活依旧平静无波。直到实验考试时每个班级选出两名学生,周末留校培训,当老师监考的小助手。
于白沙细心,有幸留下来参与培训。每个班级分散到四个不同的实验室,他只顾着埋头从头到尾把二十个实验流程顺下来,整个上午都在默记打分标准和扣分细则,这些琐碎的东西背得他头昏脑涨。
他留到很晚,临近吃饭时间,实验室的人零零落落地走散了,于白沙把整组需要清洗的活计都揽了下来,他抱着一筐沉甸甸的需要清洗的试管和玻璃杯去卫生间,因为怕磕碰,他走得很缓慢稳健。
这时澈然从卫生间里面出来了,他看见有同学抱着那么一大筐试管,下意识地说:“我帮你一起洗吧?”
于白沙被遮挡了视线,澈然出声前,他根本没有看见澈然。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于白沙显而易见地愣住了。澈然倒是很热心肠的把东西接了过去,没注意到面前人古怪的沉默。
他们很安静地清洗完几十个试管,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于是收拾的进度很快。
他们最终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器皿都归笼到箱子里,澈然帮助于白沙把它们一起抬回教室,放置妥帖后他本想说些什么,还没出声,澈然就听见远处的朋友在喊自己,于是和于白沙匆匆道了别。
于白沙终于没忍住,他抬起脸,艰涩地开口,折中地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问题,他说出了见到澈然后的第一句话。
“你记得我吗?”
“啊……我应该记得你吗?”澈然不明就里,“我们认识吗?”
于白沙囫囵听了几个音节,想欺骗自己没有听懂,它们组合在一起的含义太冷漠,冰得他的心脏和手指都发木。他匆匆点了个头,张张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逃也似的离开了。
澈然没太明白,这时朋友过来了,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吃饭去了!”
澈然跟着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来了,问道:“你知道刚刚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朋友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远处很仓皇的背影:“他啊,于白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