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然在凌晨六点钟醒来,他的生物钟相当准时,几乎从未出过差错。
此人翻身下床的动作比以往快得多,澈然踩上拖鞋时,就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不料等他推门一看,昨夜摆在玄关的行李箱已经不翼而飞了。
澈然下意识抬眼看向旁边——于白沙住的那间房房门大敞,里面的风景一览无余,连被褥收拾得干净利落,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澈然古怪地在那门口站了片刻。
他板直僵硬的脸终于噙上了点笑——说这是冷笑也完全不为过。
于白沙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连句道别也没有。
这情形简直让澈然无比熟悉,以至于他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翻涌出来,让他感觉到反胃恶心。
澈然在于白沙的床前默了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身去洗漱。他三下五除二给自己收拾好了,拎个包出了房门,看似与平日里毫无二致。
只是甩上房门的力度大多了,门框发出无辜的很大一声“哐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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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于白沙应该更加无辜,他并没有要不辞而别的意思,他几乎一整夜没睡——安眠药的效力不过维持了两三小时,睁眼时简直头痛欲裂,最后只好带着耳机捱到了天明。
凌晨五点,他再次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于白沙思来想去,不能让老妈子Daniel发现他一夜未归,干脆先偷偷地把行李箱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遮光窗帘使室内黑沉沉的,Daniel睡得人事不省,恐怕天塌下来也叫不醒他。于白沙进门的动静很小,看见Daniel只把被子一角盖在肚子上,叹了口气,伸手把他的被子掖好了。
他没有多待,取到了自己的手机,转身出了房门。
这一整晚让于白沙的思维都极其混乱,冷静自持的Blanc灵魂忽然消逝了,现在的他内里极其优柔寡断,还软弱无能。
实际上他是想要回去的——怎么也要和澈然打个招呼,毕竟澈然很好心地留自己住了一晚,于情于理都该表达一下感谢。
可是于白沙的脚步却犹疑地顿在原地,他的勇气在昨晚用得干干净净,现在整个人又缩回了安全的壳里面,不得不开始逼迫自己想出一个体面合理的理由。
他慢吞吞地兜着圈子,先去了趟酒店餐厅——后厨还没备好餐。
于白沙只好出了酒店大楼,深吸了几口清晨的新鲜空气,上海的冬天又干又冷,于白沙穿得简直乱七八糟,踩着双凉拖鞋就出来了——此刻被冻得哆哆嗦嗦,冷风刮着他的脸皮,从脚底板凉到心窝子。
他绕了几条街,终于发现有家开门的早餐店。
不料,等于白沙拎着几大袋食物回到了澈然的房门口时,忽地看见了门口亮着蓝色的感应灯——可以打扫。
房间的主人已经离开了。
他的手垂落了下去,于白沙不知所措地愣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往外走去。
Daniel被食物的香气惊醒了,他眼睛都没睁开,鼻尖已经朝桌上一兜香喷喷的早餐去了。
睁眼就是好吃的,Daniel要幸福晕了,他一骨碌爬起来,连拖鞋都没穿,顶着鸟窝似的头发饿虎扑食:“天!Blanc你真贴心,给我买了这么多吃的!”
于白沙倚在床沿,身上搭着条被子,耳朵里面塞着耳机。他的神色很清明,不过脸色看起来却不太好,又灰又暗,眼下一片乌青,Daniel一眼便知道于白沙没睡好。
“你这脸色……你怎么跟被蹂躏了一晚上一样?”
Daniel抻个脖子端详片刻,伸手捏了捏于白沙的脸颊。Blanc一动不动,像一只精致的任人摆布的瓷娃娃,甚至没有把Daniel的手打掉,只是抬头倦怠地看了他一眼:“滚。”
想来Daniel已经听惯了这种冷漠的话,他从善如流地放下手,盘腿坐在椅子上,伸手拆了一杯暖乎乎的豆浆。
Daniel把吸管叼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你怎么起这么早……诶?你的行李箱回来了!”
于白沙一言不发,他把耳机往里推了推,Daniel就知道,Blanc现在并不想搭理别人,要是自己再多说几句话,Blanc就会毫不留情地给自己丢出去。
他叹了一口气,好自为之地往嘴巴里塞了一根油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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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iel吃完饭,开始帮于白沙清点从纽约寄来的画稿。
他长吁短叹。
国内FAS画廊相当有诚意,与于白沙方的理念不谋而合——Blanc有意愿将国内首次个展变更慈善性质,展会收入捐赠给儿童慈善组织。
可惜,艺术基金会那边的要求就很令人匪夷所思了。基金会以“学术赞助”的名义向画廊注了资,换取展览20%非营利板块,他们要求将Blanc的中心展出画作拆解为500份NFT——对应公司金融债券发行。
Daniel得知这一消息后,险些气出来了脑溢血:“他们的脑壳里面是不是装满了VIP套现模组?”
“不止,他们还希望我再添加一组展出作品——最好聚焦弱势群体,甚至暗示我定性别歧视为主题,”于白沙相当平静,“主办方就可以在旁边设置捐款二维码了。”
Daniel差点把一口摩卡喷出来。
“我的耳朵出现了什么问题?”,他难以置信道,“他们究竟知不知道大名鼎鼎的Blanc是谁?”
Blanc不仅是Wilson教授的得意门生,还是21岁就名噪纽约的青年艺术家。
Blanc的第一个个展“光合作用”(photosynthesis)在布拉塔画廊揭幕,反响简直出乎意料。纽约第一线的艺术家纷至沓来,却不是为了Wilson,而是为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艺术家Blanc。
Tillim——某个以犀利著称的艺术杂志主编,却对“光合作用”大加溢美之词:“从photosynthesis中,我们几乎无法揣测Blanc的个人感情,主作品中的‘光合作用延迟’巧妙得无与伦比,在金融报表上种植三叶草,用闪光灯代替日照,我从未见过这样令人惊奇的互动装置,这简直是新的艺术形式浪潮先锋。”
“光合作用”个展过后,Blanc收到了德国、法国还有美国各地寄来的信函,装置艺术家Blanc名声大噪。
个展结束的第三个月,Blanc辗转到波士顿北极星画廊继续办展。这一次,Blanc展出了15幅10英尺长的传统油画,市美术馆的馆长亲自与Blanc握手,表示Blanc的画令她深受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