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耀缓缓吐出一口气,一翻身下了床。
他昨夜和孔沉求情,让他今天给自己打掩护,逃了清晨的晨练,这会儿还以为是师兄弟们练完了来找自己,脑子里飞快编了好几个借口,却没想到一开门,一个麻子脸直接怼了上来就问:“师兄师兄,北边空屋里躺的人是谁啊?”
孔耀:“……”
练功时可不见你们这么积极。
他被吓了一跳,面上反而越发平静,嘴里冷淡地蹦出两个字:“不知。”
跟在麻子脸后面的几人一脸失望。
他们都是从小被掌门捡回来的,从没见过山下的世界,这会儿冷不丁见着一个山下人,都兴奋得大呼小叫。
“师兄,他哪来的?”
“师兄师兄,他醒了我们能问问他山下的事吗?山下……”
“师兄师兄,你是怎么找着他的,昨天是送米的日子,你是不是又去偷……”
“停!”孔耀无奈地打断他。
因常跟着他哥混的缘故,孔耀十分喜欢学他哥沉稳镇静、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然而在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崽子面前,他还是绷不住了,忙摆手道:“我真不知道,昨夜从圆阵那捡来的,估摸着是想找个地方歇歇,不小心给送上来的,等醒了就将人家送回山下去。”
孔耀回屋里穿好衣服,又有人问,“那下山之前我们能先问问……”
孔耀随口道:“得看人家。”
他说完,一把扫开一众“门神”,脚下一蹬跃上屋顶,忙不迭地跑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苍鸷山北,空屋。
在苍鸷山,掌门和大长老有自己的居所,其余众弟子住南边。苍鸷山如今人丁不旺,加上掌门和大长老撑死也不过二十人,十几名弟子挤在南边,刚好住满,只剩北边屋子多,空荡荡的能放人。
孔耀到的时候,孔沉已经先到了,远远看见,孔耀就冲孔沉挥手:“哥!”
孔沉侧身对着门,一面肃穆,明明斜眼见他跑来,却不理会。
孔耀脚下一顿,心道不好。
他哥向来平和,对谁都是一副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的面孔,只有对着一人时,会如此严肃。
苍鸷山掌门,萧贽。
孔耀脚下一拐,转身就跑。
然而半柱香后,他被他哥亲手拎了回来。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床前,双双面无表情看向前方,活似两尊门神。
“哪来的?”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登时激得两人背后汗毛倒竖、腰背绷直。
孔耀一闭眼,一脸视死如归,声如洪钟道:“回掌门,捡的!”
刚要开口的孔沉:“……”
“咔哒”一声轻响,萧贽放下茶杯,余光一瞥床上躺着的人,道:“你们下山了?”
“怎么可能啊掌门?!”孔耀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想转身辩驳又不敢,只能直直站着,语气愤愤,“那人连米粮一起被送上来的,昨夜……咳,我偶然路过广场,见有一人躺在米堆里,便走过去查看,就发现了这人。深夜不敢劳烦师弟们,便将他安置在了这里。”
萧贽无意理会那个“偶然”,只道:“就你那双招子,能看得见?”
孔耀:“……”
虽然是没看见,但怎么能这么看不起人呢?
他道:“当时师兄也被我拖过去了。”
孔沉默认。
见此,萧贽心中明了。他知道孔沉孔耀二人所言定是属实,只是……
“此阵是一故人教与我,”说到“故人”二字,萧贽微微蹙眉,“传授布阵之法之时他便说过,除身怀术法或妖魔等非人之物外,只有死物才能通过此阵法传送。”
米粮是死物,自能上来,那这人……
两双眼睛直直看向床上,几乎要将那覆在这人脸上的厚厚一层污泥盯出个洞来。
萧贽起身,行走间腰间悬着的两片薄玉环叮当作响;走至榻边,将手覆在乞丐胸膛上。
相触的一瞬间,萧贽微微一皱眉——这个人没有心跳。
但下一刻,心脏又有了动静,一下一下撞击在萧贽手心,很微弱,因着萧贽五感敏锐,才没有错过这极细微的震动。
他伸手摸向乞丐手腕,如他所料,这乞丐的脉搏也很微弱,几乎没有。
但这样一个有着濒死之象的人,却能呼吸平缓地好好活着。
思量片刻,萧贽道:“去打盆水来,给他擦擦脸。”
孔沉拱手,“是。”
萧贽回到原来的位子上继续喝茶,孔耀站得腿酸,侧过头小心翼翼看了萧贽一眼,见他正全神贯注地品茗,似乎没注意到自己,便悄悄挪到木阶上坐下。
萧贽捧着茶无视他,刚喝一口,孔沉就端着水进来了。
孔耀拖过来一个木架,替他哥将铜盆放好。孔沉拧了帕子,仔细给乞丐擦去脸上的污泥。
一边擦一边在心里惊讶,这乞丐竟然长得十分好看。
面相温润,眉眼细长,下颌因为瘦显得棱角分明,却又不会过分刚硬,让人心生抵触。
不知是被脸上冰凉的感觉给冻着了,还是终于睡饱了,孔沉刚将帕子放回盆里站起身,乞丐便睁开了眼睛。
室里透光,乞丐刚将眼帘掀开半扇就又合了回去,哑着嗓子低低呻吟道:“水……”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屋内三人耳力何其敏锐。
萧贽捧茶的手一僵,瞳孔骤缩。
孔沉低头就要说话,却忽然感到一股大力袭来,将他整个人拖起,下一刻,他就和孔耀一起被甩出门外,大门“砰”地一声在两人面前被拍上。
孔沉、孔耀:“???”
屋内,萧贽站在床前,双目赤红似要滴血,死死盯着床上难受得微微蹙眉的人,脑中纷杂而过无数破碎片段。
他蹲下身,心中恨意翻涌,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乞丐”低咳两声,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觉得喉间一紧,整个人就被猛地掼到了墙上,耳边一道熟悉至极也陌生至极的声音响起:
“一百年了,好久不见啊……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