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孔沉孔耀面面相觑,具一脸茫然。
半晌,孔耀才脑子一抽,问道:“师父的师兄叫什么?”
孔沉沉默。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师兄知道我这些年来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屋内,萧贽说一句话,手下的力道就紧一分,“六大派我翻了个遍,富镇、贫村、千里沃土之地、荒土杂石之所,我全部去过,除了魔族地盘我去不得,其他我全找过,全都没有!哪怕一丁点踪迹都没有!”
沈眈一张脸涨得通红,耳中轻鸣,根本什么都听不清。
萧贽却还在自言自语,逼近沈眈,“他们都说是你杀了师父,要我下令捉拿你。可我不信,死命担着他们的指点责骂。可你呢?一走了之,连句话都不给我留下!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沈眈死死掰着萧贽的手,拼命乱挠,指甲不小心在他虎口留下一道白痕。
轻微的刺痛让萧贽清醒了些,看到沈眈通红的脸色,他下意识松了手。
沈眈立刻捂着嘴猛咳了起来。
好一会儿,咳嗽声才慢慢平息下来,他哑声道:“水……”
萧贽冷冷地看着他,半晌,一挥手又把外边趴在门上偷听的两人拎了进来,道:“倒杯水给他。”说完又盯着沈眈。
孔耀离茶盘近,忙倒了杯水给这个……大概是师伯。
沈眈接过茶杯猛地灌了一口,又向孔耀要了茶叶,就着凉水咽了下去。
“还是和以前一样。”
萧贽忽然出声,吓了孔耀一跳。
他声音平稳,仿佛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沈眈愣了一下,应道:“嗯。”
他看了孔沉孔耀两人一眼,道:“麻烦你们先出去……”
声音温润好听,又大概是刚被萧贽掐过喉咙,略有些低哑,很容易流入人心间。
而且……这是师伯啊!师伯!比师父大!
孔沉孔耀下意识就往外走。
出去后还顺便带上了门。
萧贽:“……”
又灌了几口凉茶,他总算将心中那阵苦恨彻底压了下去,刚想开口,却听沈眈低低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阿贽。”
萧贽一愣,看向了正微微弯着眉眼看自己的人。
年少时,沈眈就是这么叫他的。
萧贽沉默,时间久得沈眈微微捏紧了杯沿,他才道:“你去了哪里?”
沈眈给了他一个并不意外的答案:“熔谷。”
果然。
萧贽坐了回去,低头喝了一口索然无味的茶水,半晌,又问:“师父……是你杀的吗?”
细看的话,能看到他捏着瓷杯的指尖微微发白。
沈眈没吭声。
萧贽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你……”
“阿贽……”沈眈忽然叫他。
他看着萧贽的眼睛,眉头微蹙,似是犹豫似是决然:“你相信我吗?”
萧贽又是沉默。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他该答一句“相信”,这样他那看起来风尘仆仆、满身伤痕的师兄才会愿意依赖他,才会将自己经历的那些事告诉他,才可能避免下一次无声无息的消失。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像是被心里某些东西牵住了,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答非所问,“你还走吗?”
沈眈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半晌他低下头,轻叹一句:“不走了。”
不走了,走了又能去哪里呢?
好不容易从地狱爬上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家,他还愿意走吗?
他还想走吗?
“只是,”萧贽心中大石刚落地,沈眈话锋一转,那大石又被他高高悬起,“我还有一些事没有完成,大概要去很远的地方……”
萧贽听了忍不住皱眉,“去哪儿?”
“我不知道,”沈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知道,这件事很难,可能要花很长时间去做。”
萧贽想说不行,但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理由。
他凭什么?凭这师弟的名头?凭那年少的情分?还是现在给他的一杯凉茶?
他已经得到了沈眈一句“不走了”的承诺,至少至少,沈眈还会回来,这就够了,他不该贪心。
可是……
“你想去就去吧。”萧贽声音冷了下来,道,“先住在这,等身体养好之后让孔沉孔耀,送、你、离、开。”
咬牙说完,萧贽转身就想出去。
沈眈连忙扯住他的衣袖。
萧贽皱眉看过去。
沈眈立刻松手,道:“阿贽……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
说这话时,他眼神躲闪,微微咬着下唇。
印象里,这是沈眈第一次这么低声请求自己。萧贽道:“为什么?”
沈眈答道:“我身体不太好,那些地方又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想请师弟保护我。”
萧贽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之前那几近消失的心跳,问:“你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眈低头不语,明显不想回答。
萧贽:“你若是不告诉我为什么,我便不可能帮你。”
沈眈只道:“无需你做什么,只是在有危险的时候能护我一护,事成之后你就能回来……”
“啪”地一声,瓷杯被用力砸在地上。
沈眈顿时停下话语。
“你什么都不说,就想我帮你?”萧贽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沈眈,明明看起来很生气,嘴角却微微上扬,语调森然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说罢,一甩袖大步往外走去,独留沈眈一人对着门口探头探脑、不明所以的孔沉孔耀二人叹气。
长大了,装可怜不管用了。
※※※
那日之后,萧贽再没有来过北屋,孔沉孔耀倒是似乎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伯挺亲近,常常带些吃食来看他。
沈眈知道了两人是萧贽的徒弟,一开始总是弄混,后开才渐渐能分辨出二人。在说到“沉稳的这个是哥哥”时,总会被气得跳脚的孔耀打断分辩:“我也很沉稳的啊!”常常将两人逗得直笑。
山下暑去秋来,山上却似乎没有四季之分,一直都是生机盎然、万物勃发的景象。
孔沉孔耀对山下的世界十分好奇,总是缠着沈眈问这问那,沈眈便用山下的趣事与他们换山上的事,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苍鸷山大长老,也即他们的师叔白濯的存在。
“白师叔是只狐狸精,”孔耀捧着沈眈做的酥茶,叽叽喳喳道,“是掌门捡回来的。有一年师叔在外头也捡了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当徒弟,俩人天天往外跑。师伯你来的前几天他们刚走,听掌门说是往东边去了。”
沈眈点点头,“嗯。”
孔沉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再联想到那日萧贽怒气冲冲地走了,担心他们二人是不是吵架了,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正犹豫着,身旁的二愣子孔耀就非常直接地问了:“师伯,你是不是和掌门吵架了。”
孔沉:“……”
孔沉立刻紧张地看着沈眈,生怕他生气。
偏偏旁边孔耀还不知收敛,十七八岁的身心装出三四十岁的沉稳,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满脸过来人的语气说:“师伯,有什么事咱说开了就好,找个时间跟掌门坐下好好谈谈,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啊!”
孔沉兜头就是一个爆栗,“不要乱用俗语!坐下!”
孔耀抱头,可怜兮兮坐好。
沈眈忍不住笑出了声。
孔沉捂脸,倍感丢人,“师伯见笑,这小子总逃先生的课。”
“无碍。”沈眈微笑道。
说罢他端起瓷杯抿了一口,刚有些红润起来的脸色又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