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的梧桐最先感知到秋意。
风里开始有了凉意,不再是夏天那种粘稠的热风,而是带着清爽的、微苦的草木香。阳光也变得稀薄了,斜斜地穿过教学楼梯间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细长的金色条纹。
二中是不做人,但风景是美得毋庸置疑的。
温云舟背着书包走下楼时,一片金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肩头。她捏起叶柄对着阳光看,叶脉在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色,像是被时光浸泡过的书签。
沈听站在走廊尽头等她。
“降温了。”他说,目光落在温云舟单薄的校服外套上。
温云舟把梧桐叶夹进书里:“还好。”
风又起,卷着几片落叶从他们之间穿过。沈听突然伸手,从她发间摘下一片不知何时落上的银杏叶。
“走吧。”他把银杏叶也塞进她的书里。
两个人一左一右走出教学楼,这时候刚打下课铃没多久,走廊上有零零散散的人靠着栏杆向他们投去目光。
这个说来也话长。
国庆结束的大联考,年级榜被刷新。
年级前五都大换血,换了一波人,这还不是最震惊整个年级的。
最出乎意料的是,年级第一被挤下去了,那个常年霸占年级榜第一,且拉开第二名十多分的第一啊,被人挤下去了!
而且,将他挤下去的那人,总分分数足足比他高了二十来分。
那个人,就是沈听。
一班还算好一点,并没有太过惊讶,顶多是看到成绩那一刹朝着沈听惊呼一句“挂王!”。一班的学生和老师清楚沈听的原因,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时间久了还好,刚放成绩那段时间,沈听简直成了那一个月内被学生挂在嘴边的人。
温云舟路过年级榜公布栏的时候,难得留步停下,抬头看了看。
年级第一。
沈听。
真是好样的。
其实温云舟考试排名进步也是神速,虽然相比沈听来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不过她觉得快了,要不了多久,她的名字会出现在沈听名字周围的。
可能是他的下一个。
也可能是,他的上面。
“竞赛的时间在周日,在南附考试,你到时候怎么过去?”沈听在一旁问。
“南附在哪啊?”温云舟问。
多数时间在学校,放假休息的时间她又不怎么出门,加上走一地方忘一个地方的路痴记性,她哪能记得什么南附?
沈听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算了,你到时候跟我一起?”
温云舟应了声好。
最后一抹斜阳正卡在梧桐树杈间,将未褪的金色淌过柏油路面。
两个人照常顺路回家。
暮色四合,天边燃起一场无声的火。夕阳像一枚熟透的柿子,软塌塌地悬在西山尖上,将坠未坠。它的光已经不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温柔的倦意,懒散地漫过云层,把天空染成渐变的橘红。
温云舟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景。
上次见还是在安城,收拾行李即将出发时。
两人走进客竹公馆,却在走近别墅的地方止了步子。
更准确来说是沈听停下了脚步,温云舟走了几步发现身边人早已经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回过头去,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沈听没有回答,只是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昔日懒散的表情,此刻变得有一丝凝重,像是在刻意压着什么情绪。
他的视线紧紧盯着他家门口站着的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最恨的一个人。
温云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觉有个人站在沈听家门口。那人看起来像是等了很久,靠着门一旁的柱子,也没有低头看手机,就是盯着门口发呆。
远看过去,背影有些孤寂。
温云舟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感来,总觉得这个人在哪见过?
大概一分钟,沈听终于有了动作,他走前几步。
“你先回去吧。”沈听说。
温云舟还是有些担心,“你...”
沈听看向她的时候目光是柔和的,和方才看那人的眼神完全不同。他说着:“我没事。”
温云舟点点头,转头看了几眼,便进了周家院子。
温云舟走后,沈听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哪还能看出刚才的柔情。
他的指节攥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沈听几步走近院子,扯下书包往门口的方向甩了过去,书包猛地砸在门上,撞击的闷响终于让那股沸腾的暴烈稍微停滞了一瞬。
男人似乎也被这一大阵仗吓了一跳,连连退了几步,反头看过去。
沈听手插在口袋里,眼里只有狠厉。
“你还敢来?”
男人向前迈了半步,皮鞋碾碎一片扇形落叶。沈听闻到了熟悉的古龙水味,混合着机场特有的金属冷气,那人站在穿着黑色大衣——领带夹还是母亲曾经送的生日礼物。
沈听的眉头皱得更加紧。
他凭什么还带着它?
他配吗?!
男人无名指上有一圈浅色戒指痕迹,像枚褪色的诅咒。
男人的喉结滚动三次才发出声音:“小听...爸爸来看看你。你的手好些了吗?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他将手上的礼品袋递给沈听。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听打断,他讨厌看见沈尚唯一副好父亲的样子。
他只觉得恶心!
树影在沈尚唯脸上割出深浅不一的沟壑,那些阴影突然让沈听想起母亲临终时的输液管。沈尚唯伸手要抓他的手腕,沈听猛地后撤,后背撞在柱子上。
他听见礼品袋中的东西落地的闷响。
“滚回你的董事会去。”沈听踩过精美的礼品袋,鞋底沾着枯叶的碎末,“你知道妈妈当年最后的时候,都在说不要怪你。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留在这里吗?我只有在这里,才能年年去墓园告诉妈——”他停顿了一下,吐出带着血腥味的字句:“她当年嫁的是什么东西。”
“小听谁叫你教你这么说话的!我是你父亲!”沈尚唯像是被刺激到,声音大了一些。
“教?还有谁教我?”沈听笑着说了一句,话里话外都充满嘲讽。
这么多年,他一直一个人,谁能教他?
亏他说的出这样的话。
“哦,所以呢?你现在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教训我?父亲?长辈?”沈听说的话句句如刺,直往人的心窝里戳。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沈听猛地向前走了几步,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灼热得像是烧着的一团火。
“闹?”他笑了,眼眶却发红,“你觉得我是在闹?”
沈尚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记得沈听小的时候,是很乖的。
也从来不会说出这样狠的话。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妈走的那天,我在医院走廊上等了你六个小时。”
沈尚唯的瞳孔猛地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