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连半个多月未踏入福宁宫,于是满宫议论宸妃已然失宠。
所谓登高跌重,与未获宠时不同,拥有过专宠后的失宠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
——毕竟前者还有获宠的希望,而后者复宠成功者寥寥。
除非圣心难忘。但旁人不会给她这种机会。
“吴总管,这是各宫的节礼名册,请您过目。”内务府内院里,领头采办的小太监恭敬递上册子。
“你倒是有心,把福宁宫的一半都挪给重华宫了?”
“小的也是在为总管您在德妃娘娘那里尽心打点……”小太监洋洋得意,满脸堆笑。
“我看你是想害死本总管!”节礼册子被扔到小太监头上。
“小、小的不敢……是不是妤贵人宫里的加得还不够?”小太监慌忙跪下捡起地上的册子又看了看。
半月前,皇上去永和宫看大皇子,不知怎的出来时身边就多了妤贵人。
虽并无召幸,但光是隔日去圣乾宫献舞就足以在当下的后宫里称得上宠爱了。
“自作聪明!如今内务府制度严明,就是一张纸、一粒米都乱动不得,岂能由你肆意拆东补西?”吴总管眯着眼,拿起桌上茶盏呷了一口,“我看你是半点不记得,这份册子最终还要过福宁宫的玉印!”
“可是宸妃不是已经失宠了吗……?”小太监摸不着头脑。
“恩宠在不在,制度已经立下了,一日不废就得照办,本总管也不例外。否则就算能逃过容妃娘娘那双眼睛,有朝一日圣上怪罪下来,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内务府的人事物经宸妃和容妃一番整顿早已改头换面,再难做出拜高踩低、见风使舵之事。
“何况,你见过哪个失宠的妃子还留着协理六宫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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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清晏进入圣乾宫的脚步声比平时重了几分。
“为何要冷落她?”
杏眸凛然压着怒气,毫无畏惧地对上桃花眼。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君珩语调浅淡,甚至未停下手中朱笔。
戎装紧束的袖口攥紧了拳拍在案上,恨不得揪起坐于案后那龙袍的前襟。
“她宠冠六宫时尚且处处小心,现在一旦失宠,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
“那我们这次万一事败,你说冬家会不会第一个清算朕专宠之人?!”君珩伏案站起,乌瞳如渊。
秋清晏顿然一怔,垂了眼角。
“不过即使没有朕分享的权力,皎月清晖,她也早已有自己的皓空星辰了。”君珩转身负手,低头喃喃,“难的是朕舍得多久不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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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放晴。宸妃和容妃在宫道上走着。
“姐姐与皇上明明已将误会解释开了,怎么如今还在置气?”
“至今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注①)。万事万物都是矛盾体,有时人在下位,反而更能看得清。”
这样也好,她也想知道昔时权利荣华有多少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转过朱墙檐角,迎面碰上有说有笑的妤贵人和锦贵人。
妤贵人福身行礼,厚披风下漏出飞羽舞衣华丽的裙边。
“许久没见两位娘娘,怎得有这般闲情逸致出来散步?”锦贵人满脸不情愿地略一屈膝,嘴上不肯饶人,“瞧嫔妾这记性,宸妃娘娘如今不用侍奉皇上,自然空出许多时间了……”
“姐姐别这样说……”妤贵人皱着眉扯了扯锦贵人的衣袖。
“怕什么?如今你才是得宠的那个!”锦贵人傲慢地抬起下巴,仿佛是她终于扬眉吐气。
“听闻妤贵人新创的舞曲惊艳动人,单见这霓裳羽衣洁白如雪便可想见一二,只是小心别让旁的污墨玷染了。”云柔哲没看锦贵人一眼,只对妤贵人淡淡笑着,面上毫无愠色。
“说起来,这舞还是嫔妾受到容妃娘娘的鼓舞,凭着自己喜欢随意编创的,没想到反能入了皇上青眼……”妤贵人面露半分娇羞,可见是真心欢喜。
“是呢~皇上这不刚刚召妤妹妹去圣乾宫伴驾,可能就没工夫陪两位娘娘说话了,还请两位娘娘为撵轿让出条道儿来。”见云柔哲不恼,锦贵人越发狐假虎威起来。
“既然皇上传召,锦贵人跟着去做什么?”容妃直白的一句就令她哑口无言。
忽而头顶树枝抖下一簇残雪,独独瞄向锦贵人,落了她满头满身。
她气急败坏地命人将始作俑者从宫墙另一侧抓出来,云柔哲一眼认出是常去摘星阁学习识字的洒扫宫人。
“来人,给我按住他狠狠地打!”此话一出,四周鸦雀无声,宫道上的其余宫人皆停下观望,但无一人出手。
“宸妃娘娘在此,您不能随意发落。”锦贵人的贴身婢女在耳边小声提醒。
“哼,今日这贱奴扰了妤贵人前去伴驾的路,必得狠狠重罚让他长个记性,宸妃娘娘不会不允吧?”
“这树高三丈,本宫只看到他尽心尽责爬到树上抖落残雪,免了后人过路危险,何来罚之缘由呢?”云柔哲声调虽轻,却莫名不容置疑,“至于锦贵人不巧站错了位置,还是早些回宫里换件衣裳,以免受了风寒。”
“若是本宫今日偏要罚这宫人呢?”德妃的步辇自身后缓缓停至面前。
“那德妃自可试试,谁敢冒着龙胎的忌讳动手施罚。”云柔哲眸若淬雪,掷地有声,周身冷若冰霜的气势令无人敢上前靠近。
两人正僵峙,朱墙转角一众诰命青衣的官眷夫人们齐齐迎至云柔哲面前。
“妾身参见宸妃娘娘,参见德妃娘娘和容妃娘娘,妤贵人、锦贵人金安。”
“起来吧~”德妃抚着孕肚慵懒得意,“诸位夫人这是要到哪里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