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时日久,日长夜更长。
凉风裹挟着花香穿廊而过,檐角金铃叮当作响。夜风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气,那是从碧波湖方向飘来的水腥味,混着御花园里盛放的花香,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德妃斜靠在缠枝牡丹纹的紫檀木榻上思索着,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边缘,茶盏里的茶水已经凉了。
“娘娘,您这两日都未好好用膳,可要让人备些膳食来。”珊乐捧着鎏金手炉上前。
“不必。”德妃放下茶盏,接过手炉,“查案要紧。”
王淑仪坐在下首,裙裾间缀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她时不时变换坐姿的举动而簌簌作响。
“娘娘,碧波湖那边有新发现。”瑚喜匆匆入内,裙角还沾着夜露。殿内烛火晃动,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在朱漆殿柱上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德妃坐直了身子,自秦常在的尸首从碧波湖里浮起,这阖宫上下就没个安生。
“说。”德妃的声音很轻,却让殿内所有宫人都屏住了呼吸。
瑚喜上前几步,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绢,小心翼翼地展开在德妃面前的紫檀案几上。素绢上用墨线精细勾勒着碧波湖西岸的地形,一处用朱砂标记的地方格外刺眼。
“回娘娘,有人在碧波湖西侧临水的一块观景石上发现了血迹。”瑚喜声音凝重,“太医已经验过了,与秦常在脑后伤口吻合。”
王淑仪倾身向前,腕间翡翠镯子磕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凑近那张地图,涂着蔻丹的指尖点在朱砂标记处:“这石头附近可有其他人的痕迹?”
“回淑仪娘娘,这附近只留有秦常在一个人的脚印。”瑚喜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奇怪的是,这脚印是从湖边突然出现,就像......”
“就像凭空冒出来的?”王淑仪挑眉问道。
窗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吹得桌案上的书籍哗啦啦翻页,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快速翻阅。
宫灯被吹得剧烈摇晃,在德妃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慎言。”德妃重重搁下手炉,鎏金与紫檀相撞发出一声闷响,这话不知是在说瑚喜,还是在说王淑仪。
德妃目光如刀,扫过殿内垂首的宫人们。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万宁阁那边查得如何?”德妃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瑚喜额角渗出细汗,谨慎道:“奴婢带人查了万宁阁每一寸院墙。墙头上没有丝毫足迹,墙角连个猫洞都没有。那夜当值的太监赌咒发誓,说落钥后绝无人出入。”
王淑仪站起身,裙裾扫过地面发出沙沙声响,珍珠流苏相互碰撞,如同雨滴落在玉盘上。
她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这就奇了。难不成秦常在会穿墙术?还是说......”她转身看向德妃,眼中带着着探究,“有人能瞒过所有耳目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到湖边?”
德妃目光落在案几上的地图上,指尖沿着湖岸线缓缓移动,冷静道:“不管是秦常在自己去的碧波湖,还是有人带她去的,总归是要从万宁阁出去,这就必然留有痕迹。”她抬头看向瑚喜,眼中寒光乍现,“再让人去仔细查探,那晚身在万宁阁的所有宫人都要分开严加审问,将他们的话一一对照,如此要事,不是他们几句赌咒发誓便可算数的。”
瑚喜行礼道:“是。”然后退出了殿门。
待瑚喜的脚步声远去,德妃道:“太后不日就将回宫。”她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皇上既将此案交予我们,就不能让这些魑魅魍魉脏了宫闱。”
王淑仪认同道:“自是如此,这借猫还魂的流言来得蹊跷,在宫中流传甚广,定要清理一番才是。这等无稽之谈,若不及时制止,只怕会掀起更大的风浪。”她话锋一转,“只是不知这流言究竟从何而起,又为何偏偏在秦常在出事前后传得最盛?”
德妃抬眼看她,目光如炬:“谣言止于智者。淑仪既知是无稽之谈,又何必反复提及?”她直视着王淑仪,“还是说,淑仪知道些什么本宫不知道的?”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烛火摇曳间,德妃与王淑仪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锋。
王淑仪心中暗忖,自己那夜的布置本是冲着柳才人去的,她向来斩草除根,早已安排妥当,只待除去了柳才人,再散布些鬼怪之说,便可以凭着柳才人失魂落魄下失足落水来了结此事,柳家本就官职不显,柳才人又触犯了皇上和贵妃,没有人会替她做主,后续还可借着这流言打压杨美人甚至是贵妃。
可谁知,最终浮出碧波湖水面的,竟是秦常在!
王淑仪知道,自己可能被人利用了,她早先散布出去的猫儿和“借猫还魂”的流言,如今已如野火般蔓延,若继续查下去,难保不会牵连到自己。
而这幕后之人,就是要让她投鼠忌器!
这深宫之中,能借她的布置为自己行事的人屈指可数。
贵妃?不,秦常在毕竟是她的亲妹妹,那么……最大的嫌疑,自然就落在了德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