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人影,背后燃烧起大火。
她能够看见人影的相貌,那个人是谁?
是她吗?
黑衣的女人,微笑的女人……
是他吗?
黑色的卷曲长发如同狮鬃一般随风飘扬,那双眼眸燃烧着火焰,那嘴唇中突兀的两颗尖牙,渗着血……
是一位少年,身着青色的衣衫?还是一位少女,戴着红色的头巾?
又或者,是那位青年——
夏玉雪手上的动作停滞,心中的乐曲声也随之消散,想象中的景象,也消失了。
她从这出神的状态中恢复清醒,抬头,望向天花板。
“唉……”
自口中而发的,唯有一声叹息。她面色平静,双眼空洞,但眼神中渗透着悲伤和失落。抿着嘴唇,她感觉喉咙发干,“或许我永远也无法把这首曲子弹出来了。”
的确,因为如今已经没有琴了。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无法将它弹出来,不管有没有琴。”她继续自言自语,感觉心事重重,过去的记忆积压在心中,让她不安,“那始终都只是想象中的一首曲子。从最开始就注定无法变成现实的。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夏玉雪又望向窗外。窗外,依然是一片陌生的天地。但这里对她来说并不是完全陌生的,也是有一定渊源的。实际上,从某种程度来说,最初,就是从这里开始。
第一次是印象最深刻的。
如今来到这个国家,她心中,对于那第一次的印象,越来越深刻了。
究竟为何会来此处呢?
夏玉雪心想。除却女人的要求外,自己为何会来此处,为何会踏上这片土地,这其中,或许是有什么命中注定的安排的。她并不知道细节,但她能够感觉到这命运的趋向。
对此还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办法的吧,宿命。”
她轻声说着,“就是有,我也不想去主动做些什么事情来改变,规避它了。尝试过,结果很糟糕。或许,我应当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什么也不做。”
就是这样,等待。
她想。
如今自己可做的,自己应当做的,也就只有等待。
等待明日的交易会面,等待往后的安排,等待和故人的重逢。
眼下,也只是等待,等待同行的人回来。
“秋茗她去哪里了?”
夏玉雪想,望着窗外的街道,又望向室内,靠在墙边的那把没有被带走的十字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希望她不要遇到什么事情。”
“他,他什么意思?”
曲秋茗站在教堂院子里,从栅栏入口通向拱门的石板路上,看着眼前,冈田片折同那个站在拱门下的人交流。用的语言是她听不懂的,“他说什么,冈田小姐?……他是不允许我们进教堂吗?”
虽然语言不通,但她看那人的神态,还有手势也明白。
这个外国人的头发是棕褐色的,留着胡子,眼睛是蓝色的,一位年轻的西方人。身穿着白色的法袍,肩佩绶带,胸前也坠着十字架,应当是这间教堂里的神职人员。
他似乎认识冈田片折,他对她说话时的语气,听起来也很和善,他的脸上也带着微笑。但是不知为何,他却伸出手,阻止她,还有自己,走进这间教堂。
为什么?
曲秋茗很疑惑,然而也没那么疑惑。她心中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心想若是对方不让进就不进呗,反正自己刚才也没打算真的走进去,是被身边的人拽来的。
通过那人的背后,她隐约可以看见教堂大厅内的布置,有一排排长凳,尽头处的墙壁前有神龛,墙上悬挂着巨大的木制十字架,十字架上,自然是那位受难的圣人塑像。
教堂中点起了很多蜡烛,神龛上也有许多烛台,将室内映照得明亮。教堂中,还有一尊洁白的雕像,那想必是圣母。墙壁上,还有一张张画像,那想必是列位圣徒。
有的长凳上坐了人,那是前来礼拜的信教者,留给她一个个背影。
匆匆一瞥,她也就能看见这么多了。
“冈田小姐……要不,我不进了吧……”
她犹豫着,对眼前的人说。既然已经看见了内部景象,也算是达成了心愿,“……别让您为难。”
“秋茗姊妹,这位是西尔维奥执事,负责协助神甫管理这间教堂。”
冈田片折转身,并没理会她的退却,反而对她说起情况了,“我刚才在询问执事拒绝我们进入教堂的理由。这里一直有安息日下午对公众开放的传统,过去我来此处时,里卡多神甫从未拒绝,为何如今这样?”
这女子此时,已不再像方才同自己说话时那样,面带笑容,和蔼亲切。此时,冈田片折面无表情,话语声也冷冷的,语调不带一点起伏,吐字快速且机械,没有什么情感。
曲秋茗怀疑她是生气了,才会如此。现在的她,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变得冰冷,变得严肃,很像……被自己丢在旅馆的那个人。
想到这,秋茗内心更加不安。
冈田片折和执事交涉,她说的是日语。
这位年轻的执事回答,脸上带着的笑容又几分歉疚的意味,微笑,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他用的语言同样也是日语。
这一点让曲秋茗觉得很奇怪,不过想来,或许这个西方人在日本已生活了许久,所以学会了当地语言吧,毕竟,这样有助于开展工作。
不论什么语言,对她来说都一样,她听不懂。
“冈田姊妹,请先听我说明情况。里卡多神甫去年已经离开了本教区,接受教会委派去他处传教的任务,如今在此主事的是洛伦佐神甫。”
执事说话的同时,冈田片折也开口说起了汉语,曲秋茗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说话,为自己翻译,说的很快,很流畅。她在翻译的时候没有回头,只留给自己背影,“秋茗姊妹,这位洛伦佐神甫,我也并未见过,一年前我还在海外。接下来我要询问执事,是否是这位神甫说不允许我们进教堂的。”
她又对执事说了一遍,得到的回复,同样用汉语对秋茗翻译。说话语速很快,很流畅,让曲秋茗内心有点佩服。
“是的,神甫在到任之后,便对我吩咐,今后非教徒,除非是有意向入教者,会进行接待,安排施洗。其余参观拜访不允许入内。冈田姊妹,我必须依照神甫的命令行事。”
西尔维奥执事回答。依然很有礼貌,只是这礼貌的话,经过冈田片折的翻译,语气就变得冷淡刻板,听起来非常不协调。
“但是执事,您和我相识,应当知道我也是信仰基督的教徒。”
冈田片折说着,指了指她的,和秋茗的十字架,“我们都佩戴着信物。”
她隐去了某些情况,秋茗想。
“这……”
连犹豫的拖长音都翻译了,但还是,很刻板,并没什么犹豫的意味在其中,“……冈田姊妹,您的情况我曾经请示过洛伦佐神甫,但是……”
这位执事没在继续往下说,转身望向教堂内。
曲秋茗看见另一个人从中走了出来。
是一位老人,身着黑色的长袍,只在领口有一圈白色。也是西方人的相貌,满头白发,其中还夹杂着几缕金色发丝,脸上带着皱纹,在眼角周围的尤其深厚,令双眼眯成两道细细的缝隙。但是那缝隙之中的眼珠却依然明亮,隐约可见蓝色的眸子。这位老人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仪表威严,让秋茗感觉有点害怕。
老人的手中,还捧着一本厚厚的,同样看来饱经沧桑的书本。封面上,也有十字架的图案。
这位想必就是洛伦佐神甫了。
他走到拱门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冈田片折和自己,却一言不发。观察了一会后,侧过身对执事说起话。
“西尔维奥弟兄,这两人为何——”
翻译才到一半,洛伦佐神甫听见了,便停止说话。转而面向冈田片折,“这位应当就是冈田小姐,您身后的人是威斯克斯小姐吗?”
冈田片折翻译完,又说出自己的回答。全是在为曲秋茗翻译,“不,这是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偶遇的姊妹,洛伦佐神甫。日安,初次见面,我很荣幸。”
她这样说。
“日安,两位。”
神甫点了点头,而后回答,依然庄严神色。他说话的语气倒是和冈田片折的翻译很搭配,“冈田小姐,西尔维奥执事应当已经向您说明过了。是的,我的吩咐是禁止非教徒无故进入这间教堂。”
“不知道您为何如此决定?”
“您想必很清楚。”神甫回答,“此处是天主安排的处所,是我等神职人员进行宗教仪式的地方,是教徒礼拜,告解的所在。这座建筑是神圣的,故而凡入此内者,必须心怀诚意,对主恭敬。我身为本堂神甫,有义务维护此处的庄严圣洁,不可允许他人轻易冒犯。”
“可是这里原先在礼拜日是对公众开放的,里卡多神甫如此规定。”
“我上一任的做法,用心是好的,他希望能够招纳更多的人加入。”
洛伦佐神甫双手握着那本书,抱在身前,“但是我有自己的考量,我坚持以教堂的地位为重。若然世间凡人有皈依天主的愿望,大门会为他们敞开,我也会欢迎他们前来。然而,若是有人踏足此处,仅为猎奇,为探查解密,为满足个人的私欲而忽视了神圣的存在,那么这种玷污和轻视的行为,是绝对不可接受的。故而,我做如此吩咐。麦子和稗子,必须要进行拣选,要进行分离。”
曲秋茗听到翻译,不由自主地别过眼去,避免和对面的老人目光接触。
“洛伦佐神甫,我完全尊重您的想法。然而,就像我方才对执事说的那样,我也是一位信徒,一位教友。”
冈田片折却直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依然平静地回答,又一次举起身前的十字架,“我和我的同伴,我们都佩戴着信物。”
“您的情况,我早已知晓。”
老人皱起眉头,那双眼睛盯住她,目光中威严的气势愈发强烈,“既然这样,冈田小姐,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您是否敬重教会,是否认教宗为基督的代表,为门徒的领袖?”
“我相信我们因对基督的信仰被称义。我相信《圣经》,和您一样。”
冈田片折没有丝毫犹豫,回答并且翻译。伸手,指向老人捧着的那本厚重的书。
秋茗没有听懂他们说的话,即便已译成汉语也没听懂,但她意识到,这个答案并不和问题相对应。
“您是天主教徒吗,冈田小姐,请回答这个问题。”
冈田片折翻译之后,随即再次给出答案并且翻译,望着老人的双眼,目光没有偏移,“不,我不是。”
“那么,您为何执意要来此处?”洛伦佐神甫看着她,说话的语气像是一种质问,“您既然拒绝接受教会的领导,为何还要到教会所属的教堂礼拜?您难道没有意识到,您的行为是越矩的吗?”
“我始终还是一名信徒,和您一样,无论宗派。”
“你们有你们的集会场所,我们有我们的。”
神甫向她一挥手,如此说到,“若您肯回心转意,愿意重新接受教会为您的引路人,您自然可以入内。若然否决,还请另谋善处,不要左右逢源。在这方面,威斯克斯比你有更清楚的认识。”
冈田片折翻译完他的话,没有再继续回答。
“这位少女呢?”
曲秋茗发现对面的人,手指着自己了。
“洛伦佐神甫问,您是不是天主教徒,秋茗姊妹?”冈田片折终于转身,询问,“您希望我如何回答?”
“我……”
曲秋茗正要开口,不由得又犹豫了一下,老人的目光此时压迫着她,令她有些喘不上气,她看着对面的人,看着他们身前的十字架项链,还有那印着十字架的书本封面。又伸手,握住属于自己的信物,“请如实说明,冈田小姐。”
“她并非教徒。”
沉默片刻,冈田片折如实说明。
神甫看着她。
而后,指着她的手,翻转成张开的手掌。
伴随着的,是冰冷的,陌生的语言。
曲秋茗向后退去。
“No.”
冈田片折挡在她的面前,拦住面前逼近的老人。
洛伦佐神甫依然伸着手,迈步,走下一级台阶,朝曲秋茗走来。她看着老人的动作,颤颤巍巍,似乎要摔倒一样,但那双眼睛却盯着她,靠近了。她更加紧张地向后退去。
刚才一直在旁边听着对话,没有开过口的西尔维奥执事,此时终于行动,跟上前搀扶住神甫,轻声出言,似是劝解,又是外语,冈田片折没有翻译。
那位执事同时朝她们递过去一个目光,示意她们离开。
“我们……走吧,冈田小姐。”
曲秋茗目光一瞥,发现护住她的冈田片折,一只手在向腰间伸去。腰间没有佩戴武器,但这很明显是一个下意识的抽刀的动作,这个细节让她感觉更加紧张,但此时这种情况,她也不想再多深究。
现在是走为上计,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是的,走吧,秋茗姊妹。”
冈田片折望着神甫和执事,又抬头,望了一眼教堂。很难说清她的眼神表达了什么,而后,她转身,像来时一样,握住曲秋茗的手臂,带着她离开。
只是此时,手上用力加深了几分。
踏着石板,穿过栅栏门,她们离开教堂。曲秋茗回头,望见神甫没追上来,只是停留在原地,摇着头,肩背佝偻。执事则像原先一样站在他身边。
冈田片折没有回头,依然带着她继续走。
“冈田小姐,您不高兴吗?”
她问。
“不,没有。我想早晚也是会如此的。”冈田片折说,“一些信仰和理念的事情,洛伦佐神甫的做法也称不上有什么错。”
“那个……那位神甫后来是问我问题,又朝我们走过来,是想做什么?”
“他想让您交回十字架。他认为那不是可以被当做寻常首饰的装扮物品。”
“……我不会交的,那是我……我很重要的人送的东西。即便我不是信徒,即便这样做不对,我也不交。”
“我也当场拒绝他了。没事,秋茗姊妹。”
“冈田小姐,那个,我想您不必再挽着我走了。我们来的方向不同,就在这分别吧,我要回客栈去了。”
“不用我送您回去?”
“不必了。我真的不想再麻烦您了。”
“嗯,好吧。”
冈田片折放开她的手臂,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说话又像原来一样,和蔼亲切,脸上又恢复了微笑,同翻译的时候完全不同,“那么,我也要回我来的地方了。秋茗姊妹,可否告诉我您的住处地址?或许以后,我们可以再多见几次面。如果您愿意的话。”
“……当然了。”
曲秋茗考虑了一下,也不知自己会在这个地方待多久。虽然她此次旅行,纯粹是跟着那人来的,但就像在客栈里说的那样,没必要给自己找罪受,把自己和那人绑在一块。她对冈田片折还是有好感的,多见几次面,在这里认识一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住在……”
她取出地图,然而又犹豫了一下。
“还是您告诉我您的住址吧,冈田小姐。如果您愿意的话。”
妥善起见,最好不要让眼前的人和那人接触,接触的话,怕是没什么好事。她不希望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
“……好的。”
冈田片折似乎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取过地图,给她指点位置,“我就住在一直住着的船上,在这个港口。”
“我来时也是在这个港口!”
真是巧合。不过这个城市里,港口也没多少。
“是的,这个港口南边,是西方来的船只。样式与东方船不同,应当很容易辨认。”冈田片折将地图还给她,对她说,“在最南边,有四艘船并排停泊,其中两艘的舷边漆成红色,两艘舷边漆成黑色。您去漆红边的船询问,我就在其中一只船上。”
“很复杂啊,船叫什么名字?”
“友弟德号。”
“……嗯,我记住了。”曲秋茗觉得这个名字更难念,还不如按第一种方法去找,“我会来找您的,我向您保证,一定。”
“我相信您一定会,秋茗姊妹。”冈田片折又对她微笑一下,点点头。一边说,一边向来路走去,“那么,就此别过了。”
“再见,冈田小姐。”
她们走了,洛伦佐神甫和西尔维奥执事依然站在教堂门口。
“神甫,我在这一教区任职许久,同冈田片折姊妹早已相识。”年轻的执事看着身边的老人,带着疑惑,不解地询问,“在这个国家中,她是我见过的最为虔诚的教徒之一。您执意为何拒绝让她入此?我不能理解。”
“西尔维奥弟兄,您和我,以及里卡多弟兄一样,是受罗马教会委派来此传教的。”
老人回答,声音沙哑,然而威严依旧,一双眯起的眼睛,平视远方。他站在高大的教堂下,背后高耸的塔尖上树立着巨大的十字架,“您应当清楚她同那位威斯克斯的关系。英格兰教会擅做主张,拒绝服从教宗,另立门户,这您是知晓的。她,以及威斯克斯的身份,从未受到过教会的认可。除非她回心转意,否则我不会承认她为一名教友。不会允许她踏入教会的场所。”
“可是,那另一位少女,您为何也拒绝?”
执事依然在旁小心地劝言,“您说过,非教徒若是有心皈依,可以来此接受洗礼。那位少女,据我看,确实也可成为我们的教友。”
“若她有意,便应当知晓规矩,心存敬畏,不会在入教之前佩戴十字架。那并不是一般人可用作打扮的饰品。”
“神甫,我不知道,您这样会否太过苛刻?”
西尔维奥执事摇了摇头,“请恕我直言,我和里卡多神甫在此四年,已经接纳了许多当地人加入。然而在您到来,定下那些规则之后,入教者便寥寥无几,一些教徒也颇有微词。我担心这不利于我们今后的发展。”
“‘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因为我来是叫人与父亲生疏,女儿与母亲生疏,媳妇与婆婆生疏。’”
神甫正色回答,握紧手中的书本,“执事,在您和里卡多兄弟接纳的当地教友中。有多少人能够真心体会到我教的奥义,能够转变自己的思想,完全抛弃旧俗,拒绝偶像崇拜的陋习,并敢于同那陋习的维护者作斗争,即便那敌人是他们的亲友,他们的相识?”
“神甫,人的观念转变,不是一朝一夕可完成的。”
执事叹了口气。
“然而必要去进行转变,纵使道路崎岖,也不可心生退念,不可犹豫,不可逃避。这转变的差使,便是教会安排于我的。”
神甫说着,转身,向教堂内迈步,“我的心意已决,西尔维奥弟兄,不必再多说了。还望您尽心辅佐我履行职责。”
“是。”
西尔维奥执事也不再做劝说,微微欠身施礼。
“我记得明日有施洗的安排。执事,仪式的道具是否已安排妥当?”
“已都办好了。”
执事回答,“受洗的是城中菜贩的女儿,已年满十岁。她的父母都是我认识的合格的教友,这位女儿也一向敬重天主,已做好了准备。正式入教后,我会安排她进学校的。”
“那么我也要去做准备了。”
洛伦佐神甫说着,已走入教堂中,“西尔维奥弟兄,请您知道,我对教徒的苛刻要求不是没有道理的。心怀异端思想的人,我必会驱逐。然而诚意敬奉的人,我也会张开双臂拥抱,欢迎他们踏上正道。”
“是的,神甫。”
夏玉雪听见背后的门闩拨动,门推开,发现是曲秋茗回来了。
“回来了?”
她问。
“回来了。”
曲秋茗还是那个样子,回答的语气冷淡。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失落,只是平平静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或许的确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你去哪里了?”
“闲逛,哪也没去。”秋茗敷衍她,将门关上,走到墙边靠着墙坐下,“你还真没走啊?我以为依你的性子,会跑路呢。”
“我又能去哪呢,在这个地方,也不知能去哪里。”
夏玉雪说。
她感觉两人之间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问一句答一句,实在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对哦,地图在我这。”
曲秋茗从怀里将地图取出来,想了想,又放了回去,“算了,还是放我这吧。我还真怕哪天你就不见了。”
“我不会那样做的。”
“以防万一嘛。”她说着,想了想,又问,“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三四天吧,也许。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你觉得会顺利吗?”轻笑一声,“和你有关的事情,什么时候如你所愿过?”
“倒也是。”
夏玉雪望向窗外,此时的街道上已没有多少人了,“你刚才去哪里了?”
又问一遍。
“和你没关系吧,我去哪又不受你管。”话里带刺,曲秋茗说完,沉默了一会。或许是觉得这种沉默比尬聊还要让人难受,还是又开了口,“我在地图上找到一间天主教堂,打算去看一看。”
“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到,人家不让进。”她低着头,叹口气,伸手触碰身前的十字架,“说我不是信徒,不能进去。所以我就回来了。”
“这样。”
对此事,夏玉雪也不知该如何做评价。
“就这样,也行吧。人家有人家的管理条例,我也确实没打算加入。”
曲秋茗将银制十字架举起,在眼前晃了晃,“倒是认识了一位真正的教徒,人挺好的。不过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称义,拣选之类的话,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我以为你会懂的。”她望着面前身穿白衣的背影,“我记得以前,我引用过那部经文的话,你还能讲明出处。我以为你是知道这方面知识的。”
“以前的事情了吧。”夏玉雪若有所思,“我记得还是在村里的时候。恐怕那时还懂,但现在也不懂了。当时还有血,现在没有了。”
“行吧。”
秋茗觉得她是在搪塞,又觉得她或许是真不懂了。毕竟,和面前这人有关的事情,都是很奇怪的。自己也见过了那女人,自己也知道了血的事情。曲秋茗不打算在这方面多想,如今跟随这个人,只是希图见证一个结局,除此之外,不想深究,“明天我还要再出门,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做的?”
“明天,明天我要和那位商人交易。”夏玉雪取出女人给她的纸条,阅读上面的说明,“地图你要用就拿着吧,我也不需要。”
“不了,明天你有事,我就跟你一起走。拜访那位新认识的朋友,可以等后面再说。”曲秋茗冷笑一声,“我可没忘记来这里的目的,和你有关的活动,我是不能错过的。”
“何必呢,秋茗?”
她看着少女,眉头轻轻皱起,口中无意识地叹了声气,“我觉得我的事情,你还是少参与些好。”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曲秋茗不让步,“明天你去哪?”
“码头。”
“我们来时的码头?”
“是的。”
夏玉雪没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那个商人住在船上,是一个西方人。”
“有翻译吗?”
“有,随船的商人有翻译。”她继续说,“这样做其实不符合行规,我们这里也该有翻译才对。但是那位守宫说她不负责这事。”
曲秋茗并不关心那位从没见过的新人的情况,现在更关心别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是哪艘船?”
“我只知道船名。”夏玉雪回答,看着字条,“叫做‘友弟德’号。”
“……哦。”
“你怎么了,这种语气?”
“没什么。”
又一次举起十字架,曲秋茗看着,笑了一下,那种无奈的冷笑,“没什么,唉,始终都还是会这样呢。”
货物的清点已经完成,船只的清扫也已完成,眼下,没有什么事情了。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最后一艘船,那特殊的船客,我希望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在这个异国他乡,如果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处理起来会很麻烦。我想我有必要再去提醒一下小孩,让她把控好安全,不要让别人接触到那两位。
没有更多的事情了,日志记录至此结束。
1561年8月3日,安息日。于日本难波港口
C·威斯克斯
“我回来了。”
阴暗的船舱内,只点起一支蜡烛。房门打开,照入亮光,一个人影走进。
口中说的,是异国的语言。
“回来了,冈田。”
坐在书桌前的人转身,看着她。面前的人穿着一身黄杉,短发齐耳,“这次回来的比以往要早很多呢,里卡多神甫和西尔维奥执事的情况如何。你有没有代我向他们致以问候?”
“里卡多神甫已经离开了,去了别的地方传教。”
冈田片折如实回答,说话的语气平静,机械,语调不带起伏,讲的同样是外语,“新来了一位洛伦佐神甫,执事还在。新神甫规定教堂不对外人开放,我没有入教堂。”
“那可不是很好,嗯。”
坐在书桌前的人说着,语气中带着笑声。昏暗的室内看不见她的面孔,唯有一双眼睛,眸子如血一般赤红,“不过也没办法,是不是?毕竟,我们这些人,是不认教宗领导的。”
“是的。”
“宗教问题,唉。总是那么麻烦,女王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情,我们又能说什么。”
那对红色的眼眸摇动了几下,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今日毕竟是安息日,冈田小姐,我看你还是将就一下。就和我一起在这船上,对着这房间墙上挂着的十字架进行礼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