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多少事,再现眼前如昨日,知是绝命时。
回忆。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知您还是否记得?那时我只是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不速之客,来自异国的陌生之人。当然了,我相信您一定注意到了我,您总是时刻注意到周遭所有的事情。那么,您当时对我的第一印象如何呢?
这答案我现在已无从知晓。所以就说我自己好了,我当时也只是把您看作和其他人一样没什么不同的人。毕竟,那时互相并不熟悉。会开完了,您又受命为我引路,在去旅馆的这一段时间里,我们也未说过任何话。我没有什么想问的,您也没有什么想说的。直到来到了旅馆,直到分别,我对您依旧不甚了解。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回忆结束。
唐青鸾感觉鼻子酸辣辣地剧痛,鼻血向下流到口中,泛着腥咸的味道。她把手中那柄刀鞘丢到一旁,按住下半张脸,另一只手握出鞘的太刀,阴沉的双眼泛着火光,泛着四散的黑烟,欲与对面的仇人进行最后的决战。
可对面的人并未理会自己。
对面的平冢左马助,转身,出鞘的锋刃直取更远的对面,端坐在那里的上泉秀纲。
不好!
被骗了!
他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上泉老师,自己来之前是,自己来之后也是。
惊惧之间,唐青鸾也感觉到一阵恼怒……崽种,直面我啊!
竟敢忽略我这死而复生的仇敌!
她冲上前去,一半心里想着救下自己的这位恩师,另一半心里想着复仇。
然而上泉秀纲并不需要她的救助。
唐青鸾看见那年过半百,手无寸铁,端正跪坐的中年人,当敌方的刀快速横斩来之时,当机立断,以手撑地,敏捷地侧过身来飞起一脚,踢在平冢左马助的手腕上。
那柄打刀松脱离手,掉落在一旁。
站在面前,背对自己的仇敌,也为这一招所怔。
唐青鸾听到,隔着薄薄的纸板门,从屋外走廊上传来的动静。屋内的响动已经吸引了门口守卫者的注意,他们随时会进来。
不行!
我现在就要解决这个刺客!
“刹啊——”
她大喊一声,手放开,令鼻血四溅,缠绕手掌的绷带上,佛珠上也溅满了血。唐青鸾面对眼前毫无设防的脊背,空手的敌人,举起太刀双手持握刺过去。
喊什么喊啊大姐?
对面的人及时转过身来,躲开她的攻击,太刀从平冢左马助身前掠过。
那人依然没看自己,依然望着上泉秀纲。
而后,抬起仅剩的左手,紧握住她伸到眼前的手腕,如鹰爪,如铁钳一般禁锢住她,然后用力一引。
唐青鸾的冲劲还未完全止住,就这样被引着不受控制地又向前扑倒过去。
手中的太刀,刀尖指向上泉秀纲。
糟!
她眼看自己的老师就要死在面前了,又一次。
唐青鸾无计可施,又一次。
对面,只是眼睁睁看着上泉秀纲又一次反应灵敏,伸手,按上近至眼前的刀背,牢牢捏住,另一只手也向前抓住了她的手臂。双手挥动,让唐青鸾感觉自己的冲势变化,让她整个人歪倒向旁侧飞去。
重重落在地面。
撞上了纸板门,撞到了烛灯,撞上了门框,幸好,否则就要冲破门板飞到走廊上去了。
上泉秀纲又一次化解了平冢左马助利用自己而行的攻击。
唐青鸾感觉被撞到的脊背传来疼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同时感觉到身后的动静,门打开了。那两人,勇男和秋间,守卫进来了。
“老师——!”
喊什么喊啊,两位大哥?
她咬着牙心中埋怨,快去帮手啊!
对面,手中已彻底没了武器的平冢左马助站在那里,目光望向门口,没看自己,依旧。
而后,扭头看向掉落在一旁,近在咫尺,一开始被踢落的打刀。
他立刻弯下腰——唐青鸾费劲地从地上爬起,但是来不及了,快不过他的动作,别让他把刀捡起来!
上泉秀纲没有让他把刀捡起来。
上泉秀纲也察觉到了对手的意图。伸手,将原本一直安静地放在面前的将棋棋盘掀起,棋盘连同棋子天女散花般飞出去,砸向平冢左马助的脸。
这当然没有伤害,但是打断了那人的动作。
“唔!”
平冢左马助下意识举手遮挡。
就是借着这短暂的时机,唐青鸾已经再次站起,手握太刀,冲向前去。
这次不喊了。
她紧紧咬着牙关,喉咙间声声低吼,有如火焰燃烧。鼻血倒灌进咽喉,令她口中充满了血腥味。她把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杀意都埋在心中凝聚在一起,只通过双眼迸发,只通过手中的刀进行杀戮。
唐青鸾撞上独臂的仇敌,令后者踉跄脚步,两人一同摔倒在地。
“呀啊啊啊——!”
直到这时,才终于出声吼叫,怒吼,宣泄功成之后的快意。
她的太刀捅穿平冢左马助的腰间。
回忆。
又是一场无聊的会议,又是在会议结束之后。但这一次,我们终于交谈了。不过这所谓的交谈,好像也只是您说我听。您一直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学日语,您也从未问过。现在必须要对您承认,这最初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只是脑袋发热,只是为了……接近某人而做的很多傻事中的一件。您为何如此放在心上呢?为何要对我介绍那么多的知识,为何那么认真地为我制定计划?为何细致安排每天的任务?仅仅是因为来自上级的命令吗?
我想肯定不是。我想,您是真的把这件事作为自己的责任来对待。您是真的把我看成一个热切渴望学习,热切寻求进步的学生了。我不是一位好学生,我学习从来都只是糊任务,只是但当涉猎,又不肯竟学。但您是一位好老师,是耐心,细心,体贴的教学者。能成为您的学生,我感觉很幸运,如果能早些意识到这一点就好了。
无论如何,自那一天开始,我就成为了您的学生,您就成为了我的老师。私の先生,康答女士。
回忆结束。
唐青鸾踏着倒伏的敌人,将太刀抽出,冷漠地望着血花四溅。她把脚挪开,平冢左马助翻滚到一旁,倚靠着墙壁又试图站起,手伸向地上的打刀。
这样都死不掉,有够顽强的。
她快一步将那柄刀踢到远处,平冢左马助无力再站,重新跪倒在地。地板上铺着畳,溅满了血。现在呢?
“老师,您没事吧?”
门口的守卫,勇男开口,急切地询问。
“我没有受伤。”
上泉秀纲平静的声音回答,“青鸾及时制住了闯入者。”
“唐……唐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问题可不好回答,所以唐青鸾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兀自在那里挣扎的人,低着头俯卧在地,依然没有看自己。
她紧握着手中的刀。
“上泉老师,现在怎么办?这个人该如何处置?”勇男又问,“泉大人现在在前院,要叫他过来吗?”
她看向坐在那里的老师,等候决定。
“平冢先生?”上泉秀纲镇定自若地端坐,面前,棋盘倾翻,棋子散落一地,沾上了血,“你现在情况怎样?”
“咳——咳咳——”
平冢左马助躺在那,不住地咳嗽。唯一的左手握拳攥紧,高耸的脊背颤抖着,血从他腰间的伤口流下。贯穿的伤口,脏器必然是被伤到了,疼痛一定是剧烈的,“咳——我……我还活着。”
活不久了。
唐青鸾握着刀,冷眼旁观。她当然要补上最后一击,但是得等上泉老师把话问完,礼仪很重要,要尊重师长。
“那么,请如实回答。今天晚上你,还有你的同伙来此,有没有伤害到道场中人,有没有伤害到我的弟子?”
中年人的目光牢牢钉住他,说话的声调沉厚响亮,有如判官在质问犯罪之人。
“我没有——咳——咳——宫本……谁知道……”
平冢左马助抬起头,牙间满是血,回望眼前的大师,“……不过他那……那个样子……伤得了谁呢?”
“既然如此,走吧。”
上泉秀纲双手牢牢地放在膝盖上,以威严之姿定下裁决,“如果你的同伴还活着,带他一起走吧。”
哈?
唐青鸾看向老师。
“哈……就这样……放虎归山?”
地上的败者也用同样的目光望着他,语气中还带着揶揄,沾满血的嘴角轻轻上扬。
“如果你刚才回答另一个答案,我也会做另一个决断。”
“也许……我撒谎了?”
“你有吗?”
反问。
“……没。”
他断断续续地用尽全身剩余气力回答,“……有宫本在大门吸引注意……咳——咳,我很容易就潜入了……这里的安保……需要加强啊……”
“勇男,秋间,带他走。”
“老师,这是幕府通缉的要犯,意图行刺您!并且,泉大人还……”
“泉大人要怎么做就是泉大人的事情了。”
上泉秀纲伸手一挥,“现在这个人已经对我们不构成威胁,你们把他带出道场,让他离开这里吧,其他的事与我们无关。这是我的吩咐,路上遇到其他人,也同样转达我的意思。”
“……是。”
唐青鸾向后退一步,看着那两人走过来,预备将地上的人扶起,始终保持沉默。
“等一下,秋间,你们把佩刀解下,留在这。”
“老师?”
“提防平冢先生夺刀反攻。”
“哈……哈哈……咳,咳咳……”
平冢左马助闻言,病态地笑着,看向上泉,“……我都没想到这一步……果然……今日这一局棋……我是彻底败了……”
“我很高兴今天遇到您这位对手。”
上泉秀纲低头,看着眼前沾血的棋子,“其实除了打入步兵这一犯规招之外,您还有其他的方式进行反击,诘杀我的王将。只是您没有想到而已。”
“……下次再战?”
“不了。”
中年人抬起双眼,盯住他,“如此危险的游戏玩一次就够了。假设以后还有机会见面,我会在开局第一步就行诘杀。”
“哈哈……没有……这样的规则。”平冢左马助被搀扶起来,笑着说。
“我也可以犯规。”
上泉秀纲说。
对面的人不再回答,被两名弟子搀扶着离开。经过她身边时,没有看她。
回忆。
あ、い、う、え、お,五列元音。か、さ、た、な、は、ま、や、ら、わ,九行清音。这才只是一半呢,还有浊音、半浊音要学。这才只是平假名呢,还有片假名要学。这才只是读音呢,还有字词、敬语、文法、句式要学。这才只是语言呢,还有历史、天文、地理、音乐、美术要学。那么多要学习的东西,可我才学了那么一点点,学得那么慢,那么难。
但您一直在我身边,一直陪伴着我。给我纠正读音,给我报听写,给我举例子讲故事。学习并不总是很有趣,并不总是很顺利。可是您一直没有放弃,没有动摇,没有偷懒摸鱼。您一直都在带领着我,每天多学一点,每天多看一页书,多知道一些知识。每一天,我能与您见面,看到您的劳累,看到您的疲倦,看到您为我真心实意的付出与奉献,让我成长,让我进步。
老师您辛苦啦。
回忆结束。
唐青鸾还留在房间内。老师不让走不能走,走之前得打招呼。她用衣衫下摆拭去太刀上的血迹,反正这衣服已经染了血,再多脏一点也无所谓,马上肯定还会更脏。
擦拭干净的太刀收入鞘中,马上肯定还要出鞘,还要染血。
沉默。
地面上只剩一滩鲜血,两道血的脚印。
上泉秀纲也没有开口说话。
叹息。
“上泉老师,为什么?”
终于,她询问,语气冷冷的不带一点感情。面对师长,直视,不礼貌的行为。
“他已经负伤了,已无力再战斗。对我们已没有威胁。”
上泉回答。
“可是还活着。”
“活不久了,你那一击是致命的。”老师说,“还是让他一个人待着,安静度过最后的剩余时光吧。”
“他哪里配呢?”
唐青鸾定定地望向走廊,烛火昏暗,“他是个杀人的人,就该被人杀。让别人横尸街头,自己也该有如此结局。”
“我和他没有私仇,我不会对他这样想。”
“他是来杀您的刺客,老师。”
“他没有伤害到我,也没有伤害到我的弟子。”
“我还在流鼻血呢。”
“哦,也对。”
上泉秀纲望着她,语气和蔼,但是面色依然严肃,“可是你也已经给他造成了致命伤害。战斗已经结束,不必再追究了吧,青鸾?因为被伤害而记恨他人,怀抱复仇的愿望行事,这是不正确的想法,有碍你自身发展。”
“上泉老师,我认为您说得很有道理。”
唐青鸾叹了口气,品尝着口中咸咸的又有点甜的血味,回答,“只是,您不清楚我和他之间的过往。我与此人曾经见过面。”
“我想是的,你们好像确实相识。”
“是在平户的时候,那时他想伤害我负责保护的某个人,他让我身负重伤。”她说,目光冰冷地望着走廊,“并且他杀了我的朋友……我曾经的老师。”
“我确实不知道此事。”
“那么,我不该对他抱有仇恨吗?不该对他复仇吗?”
她问,“上泉老师,我现在可不可以追上去,把这个已经负伤,已经濒死的仇人杀死?我不会违背您的吩咐,我会在道场的大门外,单独解决我和他之间的事。”
“青鸾,你愿意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我无权命令。”
上泉秀纲看着他,严肃但又关切地对她施以教诲,“虽然如此。我还是首先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一个劝诫。”
“什么,老师?”
“不要让自己陷入仇恨之中,这不好。”
“我不会的。”
她点头回答,“复仇成功之后,就不会有仇恨。”
“那么,我没有更多话要说了。”
男人微微低头,偏转目光,表示师生之间的谈话结束。
“老师再见。”
唐青鸾打完招呼,迈步准备离开。哦,走之前别忘了把地上那柄属于平冢的刀拾起来,还有鞘。她手握敌人的刀,腰间佩着自己的刀,迈出房门,踏上昏暗的走廊,追逐尚未远去的仇敌。
“青鸾!”
“您还有何吩咐?”
她停下脚步,听背后人说话。
“……活人剑的奥义,你要参悟啊。”
“收到。”
唐青鸾转身,一手握着那柄打刀,抱拳,而后再次离去。
回忆。
我当时不该……哦,不是我问的,是您主动对我说的。可我之后也不应当……也不对,您本来就被安排了那个任务。然而我却……好吧,也同样是您让我去后屋贴身守护的。这始终似乎都是您自己的主意,始终似乎都与我无关。这能让我好受多少吗,会让我免于内疚,免于自责吗?当然不能。我当时就在您身边呀,为何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改变呢?无论如何,悟已往之不谏吧。我没法改变过去,也没法改变现在。
您已经离我而去了。留下的串珠,我现在缠在手上。有的时候,无聊了,就会拿在手里数一数,有的时候还会想起您。留下的课本,我还在读,我很喜欢您写的那些俳句的诗译。我现在日语说得还不错,不算很好但还不错。我自己继续看书学习,有的时候看不懂的地方,多想想就懂了。这要多谢您对我的指导。在日语学习这门课程上,您一直都是我的老师,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以后我要多学习,继续学习。我不会辜负您的。
回忆结束。
唐青鸾经过院子,在前院看到很多人站在那,都是认识的,道场中的同学,前辈。永见船正站在那里,目光望向大门。看来米户已经通知他们了,看来馆室那场无聊的对决也已经结束了。
“永见前辈。”
她走近,对当家打招呼。
“哦,唐君。”
永见船正看向她,回答,“米户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呀。”
唐青鸾微笑着,手紧紧捂着下半张脸,说话翁翁的。鼻子还火辣辣地发疼,嘴里还有血的余味。之前那一下正面打中鼻子,她有些怀疑自己现在去照镜子会看到一张猪头般的脸。不过这都无所谓,皮外伤,“刚才勇男他们是不是带着平冢左马助出去了?”
“对。”
前辈回答。
“让开——让开!”
唐青鸾刚要继续问,就听见从对面人群后传来叫喊人,有人挤了过来,面熟的,“你们还站在这干什么?去追人啊!”
“泉大人。”
永见船正对那人说,“上泉老师刚才吩咐我们,放刺客自由离开,我们不想违背师令。”
哦,原来就是泉谷仓大人。
“将军府现在命令你们协助捉拿缉犯!”泉谷仓伸手指着当家,气急败坏地吼叫,“你们一开始瞒报我就不追究了。现在,请不要继续阻碍官方办事。”
“若您愿意的话,您便去吧。”
永见船正为他让开路,“那人现在就躺在门外,受了重伤,走不远的。”
“行吧!”
他急冲冲地迈步朝门口走去,然而却又被一个人拦住。
“泉大人,请留步。”
唐青鸾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拽住他,手上的鼻血沾上他的袖口。这人的动作举止,急冲冲的行事作风看起来太眼熟了。当然啦,因为自己认识他家里亲戚嘛。
“哦,你啊!”泉谷仓看来也认出了他,“出云介的小跟班,拦我干嘛?”
“您是泉藏人的哥哥吧?”
她问。
“对!”
“您要逮捕平冢左马助吗?”
“当然了!”
“您会不会憎恨他?想向他复仇?”她问,语气平静,“因为他曾经杀了藏人先生?”
“不要妨碍公务!”
“请您回答我的问题。”她又问,拽着衣袖不松手,“您在执行公务的时候,会不会掺入个人情感,您想杀了他吗?”
“跟班,如果再阻拦我,我就要先把你抓起来了。”
“屋里的那人,那个假冒平冢的现在是否还活着?”
“死了。抗命拒捕,就地正法。”
“那么平冢左马助等会是不是也要抗命拒捕?”
唐青鸾依然固执地问。那假冒的就一只手啊,能怎么个抗法?“您是不是等会也要把他就地正法?”
“有意见就去将军府投诉,让开!”
泉谷仓说着,猛地一扯手臂,松脱她的阻拦。
“泉大人,我不能让您杀了平冢左马助!我也是他的仇人!”她站在那里,还在对迈步疾行的官员喊叫,“我也有……对我重要的人死在他的手上!我也需要复仇!”
“排队!”
泉谷仓一挥手,头也不回地远去。
看来是没法劝说了。
唐青鸾心想,唉,当然啦。眼前这个人可不和自己一样,怀抱浓厚的仇恨吗?难道就不应当和自己一样,拥有复仇的权力吗?自己复仇的对象是一个杀手,这么些年里,该杀了多少人,制造了多少仇恨呢?寻仇的,一个个来,真要排成一路长队了。
可惜只有第一位答对问题的用户才能得到奖品,数量有限,先到先得。赶快拨打屏幕下方的电话,说出你的答案吧。
今天我得插个队。
她想。
插队是不文明行为,读者们不要模仿。
她举起手,望着泉谷仓的背影。缠绕佛珠的手,沾满了鼻血的手,食指,中指和……没有小指伸出,无名指弯曲用大拇指压住,指向渐行渐远的同仇敌忾的队伍前面的人。
“定。”
她轻声说着,手指隔空一点,泉谷仓便停下脚步站在那。没有转身,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说话,一动不动。
跟小朋友玩游戏一样,喊一声“定”,就不能动了。自己以前经常是被定的那个,今天终于有机会定别人了。
成熟点吧,你。
唐青鸾心里想着,用手重新捂住鼻子,血流不停,她真怕自己会因此失血过多而死。那很搞笑,对吧?
她迈步,朝着泉谷仓走去,经过他的身边。这人为何犹豫,为何停步,为何不再行了呢?为何不再寻求复仇了呢?也许是因为思考到复仇毫无意义?也许是想到自己身为执法人员得守法不能公报私仇?也许是选择原谅反思?也许是参悟了活人剑?得编个像样的理由,能让读者们信服的理由。
以后再想吧。
她自己内心对自己说话,现在还有事要做,得插个队。
“唐君……怎么了?”
背后,永见船正的声音。好嘛,读者开始有疑问了。这问题可不好回答,她也没打算回答。
“待会,替我向泉大人道个歉吧。”
唐青鸾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说着,“我理解他复仇的意愿,但我必须阻止他,不能让他抢先达成目的。平冢左马助不是只狼,不能死两次。”
虽然也只有一只手……左右不对,要不回去改改文?
姐们你玩游戏走火入魔了吧?
“唐君?”
“今天复仇的只能是我一人。”她用冷漠的平静语气说话,“我的仇人只能被我杀死。”
继续向前走。
前方,又有两个人出现了。是勇男和秋间,就他们两个,没别人了。
“哟,勇男君,秋间君,回来啦?”
“唐君?嗯,回来了,你的脸……”
“没事,不重要。你们把刚才那人丢哪去了?”
“扔在门口,等死呢。他没了武器,也没力气再战,只能靠着墙躺在那。虽然上泉老师吩咐过,但我们还是打算去喊泉大人——”
“不用喊了,我去解决吧。”
“你?”
“我。”唐青鸾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属于敌人的刀,合在鞘里。她轻轻微笑,“我跟他的事可还没完呢。”
“哦,唐君,我们遇见你女朋友了。她还没走,我们让她——”
“什么叫女朋……”
她叹了口气,又开始此地无银三百两。真就那么明显吗?“这话可得说清楚,勇男。我和王小姐是相识的正常朋友关系。这一点出云也知道,你可不能有什么——”
“——啪!”
门口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她的解释。对面的两人朝大门处望去,诧异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唐青鸾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穿过震惊的二人,加快脚步向大门跑去。
得再快一点。
讨厌,有人插队,不文明行为。她咬着牙,心想。今天复仇的只能是我一人。
抱歉了,我的仇人只能被我杀死。
回忆。
今天我为您放了一盏河灯。我,和王红叶,我们共同为您放了一盏河灯,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想来您会喜欢这个节日的,如果您还和我们在一起的话。这是个佛教的节日,是个祭奠逝者的节日。
您会在今天回来吗?作为魂灵,作为我们的朋友,回来和我们一起过节?王红叶说她愿意这样想,问我是不是也愿意这样想。我倒的确挺愿意这样想的,可惜我不这样想。我是无宗教信仰人士,过节就凑个热闹……扯远了。我觉得您不会回来的,虽然有时候,我会感觉您从未离去过,您一直在我身边。但现实就是现实,现实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改变。悟已往之不谏。逝者已逝,只留下我们这些生者,继续履行义务。
我猜想在为您复仇这件事情上,我和她都有义务。我也有,她也有。可惜,我们之中只有一人能够履行责任。
所以,若您今天确实回来了,并且还没着急离开,还陪伴在我们身边的话。待会,替我向王红叶道个歉吧。今天复仇的只能是我一人,我的仇人只能被我杀死。
您的仇只能由我来报。
回忆结束。
“王红叶,让开!”
唐青鸾在道场的大门外,看见那熟悉的人。喊到,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对这人这样喊叫,不过这喊叫声被捂着的手挡住,听起来实在怪怪的,“我来结束这一切!”
对面,熟悉的人站在那。为什么不离开呢?不是已经互相道过再见了吗?
王红叶手中握着不久前才展示给她看的火铳。双手各持一柄,其中一只,管口冒着青烟,另一只还未发射,戒备。王红叶的脸上,是冷冷的面容,比以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还要冷,微启的唇将是紧咬的两排牙齿,双眼燃烧怒火。
空气中淡淡的硝石药味。
唐青鸾看着她的面庞,心想自己脸上恐怕也是同样的表情。
对方的心中恐怕也是同样的仇恨。
可惜,复仇的人只能有一位。
唐青鸾第一眼看见她,第二眼才望向墙角的仇人。
平冢左马助背靠墙,躺在那里,口中喘息着,单手紧紧捂着身前,血在他四周流成一汪。黑夜中,很难看出那一枪打在哪了。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头上,嗯。
唐青鸾走到两人之间,身躯遮住背后的人。
“你才应该让开。”
背后,是那熟悉的冷漠语调,她现在开始理解为何背后人总是这样说话了。自己今天不也是如此吗?这么多,这么深的恨啊,“我再补一枪打死他。”
“我来吧。”
她静静地说,低下头望着平冢左马助。感觉鼻血还是流个不停,堵住空气让她只能用嘴巴穿起,掌心里似乎已经聚了一小滩血水——也许还夹杂着鼻涕,恶心,“他是我的仇人。”
“也是我的。”
背后人反驳。
这个可不能像泉谷仓那样轻松搞定了。
“……让我来吧。”
唐青鸾沉默片刻,捂着脸,低声开口说,“让我为我的老师,我的朋友完成复仇。我希望能自己杀死仇人。”
“我没有义务满足——”
“——你还欠我债。”
“……对,的确。”
背后的人也沉默片刻,也回答。她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离远了一些。听见轻轻一声金属响,那是火铳击锤合上的声音,“那么,行吧。但是动作快一点,别说什么蠢话,别做什么傻事。”
可惜,我还真打算做点傻事。
她心里想着,望向握在手中的,属于平冢左马助的刀。
再望向面前奄奄一息的仇人。麻烦您再多撑一会,可别就这样死了,别提前公布获奖名单让我白白浪费电话费。
“平冢左马助。”
唐青鸾开口,手掌掩着说话,语气平静,低沉,“你能听见吗?”
“……呵……可以。”
说话也有气无力,低着头,依旧没有直面她。
“你知道我是谁吗?”
“唐……青鸾。”
答对了。
“知道我为何复仇吗?”
“……印度翻译?”
答对啦。
“不错,我的老师。”
“哦……原来……呵……咳,咳……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呀。”
仇人的笑声,不再是挑衅的嘲讽,而像是临死之前又知道了某件事情的那种感悟,“你的日语说的真好……上次在平户见你时,你还不会……说吧……她一定……咳,是位很好的老师。”
“是的。”
“我也……也是个……热爱学习的人。”
呓语。
“我们已经打了两次了,一胜一负。”唐青鸾说着,举起另一只手中属于对方的刀,“三局两胜,再来一局吧。”
她掷出那柄合鞘的打刀,丢在那人的身边。他没有拾起它。
“喂!”背后,王红叶的抗议,又伴随着金属声,击锤又扳动,“说了别做傻事!”
唐青鸾挥着空手,制止。
枪没响。
“没关系,局势在我掌控下。”
她对着背后人说,没有回头,盯着眼前人,“平冢左马助,把刀捡起来。我们来进行最后一战。”
“我……很乐意……然而……咳咳——咳——”
靠着墙,瘫倒在那的人不住咳嗽,“……按我的理解,两次都是我胜……刚才……咳,咳……若非上泉相助……你根本伤不到我……你不是差点……杀了自己的另一个老师吗?”
这次是挑衅的嘲讽了。
“或许吧……”
她平静地回应,“那么,就算你赢了两局吧,毕竟第二局,确实是多对一,确实对你来说不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的……我是个玩弄……阴谋诡计的人……”
笑声,渐渐微弱,“……那么,就是我赢了……两局了……嗯?”
“可我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