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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瀑布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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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一张亲切的面孔,男人的面孔,至亲的面孔。带着亲和的微笑,站在海边,任海风吹拂额前的散发。面孔很模糊,相貌已很难再被记起。久远的回忆。

男人的腰间佩着一柄太刀,和一柄胁差。

男人手指着远方的大海,开口,对他说了什么。他看着那张嘴在动,却听不见声音。耳中唯有海波之声,连绵不绝地响着。

他似乎也说了什么,但他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像是在呼喊男人的名字。

名字是什么?

有什么要说的,离别时的话语?

男人将去往何方?手指之处,是什么方向?

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下次还会再见吗?

回忆,渐渐淡忘。

渐渐,隐入黑暗。

泷川出云介醒来时,睁开眼睛便感觉到强烈的光芒灼目。空中的太阳依旧当头悬挂,只是稍稍偏斜。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没有蒙纱,当然了,否则也不会能看见太阳。脸上也没有血,只是额角闷闷地发疼。

耳边依旧是瀑布轰鸣声。

他手撑着河滩边的鹅卵石堆,从地上坐起,看到身边的潭水依然在流逝。

水边站着,身着白衣的人。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那脑后乌黑的长发随风轻轻飘拂。那人一手握着斗笠,一手执剑,临水而站。

出云介看到,太刀依然在自己手边静静躺着,老旧的,遍体鳞伤的太刀。

他手握着太刀,作为支撑,站起。

对面的人注意到背后响动,转身。

出云介看见她的脸。

还是曾经见过的那副面容,平静的表情,略带空洞的双眼。和过去一样。

和自己想象中的过去不一样。

女人走近。

“您好吗,泷川先生?”开口,平静的语调,寻常的问候。

“还没死。”

出云介勉强地微笑,摇了摇脑袋,“所以,说不上很好吧。我昏了多久?”

“不久,也就一刻钟。”

“感觉像很久,我做了一个梦。”他说,望着身边的水流,“您知道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人在做梦的时候总会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

“您梦见了什么?”

她问。

“忘了。”

他回答,伸手,点了点额角,他看不见,不过那里应当是有一道淤青的,“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对面的白衣之人抬起握剑的手,手指转动,将剑反握,剑柄末端朝上,对他挥了挥。

“为什么?”

他问。

“我不想取您性命。”她回答,平静的面容下不知是什么心绪,“我真的很不喜欢杀人,我再也不想杀哪怕更多一人了。”

“是的,我知道。”

出云介面对她,低头看着手中太刀,“您已经展示给我看过了,您深埋心中的念想。血的作用,心灵感应?”

“抱歉,为了干扰您才那样做的。”女人笑了笑,笑容并不高兴,“小伎俩而已,和话术差不多。我总是喜欢用这种小伎俩。”

“用起来也挺有效果。”

出云介如此评价,“那么,我昏过去一刻钟,是吧?那您为什么还在这呢?我知道您不想杀人,但是一刻钟的时间,逃离现场足够了。再说您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醒,对吧?也许不止一刻钟,您不知道吧?”

“我想我们之间的事情最好还是别再拖延了。”

她说,“还是就在今天解决。”

“……”

出云介看着她,从她的表情判断,她这话是认真说的。

“那么现在,您看您也休息的差不多了,继续?”她握着软剑,围绕着他移动,做出预备的动作,“来,泷川先生?”

“还来呀?”

出云介苦笑着摇摇头,看向一旁,没有在意面前的对手,“再来结果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别这样想。您的攻击虽然看起来不见成效,但确实在令我的血消耗。当我将血用尽的时候,结果就有所不同了。”

“……”

他没答话。脑中许多猜想,许多思绪,进行整理。

“我可以称呼您夏女士吗?”

开口问。

“哦,当然可以了。”她回答,笑了一下,带着些许温度的微笑,“您不是一直如此称呼的吗?”

“所以还是夏女士。”出云介以苦涩的微笑回应,依然没有看她,没有看那张脸,“一直都是夏玉雪女士。我本以为今天可以见到琴师的。”

“您见到了呀。”

她说,“我不是一直都在使用琴师的招数和您对战吗?我既是夏玉雪,也是琴师,始终都是同一个人。就像我没法避开过去的仇人那样,我也没法摆脱过去的自己。”

“不同的。”

“相同的,泷川先生,我向您保证。”

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很不正常,带着病态一般的急切,自卖自夸,“您是不是觉得还没看够?是不是还想看更多?没问题,琴师还有许多招数,许多伎俩,许多手段,战斗之中的,战斗之外的。我都懂得都了解,都可以展示给您看,都可以让您见识到,我不会令您失望的。”

他终于看向那张脸。

看见一张富含情绪的面庞。看见,那哀愁双眼中闪烁的光芒,那上弯嘴角透露的悲伤。

看见,那许多复杂的心思,写在脸上。

为人所知所感。

“我已经失望了。”

出云介叹了口气。

没有动作。

太刀握在手中,不曾举起。

对面,那眼中的光芒,略显黯淡,上弯的嘴角,微微平复。

“再给最后一次机会,泷川先生。”

她请求。

他看着她,沉默片刻。

“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吧。”

他说。

“什么?”

“您今天来此,是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吗?”

“当然了,我一定拼尽全——”

对面的人不假思索便回答,答到一半,看到他眼中的失望,便反应过来,话语中断。

低下头去。

“这个问题只是想不想活下去的另一种表述方式。”出云介说,“我之前问过的,您还记得吗?当时您没有给我答案,现在给了。”

女人默默听着他的教训。

“您始终还是不想活着,始终还是想死,想让我这位复仇之人得偿所愿。”他语气平静,目光冰冷,无情地审视着眼前人,“始终,您还是夏玉雪,是一个生无可恋之人。”

“我……我有希望的。”

争辩,“我有求生的念头,出云介先生。我……我还想着能够回去,回难波,回码头。曲秋茗买了一架琴,七弦琴。我自己的,旧的那架已经失去了,这新的琴我还连碰都不曾碰过一次呢。我还希望回去之后,用这一架琴,为诺玛那孩子弹一首琴曲呢。”

出云介看着她。

“……就这?”

她无言。

男人长长地,失望地重重叹息一声。

转身。

朝着潭水走去,现在轮到他站在水边了。

瀑布轰鸣,他丢下站在瀑布前沉默的人,不予更多理会。

只是,看着水流。

向远方。

流过荒郊。

流过村落。

流过城市。

最终流入大海。

就这样逝去了。

“临秋水流连,叹逝者如斯变迁,已往不得谏。”他喃喃自语,口占一诗,“唉,我该拿您怎么办呢,夏玉雪?”

背后没有应答。

现在,这样尴尬的处境,这尴尬的仇人,自己该怎么办呢?

他望着流水。

水会去何处?

回忆。向西方,在难波的码头,和商人的夜间交易。在难波的城中,和家老的讨论争辩。

回忆。再向西方,平户,安满岳的山坡上,对老人的告知,对坟墓的誓言。

回忆。再向西方,明国南方,与彼处反动者的合作。

回忆……

京城里的那个夜晚,他,面对那位故人朋友,画了一张地图。

酒后的呓语不曾忘。

京城里的那个正午,他,面对那位知遇家主,谈了一番局势。

茶余的苦味也不曾忘。

一直以来压抑着心中的矛盾,心中的思绪,心中的秘密,一直不曾忘。

回忆……

选择。

决定。

“闻道可死敢问死,时不我与唯怨天。”俊秀补上诗的后两句。

背后,依旧沉默。

“嗯,说到飞鸟。”他面对水流,看着水中的倒影,很模糊,很扭曲的形象,轻轻微笑,“您应当还记得,她的姐姐是我从中斡旋才得释放的。我为她找了一位不该去找的人。”

无话。

“为什么那位大人是不该去找的呢?”

他继续说,自言自语一般,“因为这事很麻烦,当然了。这事涉及到三好家的贵人,让那位大人出面,会令三好家心生疑惑的。而那位大人不希望如此,他希望保持低调。”

依然无话。

“为什么希望保持低调呢?”

他继续说,即便身后人沉默,他也要说,“因为那位大人和我,我们正在计划一件需要保密的事情。我来难波也是为此。当然啦,也是为您。但您也应当能够理解,这世上不是一切都和您有关。我来这是有正经事要做的。”

仍旧无话。

“什么正经事呢?您先前曾问过我,我和威斯克斯船长的关系。我们是贸易的合作伙伴,是买家和卖家。我受那位大人指派,向西方商人购买火器枪炮。我来难波,正是为了洽谈这一桩生意。”

“买那些杀人武器做什么用?在平户,我的家乡那里,有一位我的下属,我对他做了吩咐,他此时正在替我招募海员。在明国,您的故土那里,有一伙客家人的反官府势力,做的有声有色,我与他们进行私下合作,向他们要了一些海船,那些船正向这里驶来,停泊于四国岛北岸。”

“这样做的目的为何,您来问我?”

他低着头,轻轻微笑,对着水中的倒影,笑容刻板勉强,“我和那位大人,我们计划武装那些船只,给他们配备人员,组成一支海盗船队去明国劫掠,以此来获得财富。”

“这样做的目的又为何,您来——”

——啪!

一声水花响,打断了他的话。

身旁的潭水突然如被炸开一般,水珠四溅,打乱了他的倒影。

泷川俊秀迅速转身。

背后,一直沉默的人,依然站在原地。

右手握着软剑,依然垂落。

左手抬起。

五指,无名指和拇指弯曲,食指和中指并起,小指直起,指向他身旁,方才水花起出。

刚才是丢了块石头过来吗?

那张脸上,冷冷的面孔,没有表情,一双冷得让人心寒的眼睛,盯住他。

周身,微微地有黑烟弥漫。

左手微微移动,剑指指向愣在那里的出云介。

片刻的沉默。

“泷川先生,你我都是成年人,相信应当知晓人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这个道理。您刚才说的话分量有多重,您要清楚。”夏玉雪开口,冷冷的语调,没有情感在其中,“请不要信口开河,不要做欺诈诱导这种无聊的事情。”

“我的确是实话实说,不是欺骗,也不是假装,更不是诱导。”他说,“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如此细节丰富,考虑周到,还能够有假吗?”

表面语气平静的话语。语速不快不慢,不能快也不能慢。太快会让对方怀疑,太慢会让自己反悔。

“证据呢?我要看到证据。”

“这种事可不会留文件。就算留了,我现在也不会带来。”

“那么人证呢?你那位大人,你在平户的下属,在明国的联系人,他们都是谁?把名字告诉我!”

略微急促的语气,泷川俊秀怎会不明其意图。

“请原谅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

他微笑着,站在那里,“威斯克斯船长知道这些信息,等我们这里的事情结束以后,您去问她吧。相信在雇主已死,合同失效,不必付违约金之后,她不会对您有任何隐瞒的。当然,如果您能够回去。”

对面的人看着他。

他泰然微笑,仿佛成竹在胸,仿佛情况尽在掌控之中。

沉默。

瀑布轰鸣。

“……这也是复仇的一部分吗?”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夏玉雪终于再次开口,问。

“不。”

俊秀摇头,“不是什么事情都和您有关。”

“现在我已知道,就和我有关。”

“是这个道理。”

“你也早就知道了吗?”

女人叹了口气,目光别转,低下头,“这也是你的安排吧。你呀,看来今天不死个人你是不会开心的。”

“……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语。

“抱歉,走神了。”

她重新望向他。手指依然指着他的眼睛,锐利如剑,“既然如此,泷川先生,请您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我必须确信无疑。刚才瀑布声太响,我怕有什么地方我听错了。”

“您一个字都没有听错。”他重复,他也不想重复,“我要领导倭寇去明国——”

——

俊秀看到那指尖一动,立刻中断话语,本能地察觉危险扭头躲避。耳边无风声,眼前亦看不见任何飞来之物,但的确有什么,如箭一般,倏忽擦过他的脸颊,引发陡然而生的火辣辣的疼痛。

他在扭头之时,身体也在向旁侧躲闪。

迈步——

——

对面指尖又一动,这次他听到了响声,落脚位置前的乱石滩一声沉闷响动,一阵尘烟夹杂着碎石屑猛然四散。

他警觉地看向眼前人。

那指尖又动了。

再次,直直地指向他的面庞——

——

铛——

他立刻举起手中的太刀,虽然也不知要挡什么,能挡什么。但刀身移动要眼前位置时便突然震动起来,火星迸发,伴随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那震动如此猛烈,让他手臂感到发麻。他朝后退去,一只脚踏入水中。

发生什么事了?

泷川俊秀震惊地站在水岸交际之地。手握着太刀,心有余悸,内心本能因感应危险而生的恐惧,让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继续说呀。”对面,挑衅一般的语言。俊秀看见那双眼渐渐变得阴沉,声音渐渐变得响亮,她周身的黑烟也渐渐变得浓郁,“继续说,泷川俊秀,出云介!说你的行动,你的安排,你的计划,你的目的,全都说出来!看是你说得快,还是我手动得快?说!”

他伸手,朝脸颊痛处一摸,感觉湿漉漉的,看见满手鲜血。

他没继续说。

对面的人在施展怎样的攻击?为何自己受伤了?

那是——血的作用?

“一点都对,血的作用。”

对面,夏玉雪用那双阴沉的眼睛盯着他,用那剑指手势点向他,开口,话语中透露极力压抑着的愤怒,“这不就是你想看的吗?我清楚你的心思用意,清楚你为何对我泄密。我不想杀人,你要逼我动杀心,逼我认真地和你战斗。”

这的确是他的目的。

俊秀看着对面喊叫着的人。她伸手指向自己,空手的指尖锐利如剑,冰冷的双眼中又燃烧着熊熊烈火,在她的四周,空气都扭曲了。

这就是她本来的模样,要杀人的模样?似乎的确如此。

似乎的确,他的目的达成了。

但现在的情况在他意料之外。

失控了。

“失控,当然了,不然呢?”

夏玉雪的剑指,指着站在对面一动不动的人。她的浑身,从那白衣之中,散发出黑烟,愈来愈浓,愈来愈旺盛,浓浓的烟,将她包裹,她的声音响亮且坚决,“出云介,你想让我如此称呼?你想找琴师?想和琴师战斗?想看到琴师的全部本领,全部招数?想看到她全力以赴的模样?我现在如你所愿!”

怒吼着喊出最后一句话。

盖过了瀑布的轰鸣。

他无法应答,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无法移动手中的太刀,无法挣脱恐惧的束缚。

只能,看着。

“你就看着吧。好好看着,这是,无形剑!”

——

看到对面指尖一点,泷川俊秀立刻回过神来,挥起手中的太刀,只听见又是清脆的“铛”一声,重击从刀上传来,令他后退。

什么?

无形剑?

对面,夏玉雪瞪着他,左手一甩。

另一发接连而至。

哦,这就是无形剑。

他确实曾经听守宫说过,是将体内血的力量凝聚于指尖,随意而发的攻击。看不见,听不到,但力可以越空向前而去,击中目标,如离弦之箭。

那应该叫“无形箭”才更合适?

想什么呢?

泷川俊秀看着她手指之处。手中刀立刻转变方向,护住自己的左腿,刀身又发出响,又一下重击。

无形剑,总之听起来挺扯的,但是如果和这女人相关,和血相关,那也不是非常扯。他先前持将信将疑的态度。不过现在,真正见到了。

有多真实,有多恐怖,见到了。

自己手中,这沾了特殊的血的刀,似乎可以挡下无形剑的进攻,前提是得能判断正确。

如果换了普通的刀会怎样?打中身体会怎样?

他不想知道答案。

紧张的情绪,让他的手微微发抖。

判断正确,这一次。可如果错误会怎样?

额头,似有汗珠。脸颊边的血还在流淌,沿着脖子淌下,沾湿了衣领。

此时,俊秀已经处于被动处境。对面的攻击只能依靠手的动作判断方位,他必须谨慎,小心,及时判断,选择,决定。不能有错。

如果错了会——

第三下又来了。

判断。

选择。

决定。

手中刀难以及时防御,泷川俊秀双腿弯曲,低身,感觉头顶掠过一阵风。

第四下。

他向旁边跳开,在地上滚了一圈。方才所站的位置处,炸起一阵尘灰。

第五下。

举刀,挡。

第六。

再举刀,再挡。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带面盾牌来了该把血洒在盾牌上才对现在却只用于太刀——

“——早知如此你就不该自找麻烦!”

对面人的嘶吼,打断他一闪而过的念头,对面,夏玉雪似洞察他的内心,“早知如此你就不该行恶!该死的倭寇!”

泷川俊秀看着对面远处,那人站在原地,一手抬起,一手拄剑而立,周身黑烟笼罩。他看着那张脸,脸上双眼圆瞪,嘴角上扬,咧着嘴咬着牙,一个可怖的……笑容。那个人在笑,得意的,兴奋的笑,琴师杀人时会这样笑吗?

那笑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不然为什么要戴斗笠面纱,你以为呢?”

抬手,甩动。

第七。

他不敢再多想其他,判断目标方位,向旁侧跃动,躲闪。

脚步不敢停,继续跑,围绕着对面夏玉雪横向移动,看着那只胳膊紧随在自己身后。不能停,只要停下就要受第八次攻击,移动起来令对方不易瞄准。

第八。

身后传来水花声,他不能回头去看,继续跑,只需知道这一下打偏了。对面人左臂高举,预备做出——

脚边一声闷响,泷川俊秀突然感觉自己无法维持平衡,似是被地上石块绊了一下,倒向地面,摔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脚踝处的疼痛感随后才传来。

他目光朝右脚瞥了一眼,只见脚踝位置一个血肉模糊的洞,鲜血从洞中涌出。

可是对面的左手还——不是左手,是右手。

此刻绕到对方侧面,他才注意到,夏玉雪不知何时已将软剑插在地上,腾出的右手背在背后指向他,手势一样的,无名指弯曲用拇指按住,其余三指并起。

现在两只手都是无形剑。

俊秀半跪着。

对面,微笑。

左手甩动。

十。

用刀挡。

十一。

再挡。

十二、十三。

十四、十五、十六——

完全没有停息时间了。打完一击,另一击就跟着过来,双手轮番而出。出云介跪在地上,手中太刀不停地舞动着,忍受脚踝传来的剧痛,清楚现在废了一只脚已很难再躲闪,唯有看着对面的动作,用刀格挡。

然而对面两只手不停地动,无形剑一下又一下,打在刀身上。这样他坚持不了多久。

对面依然是微笑。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想个办法——现在躲都没办法躲了,哪还有空想这个?

不,必须得想。不能乱了方寸,不能一败涂地。

正这样想着,对面双手同时向前指出,朝向不同方位攻击。他挡不住了,手扶太刀只能拦下第一击,第二击则打中腰间,强大的冲击力让泷川俊秀倒地。

他看到自己的血朝外喷涌。

血啊。

又一处伤,这一处更为致命。

腹部一阵温热,一阵潮湿,后背也同样如此,这一击将他对穿。他的血洒落四周,不住向外喷涌。

他咬紧牙关忍受。

“你今天死定了!”

对面评价,抬手,预备最后一击。

他从地上爬起,试图移动,躲避,但是两处受伤,令他根本什么劲也使不上。他只能伸出左手,满手是血,按住脚踝,拼尽喘了几口气,感觉腰间更疼了。

抬起头,对面无形剑的指尖又点向他。

手指动——

石滩又炸起尘烟。

他跳跃着躲开。

躲过。

俊秀勉强地站起身,双脚支撑身体,右脚满是血迹。

又来了一下。

他再次跳跃,身边石堆炸开。

“还能动?”

夏玉雪貌似疑惑地歪了一下头,看着他受伤的脚踝,目光敏锐,看明白了便轻轻笑起,“哦,你在用血给自己疗伤。”

她看穿了。

刚才按刀之时,泷川俊秀左手完全握住刀刃,让掌心被划出一道口子。如此用掌上的血按在脚踝伤处,疗愈伤口。他按着腰,神情痛苦,咬牙忍受。

也在用同样的方法治疗腰上的洞穿。

“怎么想到的?很聪明嘛。但,血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无暇回答。俊秀喘息着,感觉体内血液涌动,微微的。第一次让血进入身体,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那强烈的不适感还是令他痛苦。一点点外来的血造成的疼痛更甚受伤千倍。

然而至少令伤势缓和。

“能缓和多久?那一点血也就能治疗些小伤了。”

他也没回答这个问题。

“真把你劈成两半,你可无能为力。”

说着,手又动了,甩动。

凭借初愈的身躯,他向旁侧跳开。

看到身边地上又掀起一阵尘烟,但这次烟并不只出自一点,而是一道直线。

挥砍的痕迹?

“所以才叫无形剑而不是无形箭。”

夏玉雪笑着举起手,做着手势,“箭只能用来射,但剑可以砍,可以挑,可以——哦,两字同音,不过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对吧?”

废话真多。

她本来不是个话多的人吧?她本来是个怎样的人?

泷川俊秀维持着握刀姿势。新伤初愈,他再度恢复行动能力,但是眼下处境比先前更加凶险,更加需要他小心应对。

不能这样一直守着,久守必失。

一定要找到办法——

“把想法放心里想,出云介!和刚才一样。”黑烟中,她又出手了,“别忘了,你脑子里的东西我听得一清二楚。”

泷川俊秀立刻跳动,敏捷地躲开。这一次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慌张地朝侧边跑,要朝侧前方,要向对手靠近。

无形剑可以从远处攻击,要为自己取得一点哪怕只有一点优势,正确的做法是靠近对方。近距离不容易瞄准。

但近了,也不知对方还有多少手段?毕竟,剑不同于箭,剑可以有多种攻路。

战况越来越复杂。

对自己越来越不利。

“放心里想。”

这莫名其妙的话语如同挑衅。什么叫放心里想?放心里和放脑子里有什么不同?这人是在玩弄对手吗?她本来不是个会玩弄对手的人吧?

俊秀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人,和先前完全不同,完全两样。无论是姿态,还是神情,还是话语,都大相庭径。

挥手不再优雅,行动不再飘逸,招式不再灵活,取而代之的是一昧蛮横的破坏异能。

无情的冰冷变成诡异的笑。

白衣被黑烟环绕。

她是谁?

是琴师吗?

夏玉雪?

还是其他什么人?

“是夏玉雪,你这日本鬼子!今天杀你的人就是夏玉雪!”

俊秀凭借初愈的双脚,在河滩上快速移动,接近对手。但是对面的夏玉雪也在后退,试图保持远距离,留下那柄软剑插在原地。

他从软剑旁侧经过。

她连一直使用的兵器都不用了,改用无形剑。

身边,一下又一下,无形剑击中地面的声响。

对面手臂横扫。

他跃起,脚下划过一道横线。

对面接着向空中一点。

他挥刀打开。

对面又一击斜挑。

他俯身躲过。

近了。

夏玉雪后退的姿态似乎也不如先前那样迅速,能被他追上。

兴许是因为她把血都用在无形剑上了。俊秀脑中冒出一个念头,这样一来在防守和移动方面就不够分担。

“兴许只是诱敌深入,后生。”

对面,夏玉雪喊叫着反驳他的念头,“我的小伎俩还多着呢。”

她怎么有空说这么多话?

泷川俊秀不予理会。眼看着两人之间距离足够近,他躲过迎面而至的又一发无形剑,然后挥刀向面前人劈去。

太刀劈开黑烟。

“哼。”

夏玉雪双手一伸,如同按剑一般。然后他感觉手中刀碰上一阵阻力,停在那两手之间的连线处。

不知从何而来的火花迸起,伴随着金属撞击声。夏玉雪随即转动手,他的太刀就不由自主地偏向一边。

还能用来防御?也对,毕竟是无形剑。

俊秀心里这样想,随即看见对面手指弯曲,指尖朝向他。这个角度他避不开也挡不下,结果左肩吃招。

他朝后退去,感觉肩膀伤口发热。顾及不得,不能慌乱,所伤并非要害。

泷川俊秀后退随即进步,趁着对面动作间隙挥刀再砍。

中了。

刀斜着划中夏玉雪的身体,令她不得不向后避让。

他看见刀划过那白色的衣衫。中了,可是有效果吗?

红红的血,伴随着黑烟喷溅而出。

有效果。

这一次,伤口没有瞬间愈合。或许,的确如自己猜想的那一般,对面的人,体内血已不足以在施展无形剑之时迅速疗伤。她先前不也曾说过吗?血是会消耗的。

现在已经消耗到一定程度了。

继续,继续攻击。

“你不要太贪了!”

夏玉雪后退着,低头喊叫一声,双手齐向前指去,两下无形剑又打中他的身体,让他不得不后退。

泷川俊秀迅速地伸手抹刀,又在用血。

他喘息着,压抑着伤口处发挥作用的血带来的疼痛。

对面人一时也没有继续攻击。

弯着腰,低着头,和他一样捂着身上的伤口。

这场战斗终于有了一点转机。

然而……

俊秀喘着气,看对面滚滚黑烟中的人。自己的确给她造成了伤害,但这伤害也是自己拼命才换来的。再拼下去,谁胜谁负很难预断。就对血的操控和利用而言,他比不过对面的人。

要继续用拼血的打法吗?

还是更换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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