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坚持多久?夏玉雪还能坚持多久?
俊秀握着太刀,抓紧机会回复体力。对面人还未动,他又一步冲上去,此时千万不可远离对方,必须近身缠住,必须拼命。
对面,夏玉雪也抬起手,继续用无形剑阻拦他的进攻。也是以拼命的姿态在战斗。
要继续拼命吗?
拼啊,爱拼才会赢。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可你拼得过吗?
看看你面前的人?这样的对手,你难道不会感到害怕?
感到恐惧?
泷川俊秀望着黑烟中的女人,望着对方燃烧怒火的双眼。
拼得过吗?
拼不过就算了。老老实实低头认错,说你刚才开玩笑的。兴许人家还能放你一马。
扯呢。
看看眼前人的模样,看那充满了杀意的眼神,蓄势待发的剑指,现在说什么还会有用?已经没有退路了。
剑指甩动,又一击无形剑。打得他向后退去。
早知如此,何必自找麻烦?
方才的泄密,仅仅是为了勾起对方的杀意?
还是说,心中有愧?是说,其实你也在期待你那个不切实际的计划能被阻止?
或许你也良心未泯。
或许你也犹豫不决。
既然如此,这战斗也无必要继续。
你还未定下决心,做出选择吗?
……
你还有选择呢。所以不要像我一样——
——
就在他犹豫迟疑,放松警惕之时,对面指尖一动。出云介立刻举刀,勉强地挡下这一击。
唉,真遗憾呐。
对面,夏玉雪静默地微笑,嘲讽地冷笑。
“闭嘴!”
泷川俊秀手持太刀,出言喊到。脑海里的声音不断,企图动摇他的意志,又是面前人的小伎俩,“我早已定下决心了!今天这秘密让你知道,夏玉雪,我就必须将你灭口,不能允许你存活。今天我们必须有一个人死在这里。”
这是脑中的念头,但是心中的想法吗?
他不能再被外来的杂念干扰。
定下心神,持刀再度上前,挥劈。
被挡下。
“原来不只是逼我,也是逼你自己。”
对面人说着,甩手再度发出无形剑,剑气挥来,他举刀勉强格挡住,“你对自己下手也挺狠的。但你做得到吗?拼得过吗?”
另一只手,发出另一击。
他没挡住。
无形剑穿过俊秀的大腿。
“呃——”
俊秀咬牙忍着伤痛,迈步挥刀反击,决意拼尽,腿已伤了,现在想退也退不得了,“来啊!”
夏玉雪轻松躲过这毫无章法的乱招。
“幸好今天我没带别的人来,没带人做见证,对吧?”
微笑,看似轻松,“秘密只有你知我知。我很好奇,假设我的那位同伴,曲秋茗小姐在此,你会怎么做?在你杀了我之后?你要将所有知情人都灭口吗?”
对面人一边躲闪,一边出言询问。怎么能一边动手还一边那么流畅地说话的?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还在问,“她知道吗?如果她知道,如果她在这,你会——”
“你话太多了!”
他极力避免话语干扰,避免被对方带入思维,避免分心,避免面对问题。俊秀向前跃动,手中刀高高举起,劈向对面黑烟中的人。这一刀灌注他体内所剩无几的余力,
这种假设根本毫无意义。这个问题很愚蠢。
因为现在在场的只有两个人。
如果还有旁人,除已知情的西方商人之外的人,无辜且无关之人在场,那么从一开始他根本就不会将秘密说出。说了会如何?说了就会被围攻,应付一个夏玉雪尚且艰难,他哪里还有勇气去再同时面对第二个,第三个对手?
最初不正是考虑到这种顾虑,才会如此明确要求吗?
一个毫无意义的假设没有思考的必要。
这问题问的没有必要。
对面的人话太多。
他的太刀落下,裹挟着千钧之力,重重劈向她。
噔——
一声闷响。
一记震颤。
刀停住了,不是被无形剑弹开,不是挥空,就是停住了,停滞住,在浓浓的黑烟中。
泷川俊秀的攻击被挡下。
“有必要啊。”
对面,黑烟之中,夏玉雪低着身,举起左臂抬在头顶,用左手抵住了太刀。手掌和手臂平直一线,手臂弯曲缓冲了压力,因而刀刃只是深深陷在掌中,未能将手掌斩断,“必要的就是让你思考,让你犹豫,让你分心。”
微笑。
掌心流血,沿着胳膊淌下,沾湿白衣袖。
泷川俊秀察觉不妥,立刻意图抽刀。
然而终究慢了一步,那被砍中的手掌立刻握起,牢牢将刀身攥住。
他抽不出刀。
对面,微笑,右手已经形成无形剑的手势,指向他的下巴。
黑烟弥漫,指尖一动。
——
嚓——
“……”
静默。
瀑布轰鸣。
那柄软剑孤零零地伫立在河滩上,随风轻微摇曳。
两人相对。
“……哼。”
听见女人轻哼一声,低头看着身前刺入心脏的一柄胁差。
握着胁差的,是他的双手。
握着他其中一只手臂的,是对面人的右手。
对面。
出云介喘着气,惊魂未定,一动不动。就在刚才那无形剑即将打出的一刻,他松开手握的太刀,从腰间抽出胁差,双手握住刺向她。
对方注意到他的动作,因而右手立刻前伸阻挡,然而终究没能阻住他双手齐进的劲力。
将胁差捅入心脏。
她低着头。
他看着她。
等待。
等待什么?
“哼,我……判断失误了。”对面,女人低着头,头发垂散,遮掩面庞,话语声颤抖着,左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放松,“不该挡的,明知道挡不住。可为什么要挡呢?为什么这胁差令我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呢?”
“我在胁差上涂了血。”
出云介静静地说,说着,回忆着,“在你找我那天之后,我又去找了守宫一次,又要了更多的血。我将血涂在胁差上,将胁差收入鞘,为了发挥出其不意的作用。”
“哦,这样呀。怪不得昨天守宫精神那么差,怪不得留给我的血只有那么一点点,原来都被你获取了。”
对面的人一直低着头,左手垂落,依然握着太刀刀身,右手握着他的手臂。她开口,声音很轻,有气无力一般,“你还有胁差呢。我竟然一直没注意到胁差的事情,你一直放在心里,一直不曾于脑中想起,我意识不到。”
他咬着牙,双手更进一分,将沾血的胁差更深地刺入。
对面人颤抖一下。
不断升腾的黑烟也随之摇曳。
“结束了,夏玉雪。”
泷川俊秀说着,抽出胁差。负伤的她便跪倒在地,血溅落脚边。他手握短刀,留存残心,保持警惕。
“嗯……也该结束了。”
对面人回答,声音微弱,断断续续,“抱歉,我刚才……情绪有点……激动,有点……吓到你了。不该突然就嚷着要你性命,你也不是个……彻彻底底无可救药的人……不像我。我失控了……对不起,但话说回来,谁听到你……说的那些话不会失控呢?”
俊秀没有回答,握刀的手微微下垂。
“你走吧,出云介……复仇完成了。你还有值得……珍惜的未来,我相信……相信你会改变……改变主意……相信……嗯,走吧,你需要追寻本心,需要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远处瀑布轰鸣。
“我……”
俊秀犹豫着,看着眼前垂死虚弱的对手,迟疑,犹豫不决。然而最终,长久的犹豫过后,他还是抬起了双手,将胁差紧紧握住,预备施以最后一击,“对不起,我必须——”
“不走算了。”
一声平静的话语,打断他的叙述。
然后蹲伏在地的人,突然向前跃动,一掌猛地拍向他。
带着黑烟。
重重地,打在他的身前。
泷川俊秀还未反应过来,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这一掌力道之重超出他预想,他只看见那阵烟如爆炸一般四散,然后自己的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向后飞去。
他摔落在碎石滩上。
手中的胁差,给对方造成了致命一击的胁差,也因震动而松脱出手,掉落在脚边。
俊秀急忙支起上身。
对面,黑烟中的女人,头发披散,遮掩面容,一只手还怪异地握着太刀,身前的伤口也还在流淌鲜血。受了伤,重伤,垂死,但是她又一次站在那里,再度站在浓浓的黑烟之中。
他倒在地上,对面人抬起头,似乎要说什么,再说更多的话。
他等待。
但她什么也没说。
伸手,剑指。
他连忙躲闪。
面前传来一声爆炸。身前的石滩炸起烟尘,碎石乱飞,他用手臂遮挡。
什么东西掉落在他身边。
胁差。
但是已折断,刀柄上只剩下一半刀身,另一半刀尖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
对面,依然安安静静地,右手又是一动。
泷川俊秀看见那破黑烟而出的无形剑。
啪——
巨响。
他连忙起身,将将躲过,但是爆炸冲击还是令他一个趔趄歪向一旁。俊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大腿上还有一处先前的伤口,自己现在难以保持平衡,难以跑动躲闪。
身上先前被打中洞穿的位置,血也在不停地流淌,让他感觉寒冷,感觉昏沉。
血,必须要——
太刀已被对方握在手中。
胁差已被炸成两段。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人,不是受了致命的伤吗?为何现在还活着?为何看起来更加恐怖?
她——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女人?
她——
我还能——
对面,手臂又一次抬起,手指又一次指向他。
俊秀立刻支撑身体,勉强站立。手迅速地伸向腰间抓握,本能之下的防御动作。他的腰间,还有先前收起的打刀。
对面的剑指,似乎并没有发出。
对面的人,似乎在等待。
那双眼睛盯着他。
让他难以有勇气抽刀。
抽刀……只要抽刀,对面必会一击打来。自己的打刀未有沾血,根本防不住。势必会比胁差断得更加惨烈。
自己也一样。
跑不了了。
挡不住了。
他还能做什么?
恐惧,害怕,无能为力,败局已定,死期将至。
泷川俊秀动弹不得。
对面的眼睛,燃着怒火。牙关咬紧,沾着鲜血。对面,索命的人在等他做出行动,然后就要给他致命一击。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
对面人站在原地。
说话呀?
她现在——你现在应该要说点什么呀!
“我……我……”
俊秀开口,颤颤巍巍地,声音细弱。他猛然将刀抽出,然后在对方有所行动之前,将打刀抛向一旁,高高举起空空的双手,大喊,“我投——”
——
打刀落入水中,溅起水花。
脖子上传来重重的一击,剧烈疼痛打断了他的宣言。
他整个人再次向后倒去。
“咳——”
咳出温温的湿湿的液体,泷川俊秀伸手按向脖子,血从那里涌出,从指缝间涌出,方才一击打穿了喉咙。
眩晕。
他看着前方黑烟中的模糊人影。
耳鸣。
他听着背后瀑布轰鸣。
对面的人沉默。
俊秀右手捂着脖子,挣扎着再次站起,踉跄着朝后退去。泷川俊秀朝对面逼近的人伸出左手,张开五指,掌心朝外,连连挥动,用动作表达意思。
——
他看到眼前伸出的手,手掌边缘炸出血花。
张着的五指,其中一指断裂飞落。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模糊地,他看见那手臂又动了。
难再躲避,难再抵抗。泷川俊秀只能接受结局到来。
指尖一动。
——
发生了什么?
泷川俊秀倒在地上,捂着流血的喉咙,口中冒着血,用断了一指的手支撑身体。怔怔地,看着,对面。
对面,手指指向他。
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
对面,站在那的女人周身的黑烟,渐渐消逝。她叹了一口气,身上,原本洁白的衣衫,此时已经沾满了殷红的血渍。胸前的创口血流如注。似是不甘心一般,她的手对着眼前人又甩了甩,就像洗发液快用完了把瓶子里剩余的甩一甩那样。但怎么甩都没有任何动静。
俊秀看着她。
血……血用完了?
终于,不过此时自己也无力反击了。
所以?
还有太刀呢。先前砍中,被对方攥在手中的太刀。
夏玉雪伸手握住左手攥紧的太刀刀柄,用劲一提,将陷在左掌中的太刀拔出。手握着太刀,迈步,朝他走来。
一步,一步。
黑烟在她身后,渐渐消散。
她的步伐有点踉跄,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她不停地低声自言自语,念叨着含糊的字词。
血不停地流淌,在石滩地上拖下一道宽宽的血迹。
但她依旧,一点一点地,慢慢地,靠近了。
泷川俊秀终于反应过来,朝后爬去。
惊恐。
知道死亡正在逐步逼近。
抗拒。
他爬动着,伸出断了指的手,像刚才一样连连摆动。
乞求。
喉咙含混着,根本说不出话。
等等,太刀上还有血,还残留着血。这些血还可以用来治疗伤口,所以你应该先停下来,先给自己疗伤,让自己存活,这才是首要之急!
这是他脑袋里的想法。
但兴许是因为血已经耗尽。女人似乎并未听见他的思想建议,依然不管不顾地朝他走来。似乎已经不在意生死,只在意要夺取他的性命。消灭他这个敌人。
快跑!
出云介捂着脖子,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跛着一只脚,转身,朝后一颠一颠地跑动。
跑得并不快。
他听到身后的人脚步加快。
他不敢回头,继续向前跑,用尽全身力气跑动。
身后的人一直跟随。
脚步声轻轻的,但可以被听见。
泷川俊秀拼命朝前跑。
但还是感觉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耳后,似乎已经能感觉到太刀的冰凉锋刃。那本属于自家亲人的太刀,故人遗物,如今被对方所有,如今要夺走自己的性命。
身后人不像他腿脚受伤,跑起来比他快。
他跑不掉的。
躲不开的。
逃不过的。
必须要面对死亡。
看来一切过往,一切未来,一切的仇恨,确实要在今天解决了。
泷川俊秀更加拼命地跑,在满是石子的河滩上,一摇一晃,弓着腰,依靠重心前倾,企图带动双腿再向前跑一点,再更快地跑一点,离身后追赶的人更远一点。
石头硌着他的脚板,他一只草鞋甩飞了。
浑身是伤。
浑身带血。
狼狈不堪。
就是如此。
依然企图求生,然而希望渺茫。
然而前方,只有瀑布轰鸣。
还有瀑布前,水潭边,插在那里的,夏玉雪的软剑。
“咳——咳——”
他咳嗽两声,咳出血。他喘息着,感觉气都从喉咙的破口处呼出去了,手上温温热热,脑中空空荡荡。
只是向前跑去,试图,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身后,步步跟随。
近了。
他近了。她离他也近了。
“滝川俊秀!”
一声响亮的喊叫,终于。
是日语。
他的名字。
俊秀没有回头,没有理会。从那喊叫中,听出伴随的风声。
知道,夏玉雪已将太刀举起。
相信以两者现在距离,这一击必可砍中自己。
他奋力朝前扑过去,手伸向静静立在河滩上,随风微微摇曳的软剑。
触碰到了。
身后簌簌风声。
握住了。
眼角瞥见寒光闪烁。
俊秀停下脚步,借着奔跑的余劲,低身伏倒。
断指的手握住软剑的剑柄。
转动腰肢,抽剑。
他此刻面向始终追逐的人。
看见太刀迎头劈下。
看见刺眼的阳光。
看见阴影笼罩的一张脸。
泷川俊秀挥起胳膊,甩动软剑。
剑在他身边划出一道弧线。
弧线抹过她的脖颈,让她微微甩头,散发飘动。
太刀随即从他的身边擦过,砸在乱石堆上。
俊秀在地上翻滚了两圈,随即迅速爬动着站起。
站不起来了,两腿发软。他试着用软剑支撑身体,结果依然摔倒。软剑,不然呢?
那一击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软剑掉落在他手边,剑身沾着血,扭曲变形,刚才被他重压所致。然而不再复原,这柄剑也不能再用了。
现在,他只能看着。
看,身着血衣之人,倒下。
血,从脖颈侧的伤口喷涌而出。
长发散乱,遮掩面容。
他看不见那张脸上的表情。会是惊讶,还是愤恨,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
他听见微微的叹息声。
期待能听见眼前之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而那人只是跪在彼处,什么也没说,头始终也没抬起。
没让他看见脸,也没让他听到话语。
手臂支撑着,支撑了一会,终于支撑不住。
就这样歪向一边,倒下。
不再动弹。
瀑布,轰鸣。
一切结束。
“呃呃呃……咳……啊……啊啊……”
阳光下,瀑布边,倒伏的两人。
其中一人,爬动着,喉咙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手脚并用爬向另一个人,爬到她的身上,无所顾忌地将其粗暴推开。
男人从尸体手中抢过太刀,握在手里,一手握柄,一手握刃。
跪坐着。
喘了两声。
而后高高举起太刀,对着自己的腹部猛地贯下去。
长长的刀捅穿了他的身体。
剧烈的疼痛令他昏迷,他又重新倒伏在地。
微弱的黑烟弥漫。
静默。
沉寂。
唯有瀑布轰鸣。
然后,男人重新站起。
将太刀从腰间抽出,厌恶地丢在地上。
最后一缕黑烟消散。
他身上的伤口都愈合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血迹还残留着,还湿漉漉的。
他定定地,站在河滩上。
四处张望,不知要找什么。
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低头看着尸体。
尸体不会动弹。
他看了一会,然后迈步,向水边走去,从衣衫中取出口袋物件丢在岸上。穿着血衣,踏足入水,溅起水花,在齐腰深的潭水中,往自己的脸上,身上,衣衫上泼水。
血在水中晕染开来,向河流方向而去,渐渐变淡,融入河水之中。
他转身,看向岸边,白衣尸体倒在远处一动不动。
于是他继续清洗。
清凉的河水似乎令他内心平复,他站在水中,捂着脸,维持这个姿势有一段时间。他试图在潭水中寻找方才丢弃的打刀,结果找不到。也许是扔到水深之处了,当时匆忙,没时间注意这种细节。
他放弃寻找,返回岸边。
重新回到尸体旁。
小心翼翼地靠近,低身,伸手,探查呼吸脉搏。
平静。
他站起来。
弯下腰。
拾起太刀。
握住,走到尸体旁侧,慢慢放下刀,让刀刃贴住尸体的脖子,那里一处创口还非常显眼。
他举起太刀。
定住,似是最后的犹豫选择。
决定。
太刀挥下。
嚓——
闷闷的响声。
啪——
清脆的响声。
太刀砍下尸体的头颅。
然后又一次砸在河滩石堆上。
早已浑身带伤的刀身,难再堪重负。
折断了,又一次。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尸体,看着手中只剩半截的刀。
直到此时才彻底放心。
他又去潭中清洗方才重新沾上的血迹。
回来之后,坐在地上。
等待衣裳晒干。
他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四处张望。
看着天,看着天上头顶向西偏斜的太阳。
看着山崖,看着瀑布。
看着潭水,看着河流。
流向远方。
风吹拂他潮湿的头发,他长叹一口气。
他望向远方,远处的海,远处的天。
回忆。
思索。
计划。
过去现在未来的诸多事宜。
想了很久。
再休息一会,他要找块布,将斩下的首级包裹,带在身边,那白衣正合适,然而最好洗一下把血洗掉。
带着首级,带上再次折断的两截太刀。自己要沿原路返回,到港口去找西方商人,穿过城市的时候注意低调,虽然事先已和当地官府打过招呼,但一个人拎着泛血的布包在街上走,被不明真相的群众看到还是会造成不好影响。
他会让商人带人去料理后事,处理剩下的尸体。带回难波吧,否则不好向那位死者的同伴做交代。他有必要跟随吗?最好一起去,这也是责任。
不,还是不去了吧。反正已经签了生死状,如果那位曲小姐要寻求解释的话尽可以去京城找自己。他不太想回难波,想从和歌山这里乘船向北直接回去。
避免和某人不期而遇。
就这么计划吧。
以后的事情呢,未来的事情呢?
走一步看一步,暂且如此。
他起身,走到尸体旁,扯下半截袖子作为裹布,在水中清洗。然后回来继续晾晒。
瀑布轰鸣。
午间的阳光还是很烈的,很快身着衣物便差不多干了,微微发潮也不影响穿着,不至于行走城中引起不必要地的注意。白布也干了,他将布摊在地上,随地采了些干枯的野草垫着,将砍下的头颅放在其上,整理头发。他始终目光别转,不愿去看脸上是何表情。
包扎好。
即便有草垫,即便先前倒在地上已有一段时间,现在,包裹下端还是微微渗着血。
不管了,就这样。
动身之前,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到潭边。
拾起清洗之前,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丢到地上的东西。
差点忘了。
那本记事簿,纸张沾满了血。那些新书写的文字也被染得墨色淡融。不过还勉强能看清,事后再添新纸,再抄一遍即可。他将记事簿重新收入衣中。
另一件东西就没那么幸运了。
小小的一团纸黏在一起,被血浸透了,湿漉漉的在运动摩擦的过程中被揉得不成形状。
这就是那只纸折的狗。
原先是。
现在……什么也不是。
他将纸团丢到水里,看它在水中化开,倏忽消失不见。
“就这样了吧。”泷川俊秀自言自语,提着白色的还渗着血的包裹,望着水流,说,“无论如何,也就这样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